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千年大计,设计为本
李素咂摸了一下诸葛瑾提供的数据,又复盘思考了一下,也注意到几个疑问点,便打断对方的继续陈述,先追问道:
“一共六万八千户,居然只有二十八万七千人,每一户的人这么少么?前两年的账目我倒是没关心,往年往凉州移民也是每户那么少人么?今年的移民构成如何?”
按照这个比例,每一户才刚刚四口人多一点,这在汉末绝对算是少了。一般朝廷统计的户均人数都是六个左右。
诸葛瑾对答如流:“往年移民户均也在六口左右,但那主要是因为往年往外移的都是无地赤贫之家为主,益州当地人多田少。这些百姓要举家迁走,孤寡无人赡养,迁移成本也就高了。
今年主要是重点解决了蜀中大族的相对贫寒少地的分支,连杨洪杨太守都带头支持了,陈实也没办法跟着认了。陈杨两族旁支、佃户就厘清了两万多户外迁。
这部分里,还有很多是核查了分家不彻底的、要征收额外并户杂费的,让无地幼子分家出来移走。年长的父母随长子在益州养老。
另外,益州地方财政上,今年也对分家部分外迁的移民提供了新的补助,尤其是对部分成年子女外迁后、留下的老人。
我采取了‘从年过七十完全免税,降低到年过六十完全免税’,原本的‘年过六十到七十之间,按次丁男减半征收’,改为‘五十到六十之间就算次丁男,减半征收’。这两项措施之后,百姓也都很配合。
同时,还能进一步缓解益州未来的人口增长、同时又让移民到雒阳的百姓更有活力、未来可以出力更多、增长更多。”
李素听诸葛瑾的解说时,一开始还愣了一下,但稍稍消化了其中原理后,才不得不暗赞果然精妙。
诸葛瑾可以啊,做布政使这几年,自己都琢磨出那么多精微奥义的“宏观调控”手腕了,这些甚至都没有李素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之前李素要求的移民,并没有进一步的精细分化,加上都是最穷的人移民,所以这些移民的年老父母肯定都要跟着走,否则老人留在益州会饿死。
但实际上,如果考虑移民效率,以及对各地人口增长的调控,当然是“只移年轻人”的效果最大化,对成本的节约力度和效率也最优。
道理很简单,老人移出去,只是移了本地一张吃饭的嘴,但老人已经不会再生育繁殖了,就算不移出去,在益州当地养老十年二十年后也会自然老死。
年轻人移出去,年轻人还会繁殖,这样把生育旺盛的移到需要人口增长的地方,长期效益会更明显,对人口密集地区的调控效果也更好。
当然,往年诸葛瑾就算想到这一点,也没法做,因为老人留在本地没活路。而西北太穷,有点出路的大家族的贫寒旁支也不肯去,移民阻力太大,容易引起民怨。
今年之所以可以了,完全是因为移民不是去陇西、金城,而是来河南尹。
就好比后世你给一个成都人兰州户口你让他移民,他可能怨声载道,但如果你给他一个京城户口,甚至只是雄安新区户口,让他移民,他就会乐意。
益州人也知道,天下太平在即,雒阳的凋敝只是战乱导致的暂时现象。那里毕竟是曾经的大汉国都,现在还有李司空兼司隶校尉整顿治理,未来富庶起来可期。
这种情况下,对外移民的阻力大减,才能吸引到更好的移民人口组合。
而诸葛瑾想到的,就是不再只盯着底层赤贫,而是拆分当地大家族的没落旁支。
大家族的没落旁支虽然也没多少田和闲钱,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全家都移走,老一辈孩子多的,可以只让长子给父母养老,次子往下移民出去,全家的田都给长子种。
移年轻人的好处,就是对人口调控能事半功倍,因为你移走的不仅是现在这几个人,还有未来的繁殖能力。
同时把支持移民的人家,老一辈的纳税年龄降低十年,六十岁半税改到五十岁就半税,六十岁就全免,老人继续在故乡安享晚年就好。
甚至原本七十岁才全免的,现在可以改成七十岁政府还给少量基本口粮补贴,或者是给他负有养老义务的独子减税。
这样百姓的后顾之忧就少了很多,同时财政负担也不会很重——因为汉朝的医疗条件下,穷人能活到七十岁的比例其实很少,没几个人能拿到政府补贴。
诸葛瑾这一手宏观调控,居然把“退休养老补贴”的雏形给弄出来了,虽然不是普遍的。
不过,养老金制度在历史上的出现,本来一开始就不是普遍的——养老金制度最早在近代的普鲁士出现,一开始就是只给为国家立过功的退役军人的。
诸葛瑾现在无非是适用范围比历史上要扩大一些,李素敏锐地抓住这一点改革契机,觉得可以形成规范的制度性成法,将来行政有法可依。
李素想到得意之处,忍不住再次打断诸葛瑾,并且对身边的户曹财曹从事吩咐:“子瑜这个办法不错,你们要记下来,好好整理形成条例草案,我也好给陛下上书进谏。
比如,明确规定这一条款可以酌情适用于常年为国家服兵役的常备军人口、以及为国家服徭役参加政府工程达到多少年限以上的,第三部分就是响应国家移民号召开荒拓边的。
政府不一定要普发这种优惠,可以根据任务的难度、响应人数的多寡,对于特别艰苦的那部分,给出‘提前十年到达免税退休年纪’甚至是领津贴。”
李素这番高屋建瓴的指示,显然对于如何利用“市场无形之手”,对政府工程和拓荒殖民等事务进行更精准的“宏观调控”,有巨大的作用。
可谓是把诸葛瑾摸索出来的实践经验,画上了点睛之笔。
张松、王累等相关参加今天欢迎宴席的幕僚,以及专业对口、最近刚来从基层马仔做起的孙资、贾逵、杨仪,无不表示回去之后立刻好好研究诸葛尚书的先进经验事迹,形成制度化的法条草案。
尤其孙资、贾逵、杨仪这仨没见识的,通过科举出仕才一年多,去年都是在做候补郎官、或者是京兆周边县的曹官。
现在被李素调来,他们连曹掾都算不上,只是个曹属,也就是最基层公务员,相当于“首相府办公厅科员”(张松王累那些好歹是办公厅里某个科长或者科室主任)。
他们之前对于司空的办公风格不了解,现在看到司空只是吃个饭、听取属下汇报工作,都能随口几句话就提纲挈领抽取出施证经验、形成国家律法草案建议,不由对司空的敏锐钦佩不已。
“别看是在吃吃喝喝,吃吃喝喝当中随口一句话听个汇报,都有如此收获,当真是圣人生而知之。”几个小科员内心敬仰油然而生。
诸葛瑾也忍不住赞叹:“司空见微知著,举一反三。属下不过日常施政,偶有一得,司空竟能如此高屋建瓴,提纲挈领,令人受益良多。”
李素摆摆手:“行了,别谦虚了,子瑜这次的收获也不小。至少你琢磨出了一条让从此大汉移民调节人口、拓边,都效率提高的手段。
移民的关键就是移年轻人嘛,老人就该安土重迁在故乡安享晚年,怕孤独的,身边有个一两个儿子也够了,没必要都在身边。你能想透彻这一层,也算是比旧办法国、民双赢。
这次带来的二十八万多人,既然人口结构那么年轻,几乎没有老人,那差不多能动员出二十万劳力,壮劳力至少十几万。除了太小的小孩子,其他都是能干活的。
他们第一年来移民,种地收成未必够养活全家,到时候朝廷再拨付一些钱粮,让他们农闲的时候搞点新城建设,赚工钱补贴家用,也是两全其美。朝廷也不用担心拿着低廉工价招不到人。”
李素拍板定了调子,也就没人再对这些问题七嘴八舌,直接安排执行便是。
诸葛瑾等李素说完,虚心求教:“之前听舍弟信中说,司空筹划在雒阳周边,另建新城,疏解民商集中的问题和部分的驻军,以免将来雒阳的拥堵、民生艰难。
不知眼下可有想好如何选址、如何建设?朝廷和地方如有阻力,外敌如有威胁,又是如何处置的?属下也想请教,或能吸取经验,有所裨益。”
李素吃饱了本有些倦怠,既然聊到这些不太正式紧急的问题,他就起身踱步几圈提提神:
“想法是有些了,选址基本上也有眉目,只是还没到时机公布。未来的新城,我打算把提供工商的大部分搬过去。雒阳旧城内主要留百官、配套服务。
甚至科举文教和配套设施,我都打算单独挪到城南来,靠近这毕圭苑遗址、未来的贡院。而且要尽量往南靠,少占用河洛平原的宝贵耕地,造城就该造在比平原农地稍稍高一些的地方,又干燥,又不占用灌溉。
原先雒阳主要的负担还有一项便是驻军。不过未来我打算建议陛下,把京城的驻军分成三处驻扎,三成驻在旧城、皇城。三成驻到新城,这样虎牢关内加起来还有六成京城卫军。最后四成如果将来收复关东,就驻扎到虎牢关外的汴水敖仓边。
这样始终能确保虎牢关内的部队比关外多,再加上关外的部队,则要对任何地方的兵马形成绝对优势。关外驻军可以依托漕运供养,转运也不会太浪费。
不过,新城的建设设计方案,还在跟这个贡院一起征集当中——因为没有公布新城选址,暂时不好明着征。所以要夹带在贡院设计方案的征集里一起征。
不征又不行,主要是在伊阙这边相对高的平整缓坡地势,或者是北边的邙山余坡平整筑城,平整地皮的费用其实不算大,关键是新城用水汲水很成问题。总之各种设计细节一定要考虑周全,才能拍板。
从上个月开始,我可是一开始开的‘全部设计费三百金’的重赏征集全天下的工巧之士。现在已经加价到一千金了——当然,这个价格是能承接伊阙贡院和洛阳新城全部设计规划的价格,如果只能干其中一项,那就按比例分钱。
可能是年关将近,所以还没眉目。子瑜来了,正好一起参详一下,把移民的困难、要新城解决的新问题,这些都通盘考虑进去。千年大计,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