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夜就在近乎窒息的气氛中渡过。
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对固始城里的市民来说更是如此。
都知道在白天这一战中固始军艰难的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力保城池不失,但是城墙被蔡州军用术法攻城锤击破三处,险些就被破城,这个情况瞒不了人。
哪怕是戒严,也很难避免这个情况在战战兢兢躲藏于深宅中的士绅们知晓。
这些情况都让士绅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击退了蔡州兵,而忧的是第一日就险些破城,那明日呢?
虽然江烽已经让人将情况通报给了光州士绅代表黄家和固始本土士绅代表陈家,但是这些士绅很难完全相信,对于他们来说,眼见为实,只有当蔡州军真正撤走之后,他们内心的大石头才会放下来。
斥候们早已经撒出去了。
观察蔡州军大营的变化成为斥候们最重要的任务,而很快斥候们就发现沿着浍水一线出现了大量蔡州军斥候,而且紧接着大批辎重兵便在骑兵的护送下,率先出营向西,直奔浍水而去。
情况一下子就明朗化了,辎重兵先行,显然是要为大军西渡浍水做准备,也就意味着蔡州大军将不再沿着来路,而要向西转进光州。
而到光州之后是驻留光州,还是继续北返入蔡州,还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蔡州军要撤兵了。
这一夜蔡州骑兵也频频出动,不得休息。
夜袭伏击是最危险的,尤其是对趁夜要转进的蔡州军来说,但袁无为也判断目前恐怕固始军还不具备夜袭夜战的能力。
步兵不用说,就算是固始军那几百骑兵,只要蔡州骑兵有所防范,固始骑兵讨不了好。
而且袁无为也不认为以江烽的精明,不会不明白这等情势下,袭击蔡州军还有多大意义,他应该能看得明白当下的大势。
所以袁无为敢这么大胆的率军夜行。
不出所料,虽然斥候遭遇战不断发生,但是固始的骑军始终没有出现。
蹄声踏踏,车轮辚辚。
暗夜中不断有斥候和骑兵从两侧飞驰而过。
见袁无为始终脸色沉郁,袁无畏忍不住问道:“三兄还在为西线担心?”
袁无为摇摇头,“西线的确很危险,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大梁的攻击重点会摆在西线,因为这里是我们最无法得到支持的,所以我才会留下这几千兵力用在西线,若是明日再在固始城下消耗,拿下固始城又能如何?”
“三兄若是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袁无畏听出袁无为对西线一战还是有信心的,也有些纳闷儿,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为何?袁无为也不像是为个人得失形诸于色的人。
“固始军,还有江烽这个人。”袁无为语气枯涩,“老七,你可知道,我有预感,恐怕我们这一去,只怕就再无机会拿下固始了。”
袁无畏微感吃惊,“三兄如此高看江烽?”
“嗯,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低估过他,哼,一万三千人来打固始这样一个小县城,居然铩羽而归,你觉得在此之前,你能信么?”袁无为反问道:“我自以为已经很高看他了,但最终发现还是小觑了他。”
袁无畏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万三千兵力,就算是自己当初不也是觉得有点儿牛刀杀鸡的感觉么?结果呢,居然打成这般模样。
这还是自己屡屡在家主面前提醒固始不可小觑的前提下,连自己都觉得一万三千兵力是以巨石压卵的气势,没想到卵没压碎,却还崩掉了巨石几块。
“三兄,江烽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固始这个弹丸之地限制了他,只要我们缓过气来,下一次他就绝对没有机会了。”袁无畏安慰道。
“老七,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袁无为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洒脱,“我们和大梁这一战会打成什么样,打到什么时候,由不得我们,等到我们真的缓过气来脱身,你觉得江烽呢?他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
“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顶多就是让他拿下一个殷城罢了,殷城城破人少,对固始军意义不大。”袁无畏突然脸色微变,忍不住一夹马腹,赶上来,“三兄,你是说江烽要打光州以外的主意?寿州,黄州?”
袁无为摇了摇头,目光澄澈,注视着远处黑暗中,悠悠道:“若是常人,断无可能,休养生息还来不及呢,但江烽,你不觉得此人赌性奇大么?每每都敢压上自己一切去赌,所以这个人我看不透,寿州也好,黄州也好,都有可能,甚至我们的光州,北边的颍州,说不定这个家伙都要找机会伸一只手进去。”
“三兄,你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这么短时间,江烽他怕连固始都未必能站稳呢……”袁无畏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江烽岂是囿于这等原因的角色?
所以袁无为也听出了袁无畏话语里的不确定性,笑了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左右我们近期都没有精力来过问这边了。”
……
当袁无为和袁无畏自以为看清楚了江烽本性和底气时,江烽其实正被这一切弄得焦头烂额。
又是一个通宵未眠,他也睡不着。
斥候如流水一般的把情报消息传递回来,他需要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和决定。
蔡州军是真的撤军了,而且是连夜撤军,全部主力军都是一路向西,估计明早就要渡过浍水,直奔光州。
看样子袁无为也觉察到了大梁在西线布局带来的巨大危机,但江烽估计袁无为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是袁无为连夜撤兵,问题是从固始到朗山——吴房——西平一线,这数千大军,起码要走五六天,而且中途还需要整训,大梁显然不可能给他这么多时间。
大梁一旦发起进攻,恐怕就是天崩地裂雷霆万钧的,势必要在这一线把蔡州打残打废。
这一线虽然还不算蔡州最富饶的地区,但是也是蔡州经营已久的县份,大梁军纵马进来,恐怕就不仅仅像蚁贼那么掳掠一番就走那么简单了,彻底破坏蔡州的战争潜力只怕就是应有之意了。
在得知蔡州军全数拔营西归时,已经是将近卯时了。
不仅仅是江烽未睡,甚至固始城内大部分士绅商贾也同样无法入睡,而在江烽的指挥使府中,陈蔚和光州黄氏的代表——黄靖,甚至也一直陪着江烽等候着。
“陈大人,黄老先生,你们可以回去安稳的睡一觉了,蔡州军已经全数离开,前部已经抵达浍水开始西渡了,估计明日午时前,蔡州大军就会全数渡过浍水。”
江烽有些不雅的伸了一个懒腰,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陈蔚和黄靖相顾而笑,同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那就恭喜指挥使大人了,这一仗总算是打胜了,我们固始百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知道这戒严什么时候解除?”
“明日一早就可解除,二位尽可放心,大梁已经在三线对蔡州开战,蔡州现在是自顾不暇了,没准儿南阳那边可能也会对光州产生兴趣。”江烽笑了笑。
陈蔚和黄靖相顾失色,黄靖最为关注光州情形,忍不住问道:“指挥使大人,你说南阳刘家会对光州动兵?”
“不,黄老先生,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南阳可能会有兴趣,而这个兴趣要根据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争进展变化,若是战事对蔡州不利,那么南阳对光州兴趣也许就会变得很大了。”江烽摊摊手,“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不好说。”
江烽的话没错,如果南阳刘氏真的得了光州,光州就真的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南阳士绅势力素来强大,连二刘平妻都大多要娶本地大族士绅嫡女,这些士绅大族也一直支持二刘对外扩张,寻求更多的利益。
现在光州已经被蔡州军扫**一空,若是被他们南阳所得,正好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收归己有,而不必承担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他们是从袁氏手中获得的。
黄靖神色复杂,默默的点点头,这个道理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黄家还真要期望蔡州不要在与大梁的大战中败得太惨,那样让南阳刘氏也趁机夺下光州,那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最好的办法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拖下去,拖到固始军能有机会收回光州,那样才是最符合黄家的利益的,只是这个时间恐怕太长了一点,守住固始和夺下光州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许只是一种美好愿景。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一点儿,二位回去休息吧,也可以把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全城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实话,我也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江烽拍拍手,送客。
他也真的需要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