福建巡抚刘汉祚和新晋升为福建陆路提督总兵官的马得功接到诏令之时,已经进入了八月。
天气虽然酷热,但马得功仍然穿戴整齐来到巡抚衙门求见刘汉祚。巡抚是文官从二品,提督是武将从一品,但清代绿营完全继承了明制,文官比武官大,巡抚节制提督,所以刘汉祚反倒比马得功高出一头。
如果换了其它时候,马得功肯定不会到巡抚衙门来找不自在,但今天不一样,朝廷终于发了诏令让清军全部撤至江宁,他必须来和刘汉祚商议应当如何撤退。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撤退,所有州府县官吏以及驻防的绿营兵全都要撤到江宁,换句话说就是朝廷已经放弃了福建,这牵涉面太广,而且还不能事先走漏风声,因此必须和刘汉祚商议之后先拿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
马得功来到福建已经七八年,历任福建右路总兵、泉州总镇府总兵、都督同知等官职,直到今年才升任福建提督总兵官,说起来也是很不容易。这些年来,他的老对手就是郑成功。
马得功从心底里并不畏惧郑成功,他怕的是广东的大兴军!
如果说一次两次是侥幸,但大兴军自顺治八年到现在为止,和清军接战无数却无一败绩,这已经充分说明了大兴军的战力远远高于清军。
马得功很有自知之明,他可不会认为自己手下的绿营兵能够比吴三桂的关宁军、尚耿二藩的汉军旗以及鳌拜、阿尔津等麾下的满洲兵更厉害。
如果大兴军北上福建,他逃不敢逃,打又打不过,那等待他的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但现在好了,皇上终于下旨撤回江宁,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刘汉祚此时的心情也很愉快,他在书房里会见了马得功,要在往日,他绝对不会让这粗鲁军汉来到这儿。
“马总兵,朝廷诏令十月以前必须尽数撤到江宁,不知你可有什么谋划?”
“刘大人说笑了!马某今日前来,正是要向刘大人请教该当如何行事。”马得功拱手正色道。他虽然也是从一品的封疆大员,但却不敢对刘汉祚不敬,都说文人心眼子小而且多,自己还是守规矩点好。
刘汉祚对马得功的态度非常满意,再加上今日心情好,于是便呵呵笑道:“马将军过谦了!虽说这次各府县官吏也要同往江宁,但还是以将军麾下将士为主,该如何进退,自然是你说了算。”
“要说打仗马某还有些心得,但这谋划之事,还得看刘大人啊!”
“既然马将军藏拙,那刘某就随便说上一说……如此大规模的撤军,要想完全不漏风声肯定做不到,因此只能尽快行事。刘某已经向各州府发了密令,让各府县官吏携家眷于九月之前赶到福州,到时再找船走海路即可。”
“至于各部兵马,尽可以大张旗鼓地走,料郑贼也不敢出来阻挡!”
“郑成功船多人多,沿海岛屿海面几乎全被贼军把持,大人走海上,只怕不那么稳妥?”
“无妨!海上商船往来,藏匿于其中即可!倒是水师要小心一些。”
其时郑成功不但占了金厦,而且还攻下了连江、宁德、罗源等沿海地方,清军治下府县只不过十几处,就算带上家眷也没有多少人。郑成功的经济主要来源于走私和向商船收“保护费”,因此不会向商船动手,乘坐商船确实更为安全。
“既然大人早有定计,那马某也就放心了,至于马某这边,到时远离海岸行船即可,那郑成功船再多,也不可能将海面全部封锁!”
“只是还有一桩……那新降的同安副将施琅似乎又有了反意,而且他本是郑成功部将,麾下又全都是福建人氏,定然不肯离开福建前往江宁!若是让他将大军尽数撤离的消息透露给郑成功,后果才不堪设想!”
施琅在去年随济度救援广东之时便停船于海上隔岸观火,这些情况刘汉祚已经从逃回来的士卒那儿了解得一清二楚,年后便上了折子弹劾于他,但奇怪的是,这次诏令下来却一点也没提及对施琅如何处置,这让他心里也有一些担忧。
刘汉祚稍作沉吟,便对马得功道:“若实在是没有把握,那就先想办法解决了他!不过他手下现在有一万多士卒,可千万不能因此出了纰漏!”
副将相当于副总兵,也是从二品高官,提督和巡抚都没有斩杀之权。但现在这种情况,若是施琅不愿意离开福建,而是率领一万多人重新扯旗造反,那他们两人肯定要落个“逼反降将”的罪名。
况且就算施琅不明目张胆地造反,他只要将清军水师撤退的消息悄悄透露给郑成功,郑成功再在海上来一次大规模的截击,那福建水师就算完了!
马得功不怕郑成功,那说的是在陆地,但是在海上,他还真不敢嚣张。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能安抚住施琅麾下士卒,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到时随便给他编造一个“谋反”或“通敌”的罪名,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马得功不敢留着施琅冒险,而且施琅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却反而一下就得了个从二品的副将职位,他自己辛辛苦苦替朝廷卖命这么多命,却还只是一个提督,他早就看施琅不顺眼了。
“刘大人不必担忧,那施琅麾下多半是新招士卒,只要他一死,这些人哪会替他出头?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
“那就按此办理!”马、刘二人笑谈之间,便决定了这未来“名将”的生死。
施琅自李元利拒绝他提出的条件后,便一心想着依靠鞑子杀郑成功报仇,哪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马得功一道军令将他召到提督衙门,随便捏造了一些他同郑成功往来的书信,安了个“通敌”的罪名便砍了他的脑袋!
直到死前,施琅才明白过来,若是当初在广东之时不要首鼠两端,或战或降,都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结局。
至于他麾下那些士卒,果然如同马得功所料,根本没有人替他出头,只不过一万五千人的水师,逃得只剩下两三千人,清军撤退之时连开船的水手都找不齐,马得功只得下令将多余的船只全部凿沉,以免便宜了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