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热烈如火的红枫令他感觉仿佛置身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中。
一个人的日子他过了八百多年,很习惯了。有事下山应应祈愿、收收破烂,没事就种种菜、做做饭。
只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的日子,从前分明是习以为常的,现在却变得有些难熬,谢怜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适应。
可能一个人如果一直吃的都是苦的,就会习惯苦味了。可突然有一天,有人给了他一口甜的,他想起了甜是什么样的滋味,再去吃苦的,就要皱起脸了。
从前谢怜自己冷冷清清过日子的时候,总暗暗盼着有人来找自己。找他说说话也好,找他帮忙也好,至少有点儿人气。但现在,他不是那么喜欢了。
因为,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心里总会突然狂喜,期待万分。可奔到门前一打开,门内或门外,总也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有时是风信,有时是慕情,有时是师青玄,有时是来“孝敬他老人家”的鬼市众鬼。
大家都很好。只是,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第一个月,谢怜扛了几颗花树回来种在门口,企图美化一下环境,遮掩住破屋的寒酸。他盘算着,也许花城回来的时候,它们就开花了。
第二个月,谢怜把屋子拆了重建了,把整座山的杂草也拔光了。不然花城回来后看到了这乱糟糟的景象,肯定又要派人来帮他收拾了。
第三个月,花树开花了。满树缨红,谢怜站在树下抬头望,一边独自赏花,一边心想,开花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第四个月,所有的山道也全都被重修了一遍。这样花城回来找他的时候,就可以快一点上山了。
第五个月,风信和慕情又来看他了,问他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出去走走,谢怜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他们跑了。
第六个月,花期过了。
……
等啊等,等啊等。谢怜没有焦躁,没有崩溃,也没有痛哭流涕,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有耐心了。
想一想,谁没有经历过孤身一人的漫长岁月?
花城等了他八百多年,他便是等再花城八百年又如何?
哪怕是一千年、一万年,他也会一直等、一直等。
何况不过才一年?
这一天,谢怜照常收了一大堆破烂,堆满了他攒钱新买的牛和板车,往山上拉。
穿过夜里枫林,走在半山道上,谢怜不经意一回头,看见静谧的夜空中,飘着几个光点。
他凝神望去,发现那是长明灯,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今天是上元节了啊。”
此时此刻,大概上天庭的各位神官们,又在上元宴上斗灯了吧。谢怜情不自禁拉住了绳子,停留在原地,呆呆凝望着那几盏明灯。
他忽然想起,他和花城,就是在上元节相遇的。
那一年,满脸污脏和伤痕的小儿挤在人潮涌动的城墙上向下望,十七岁的仙乐太子谢怜浑身发光,一抬头,看见一个从空中坠下的身影,想也不想,飞身一跃。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惊鸿一瞥,百世沦陷。
谢怜面带微笑,心道,最终沦陷了的,不是一个人呀。
转过身,低下头,谢怜准备继续往山上走了。板车被拉着,嘎吱嘎吱转了一段路,忽然,前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远远照亮了。
谢怜再次抬起头,睁大了眼。
那光是灯。
如千万游鱼过江海,无数盏明灯缓缓从山顶上升了起来。
它们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如浮空的灵魂,最瑰丽的梦,壮美至极,照亮了他的前路。
谢怜见过这幅场景,再一次见到它,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峰回路转,车轮一弯,谢怜看到了那座他搭建的小破屋。
有人!
歪歪扭扭的小屋前站着一个红衣人,身形颀长,腰悬一把银色弯刀,背对这边,正托起手里的最后一盏长明灯,送它悠悠飞天。
谢怜僵坐着,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或者这是幻觉。但随着车轮转动,越来越近,那人转过了身,他看的也越来越清楚。
随夜长升的三千明灯前,那人回头望他,衣红胜枫,肤白若雪,俊美不可逼视的眉宇间,依旧是一段狂情野气,不灭反骄。
虽然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那一只明亮如星的眸子,却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谢怜。
谢怜滚了下来。
没有一句话。两人都朝对方走去。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然后,奔跑了起来。
人向前跑,泪水落在身后,留于原地。谢怜心道,他相信的。
相信这个人,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而死,再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而生。就算坠入了地狱,也会为了他的“相信”而冲破无间。
上一次他们奔向彼此,花了八百年。
这一次,即将拥抱在下一个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没完!明天还有一章!
ps:本章标题灵感来源于一句歌词。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恭喜恭喜!”
“太子殿下,恭喜你啦!”
新建的菩荠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谢怜在几条摆得满满当当的长桌中穿行,流水般送出一碗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油花金黄的汤、雪白喷香的饭,忙得团团转,还要应付来客,百忙之中抽空道:“多谢,请坐!”
在乱斗中不幸倒塌的菩荠观被重建了。
重建后,比原来那间危房小观气派了不少,还多了个新修的院子。倒不是谢怜或花城重建的,而是菩荠村的村民们。那日谢怜落荒而逃后,他们翻开废墟,居然发现了一箱金条。自然是权一真天天往他功德箱里塞的那堆。
这些村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差点吓坏了。清醒后,村长取了一部分重建了菩荠观,剩下的一条都没敢动,放着等谢怜回来再给他。
因此,谢怜带着花城一回来,迎接他的,除了村民们热情洋溢的声声“道长”和“小花”,还有一座崭新的道观和一箱沉甸甸的金条。
那金条他本打算还给权一真,但权一真就是不接,直到花城对他说,你不把金条拿回去,就别想知道正确的养魂方式,这孩子才老老实实把瞎给人塞金条的毛病给改了。
打完招呼后,以慕情为首的几位神官矜持地迈进院子后,冷不丁一抬头,看清楚了这道观的全貌,霎时无言以对。
瞎眼。
太瞎眼了!
那大红大绿的喜庆配色,浮夸至极的彩泥神像,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牌匾。
那块匾额上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