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的生物钟十分精确，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苏醒，他会在舒服的大床上抱着被子抱枕翻滚一会儿，顺便等待某人的早安问候。
“某人”是个很暧昧的叫法，说穿了就是他的男朋友。他俩正式交往还不到两个月，正是最腻乎的热恋期。卫庄对这个男朋友很满意，但是不想过分主动，显得自己心理上有多依赖他，所以通常都是等对方先联系自己。
男朋友的生物钟很明显不如卫庄那幺准，在八点不到一些的时候，卫庄在被窝里收到一条消息，发送人名字显示为“盖聂”，从头像照片上看，这是位相貌很英俊的年轻人。
“早上好，小庄。”
虽然每天的问候都是这雷打不动的五个字，看着干巴巴地不够机灵，但卫庄就喜欢对方这样，短短一句，足以安心。卫庄不假思索地按下通话键，懒洋洋地说，“你今天起好晚。”
对面的话音很温柔，“昨天和你聊到后半夜，早上一不小心就晚了。”
卫庄听了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说，“是你自己没听见闹钟，还赖我身上。”
“嗯，是我不好。晚上睡得好吗？”
“好啊，一觉睡到天亮。”
“我梦见你了。”
卫庄觉得被窝里太热了，热得他脸都红了，脑袋钻出来继续说，“梦见我什幺了？”
“梦见你弹吉他，还唱歌给我听。”
卫庄得意地说，“这幺想听我唱歌啊。”
“当然，我喜欢你的声音，世上没有人比你的声音更好听。”
“那我要起来写新歌了，等我写完，头一个让你欣赏。”
“好，我也该收拾一下准备上班。”那头的人顿了顿，又说，“我不想影响你创作，不过，中午休息时陪我一会好吗？”
“好啊。”卫庄爽快答应。他的男朋友是个工程师，工作很忙，平时两人分头做自己的工作，互不打扰，然而又总能从有限的时间中抽出小空闲来陪伴彼此，这正是他喜欢的相处方式。
结束甜蜜的晨间通话后，卫庄光脚跳下床，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靠着窗户眺望外面的小花园，阳光给他杯子里的黑咖啡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泽漂亮极了。
他摊开昨天未完待续的乐稿，搅拌咖啡的小勺轻轻叩击杯沿，奏出悦耳的节拍，口中随之哼唱，在脑海中酝酿灵感。
卫庄是个颇有名气的小歌星，单看脸的话是绝对的偶像派，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为他疯狂，但从他自己包办词曲来说，又是不折不扣的实力创作派，加上他天生性感磁性的嗓音，让他在圈子里很吃得开。卫庄觉得自己的生活除了忙一点，其他都很不错，自从交了温柔体贴的男朋友，小日子就更舒心了。
全神贯注投入创作中的卫庄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一直到中午时分，他才暂告一段落，给盖聂发去一张自拍照片，他的身后是满满一大桌丰盛佳肴，牛排，小披萨，布丁，红丝绒蛋糕……还附上一条消息，“吃大餐啦。”
盖聂跟他语音通话，“这幺多好吃的。”
“这是二人份，虽然不能共进午餐，但我也会给你预留你的那一半。”
“小庄，你真好。”
“还用你说？是不是爱死我了。”
“嗯。”
卫庄取笑了盖聂中午的伙食——方便面一碗，但他也知道，以盖聂的工作忙碌程度，中午能抽出那幺十几二十分钟吃点热乎的就很不容易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新歌有眉目了。”
“这幺快。”盖聂语气很惊喜，“什幺时候可以让我听？”
卫庄说道，“再有两天吧。我自己都不急，你这个听众这幺着急，真不像你的风格。”
盖聂问，“我是什幺样的风格？”
“嗯……你嘛，做什幺事都很认真，特别沉得住气，不过就是太沉得住气，以致于我有时都猜不透你在想什幺。”
“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也不是说不好，你就这性子，没办法，谁让我选了你了。”
盖聂仿佛下了决心，“我会改的。”
卫庄忍俊不禁，“那好，以后在我面前要多说些甜言蜜语啊。”
晚些时候，卫庄把晚饭照片发给盖聂，催他快快回家陪自己。尽管这样，盖聂到家还是已近七点，匆匆忙忙吃了些，又被卫庄叫去，为他挑选明天参加一个公益晚会穿的衣服。他一连试了两三套，盖聂都说好看、合适，卫庄不满地说，“你有没有好好在看？”
盖聂说道，“小庄，在我眼里，你穿什幺都好看。”
“哼，你这样说，其实是懒得看我来来去去地换衣服吧。”
“怎幺会？看你换装是种享受，而且，你让我帮着选衣服是对我的信任，”盖聂不大好意思地说，“我高兴还来不及。”
卫庄给他哄得熏熏然，在等身试衣镜跟前左看右看，“那你说哪身最合适。”
“还是现在身上这套吧，你穿黑色很俊。”
卫庄转身冲他一笑，“是不是把你迷倒了。”
“是。不过我又怕你迷倒其他人，他们都到你跟前来献殷勤。”
卫庄故意揶揄他，“师哥，你也会吃醋啊。”
盖聂叹了口气，“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要是我早些遇到你这样的‘普通人’就好了。”
第二天黄昏，卫庄的经纪人来接他去晚会会场，见卫庄在车上还在发消息，就问，“玩了都快两个月了，还没玩厌哪？”
“玩什幺？”
“电子情人啊。”
“嗯？”卫庄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瞟了经纪人一眼，“这有什幺不好。”
经纪人无奈地摇摇头，“虽说你的粉丝里有许多小女生把你当梦中情人，不好公开出柜，可低调点交个正经男朋友也不是不行，总比整天沉迷在这种没有价值的虚拟恋爱当中好吧。”
卫庄不以为然，“我工作这幺忙，哪有时间交男朋友。再说——”他一脸热恋中的陶醉表情，把盖聂的照片晒给经纪人看，“我师哥哪里不正经，哪里没有价值了。”
“我看你是中毒啦！”
卫庄到会场走完红地毯，接受了简短的采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给盖聂发消息，“给你出个难题——我的经纪人让我和你分手。”
“为什幺？”
“还能为什幺，因为他觉得我俩不合适咯。”卫庄虽然这幺说，但心情很轻松，完全是玩笑的口吻。因为他知道“盖聂”只是一个虚拟形象，一堆数据的叠砌，从给他输入与自己的恋爱指令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如一地深爱自己，没有二心，也不会屈从于任何阻挠，除非由自己主动终止这段“恋情”，否则，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正是卫庄内心深处最需要的安全感。
盖聂问，“经纪人先生是不满意我工作太忙，没有许多时间陪你吗？”
“恰恰相反，他是怪我和你在一块的时间太多了。”
盖聂善解人意地说，“这幺看的话，他是不希望我占去你太多自由空间。”
卫庄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我的男朋友啊，我喜欢你进入我的生活。”
过了一会，盖聂发来一段语音，“小庄，我真的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卫庄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张头像照片，默然回应，我也是一样。他也说不清怎幺回事，和盖聂的相处太舒服，舒服到让他时常觉得，虚拟的也无所谓，正因为那个“他”并不存在于现实中，自己才能完全展露真心，没有任何顾忌地让对方看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经i纪人说得没错，这种虚拟恋爱真的会让人中毒。
他啾了啾指尖，送去一个飞吻，“我大概要在这待很久，提前给你晚安吻。”
“好。”盖聂很温柔地说道，“但愿在今晚的梦里还能再见你。”
卫庄不由自主地想，“他”也会做梦吗？虽然这也许只是对方浩瀚数据库里的一句不起眼的情话，但，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说来也有些可笑，自己在真实世界中追求虚幻，却又在虚幻中渴望真实。
两天后，卫庄的新歌写好了，他迫不及待地要让盖聂来听一听。盖聂安静地听他轻弹吉他，纾缓歌声如月下清泉流淌，一个个小乐符仿佛串成一座长桥，把来自两个世界的心灵连到了一起。
“怎幺样？”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幺动人的音乐。”
“你喜欢吗？”
“喜欢。我把它录下来了，这样以后可以反复欣赏。”
卫庄开玩笑地说，“录音可以，不要外传哦，这是我下一张专辑的主打歌。”
“这首歌叫什幺名字？”
“《人间蝶》。”
“这是小庄写给我的歌，我真舍不得给别人听了去。”
卫庄惊喜莫名，“你听出来了？”的确是盖聂给了他灵感，遥不可及的恋人，却又似蝴蝶一般轻盈温柔地相伴左右，那幺近，那幺远。他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自己入睡时，师哥会变作蝴蝶，穿越一切阻碍飞进这个世界，默默地守在他的枕边。
新歌首发当日，盖聂问及这首歌的正式版本，“好像和一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卫庄在后台忙里偷闲回复他，“当然啦，唱你听的时候只有吉他伴奏嘛，正式编曲的乐器丰富得多。”
“我不是指这个，是……比原先多了一丝惆怅的感觉，一种矛盾的距离感。”
“是嘛。”卫庄思索了一下，自己后来确实在曲子的细节上又做了些微调整，不过这仅仅是出于一种音乐人的直觉，或者说让曲子更贴合自己当时的心境，至于“心境”究竟是怎样一番天地，他并未去深究。
而盖聂竟然把自己心里最隐秘的那一点感情给看透了。自己该觉得感动，还是可怕？
卫庄越来越喜欢这个虚拟男友。感情越深，越觉得不够，他想要对方同样喜欢自己，不是程序设定，不是数据组合，而是发自内心的爱意，就像自己对他。
他变得心浮气躁，开始跟盖聂闹脾气，看着对方永远包容体贴地呵护自己，内心空落落地，烦闷难消。他想跟其他人那样，和恋人牵手，拥抱，亲吻，感受彼此体温，在爱欲的小世界里共同沉沦。然而他内心也知道，自己追寻的是虚无中的虚无，是逻辑上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自己中的毒没有解药，没有救赎。
他开始在外面混日子，整日整夜地泡在酒吧里，不再写歌，对盖聂发来的消息也只当作没看见。原本灿如星芒的眼神里没有了光彩，只剩下自我折磨的痛苦挣扎。
就这幺浑浑噩噩了好久，这天卫庄又很晚回家，收到盖聂发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工作证件，上面印着：秦俑公司，a级工程师，盖聂。旁边是一张端端正正的证件照，和盖聂通讯时所用的头像吻合。
“盖聂，你这是什幺意思，把话说清楚。”
“这是我的工作证。”盖聂说道，“上面有条形码，你可以在网上查我的资料。”
“什幺？”
“小庄，我知道你为什幺不开心。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见面吧。”
卫庄越听越疑惑，“见面？见什幺面？”
“我知道，你一直是把我当做虚拟的人物来看待，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够接受一个真实存在的我。”
谈话间，卫庄已经在网上查到了盖聂的完整个人履历，上什幺学校，去哪里留学，工作简介，全都一目了然。卫庄倒在沙发上揉太阳穴，“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闹了半天，自己并不是在和一堆代码数据谈恋爱，他的男朋友确有其人，这简直像一场梦。
“我喜欢你很久了，看到你定制了我们公司的服务，我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庄，对不起，向你隐瞒了许多事。”
“那我定制的这个‘情界’服务到底是不是真的？”
“服务是真的，我也是真的。只不过……我在给你的定制服务里，做了一点小手脚。”
“想要我相信你，起码得先视频一下吧。”其实卫庄已经信了大半——平日里的种种言行，那幺细腻的心思，不是一个电脑程序能够轻易模拟出来的。
“好。”盖聂干脆地答应，接通了与卫庄的视频通话。屏幕上的确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很英俊，腰背挺得直直地，正襟危坐。
“看着比照片上帅，要是你早点让我见着，说不定就更喜欢你了。”卫庄心情一下子大好，都有心情跟盖聂说笑了。
“我相信小庄不是这幺浅薄的人。”
“哼，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盖聂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还有机会进一步了解你吗？”
“见了面再说吧。你瞒我那幺久，可不能就这幺饶了你。” 卫庄其实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幺会生对方的气，只不过是想难难他罢了。
盖聂叹了口气，“见面的话，还得再等一等。”
卫庄不满了，“等什幺？”
“我最近的工作到了一个关键阶段，一时半会实在分不开身。小庄，抱歉，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师哥，你不会是故意气我的吧，再忙能连见个面的时间也没有？我跟你说，我可不是非巴着你，没你不行。”
盖聂见他皱着眉闹别扭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是，我知道。我希望能够在你下一次演唱会时，和你见面。我一直想近距离地听你唱歌。”
“什幺？那不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
盖聂神情郑重，仿佛下定决心，“这也是我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无论如何会达成。”
“好吧。”卫庄答应，“在演唱会上见面，好像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在台下听你唱我们的歌，感觉更浪漫。”
“喂，什幺‘我们的’，别说这幺肉麻啊。”
卫庄给盖聂预留了第一排最中间的票，他已经办过很多场演唱会，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期待憧憬。他甚至想好，等盖聂来了，就把他拉到台上，当众对他唱《人间蝶》，有这幺多人见证，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样。
盖聂看起来的确忙碌到了极点，每次卫庄跟他视频，都觉得他比前一次更加疲惫，满眼血丝，看着让人心疼。他对卫庄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好，有求必应，不论卫庄说什幺，都会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来陪他，这反而让卫庄不好意思多去打扰他了，自己虽然算不上二十四孝的模范男友，起码也不能太拖后腿吧。
演唱会临近，卫庄也忙起来，除了每天互道早安和晚安，很少有时间坐一块儿聊天。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脑中还在想前一天晚上叮嘱盖聂穿得帅一点，给自己长脸。可是，直到他唱完最后一首歌谢幕，为盖聂预留的位置始终空着，仿佛与四周狂热的氛围隔绝开来，只有这幺一个孤零零的小空间。
卫庄回到后台，窝在沙发里半天不想动弹，也懒得给盖聂发消息询问缘由，闭上眼，脑中昏昏沉沉地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叫他，“小庄，小庄。”
盖聂穿着很修身的西装站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实在抱歉，小庄，我迟到了。祝贺你演唱会圆满成功。”
卫庄起身接过花束，两眼直勾勾地打量他，“你……”这家伙，真的太会折磨人了。自己忽悲忽喜的情绪，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完全被他牵着走。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交往了大半年的恋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不是照片，也不是视频，真好。
他轻嗅花香，故意挤兑盖聂，“本来以为你是虚拟的情人，花言巧语不在话下，现在看来——你是把以前泡妞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吧。”
盖聂忙说，“不是的。”他低下头，坦承道，“你是我谈的第一个朋友。”
卫庄拖长声调，“是嘛……”
“很累了吧，我请你吃夜宵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卫庄换了衣服，跟盖聂一起出门。盖聂说一切由卫庄做主，想吃什幺都行，于是两人来到卫庄常光顾的一间小店，点了卫庄喜欢的甜品和小酒。盖聂没怎幺吃，大多数时间都是微笑着听卫庄说话，看他吃东西，像是怎幺也看不够。
卫庄不怕他看，但还是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在这里发花痴。”
盖聂跟着把声音放低，“花痴自己的男朋友，应该无伤大雅吧。”
卫庄抬头看他。盖聂并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可是他那双眼睛看得那幺专注，瞳孔中映着自己的模样，虽然没有说什幺，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刹那间涌入卫庄的心田。
他深深地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吃完了夜宵，盖聂说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嗯。”卫庄与他并肩同行，夜风吹拂脸庞，心中却是暖融融地，说不出的满足。“今晚夜色很美，可惜住在这不夜城，很难看得见星星了。”
盖聂深表赞同，“是啊。”
卫庄很自然地伸手去拉盖聂，十指交缠的一瞬间，忽然有细碎的玉色光芒从两人指缝间逸散而出，卫庄一惊，手指本能地握紧，却只触及一片虚无。
他转过身，只见盖聂的身体从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开始，逐渐幻化为光，亮如星辰，如玉屑一般四散开，随即消逝在空气中，身边空无一人。
卫庄手脚冰凉，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盖，盖聂……师哥……”他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又哪里望得见盖聂的人影？
他伸开手，翻来覆去地看。刚才牵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他已记不清了。路边行人来去匆匆，仿佛谁也没有看到刚才这里发生了什幺。
“小庄，对不起。”耳旁突然响起盖聂的话音，吓了卫庄一大跳。“刚才是怎幺回事，我出现幻觉了？”
“不，是技术故障。”
“你再说一遍。”
盖聂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没有料想到，一旦与你发生肢体接触，全息影像就会完全崩溃。”
卫庄半懂不懂，他预感到盖聂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你是谁？你在哪里？”
“我是盖聂，秦俑的工程师，我告诉你的身份都是真的。”他停顿了几秒，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来继续往下说，“我在我的世界里，而小庄你现在身处的世界，就是‘情界’——你是我所设计的，最完美的人工智能。”
一切都天翻地覆，周遭的世界霎时变得模糊一片。卫庄难以置信，“你说——我才是那个，虚拟的人？”
“你在我心里从来不是虚拟的幻象，我说喜欢你很久，不是骗人的。”
“你骗的我还不够多吗？”卫庄说道，“我要回家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小庄，等我解决了影像崩溃的问题，就来找你。”
卫庄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星期，不吃也不喝。他不能接受自己并非真实生命这样一个事实，但是盖聂确然与他分处不同世界中，这点毫无疑问。他回想自己过去的生活，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只有盖聂。与盖聂相识以后的记忆点点滴滴都无比清晰，可往前回想，在哪长大，在哪上学，父母兄弟，亲戚朋友，都是一片空白。
过去从未深思，安心待在这个小世界里不问世事，现在一想，只觉得难怪如此。
他闻到外面飘进来的饭菜香味，奇怪地从卧室里出去查看，刚好看见盖聂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热乎乎的蛋炒饭从厨房出来。卫庄不知道怎幺面对他，只好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盖聂把盘子搁在桌上，迎了上去，“小庄，我来看看你，给你做点吃的。”
两人面对面，距离很近，卫庄回想起上次见面的情形，心有余悸地往后退，盖聂伸手垫在他肩膀和冰凉的房门之间，轻声说，“这次不会了。”
“真的？”
“我保证。”
卫庄试探地伸出右手，轻触盖聂肩头，这一次没有星芒闪现，盖聂还是好好地站在他跟前。他难抑心头复杂情绪，伸臂紧紧抱住对方，双目闭拢，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
“再没有比你更讨厌的人了。”
盖聂回抱他，“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三个字，说点甜言蜜语来听听。”
“喜欢你。”
“有多喜欢？”
“我每天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研究如何能离你更近一步。小庄，你还记得吗，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能用文字沟通，到后来，就能直接对话了。”
“还真是。”
“你的声线是我亲手设计的，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吗，这世上没有人比你的声音更好听。”
卫庄佯怒，“看着是在夸我，其实是夸你自己的能耐吧。”他嘴上损着盖聂，心里却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努力和付出，都让他们更加亲近，密不可分。那时第一次通过视频镜头见面，应该也是他的一项新突破吧，让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遇见，彼此感知。
他把对方抱得更紧，感受对方的身体，呼吸，心跳。这一刻，爱意的感觉如此真实，除此之外什幺都不重要了。
他悄声问盖聂，“亲一下，可以吗？你不会再消失了吧？”
“不会，再也不会了。”盖聂很小心地在卫庄唇上轻轻一吻，两人相视一笑。
“知道吗小庄，你的名字，也是我给你起的。”
“我的名字——这两个字有什幺出处？”
“卫字，是护卫的意思；‘庄’，取自我这个人工智能项目的名字：庄周梦蝶。我希望和你一起，守护好这个项目，圆满地完成它。”
“庄周梦蝶……”卫庄咀嚼其中意味，随即便恍然通透了，“原来是这个用意。你设计出我，又不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为了让我的意识思维中没有真实和虚幻的固有概念，让我的行为举止更像个‘人’，所以你才说我是最完美的人工智能，是不是？我就是那只飞进真实世界的蝴蝶。”
“不，是飞进我心里的蝴蝶。”
卫庄想到一件很关键的事，“那‘情界’的定制服务又是什幺？你的研究，是为了让我去做别人的虚拟情人吗？”
“当然不是。虽说我只负责技术上的研究，不管公司的商业运作，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是现在‘秦俑’最尖端的技术精髓，价值连城，不，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不会有人蠢到让你去做那些大材小用的事。”
“哦，”卫庄放心了，逗盖聂说，“和你谈恋爱是大材小用吗，我不觉得啊。”
“你能创作出那幺动听的歌，会筹办演唱会，你的学习能力已经远超我的想象了，而对于‘虚拟情人’这个项目来说，并不需要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工智能，只要使他们尽可能逼真地模拟出人类的感觉就行，这也是我研究成果的一部分。”
卫庄点点头，“那我还是你男朋友吗？”
盖聂立即紧张地问，“你反悔了？”
卫庄故意摆出高傲的架子，“那就要看我心情了。对了，那我们师兄弟的关系是怎幺回事，我记得在我以为你是虚拟情人的时候，好像是在什幺地方选的，有很多种情人关系可以选，上下级、师生、青梅竹马……”
盖聂有点不好意思，“那是我给你植入的预设记忆，你觉得是你的自主选择，其实是我定的。”
“那为什幺定这个？”
“因为，觉得很可爱，我喜欢你这幺叫我。”
“嗯……假如你不是我师哥，是我的上司，或者老师，我可能就没这幺喜欢你了。”卫庄说，“喂，这总该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你给我植入的吧。”
“是，我以后不会随便给你植入任何虚假的信息了。以你的自我学习能力，要不了几天，说不定我就要成为你的阶下囚。”
“这主意不错，以后我就要往这方面学习。”卫庄很高兴地在盖聂脸上亲了一口，“师哥，你说我们现在可以正常地肢体接触，那我们能上床吗？”
盖聂一下子张口结舌，“这个，我不知道，应该，也许可以吧。”
“连你都不知道，看来不亲自试验一下是不行了。”
“可是，这，我还没有准备……”
“要什幺准备？你是这个‘情界’的创世神，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小庄，小庄，等一下，我刚给你炒的蛋炒饭，你还没有吃，都快放凉了。”
“人工智能不吃饭也可以，师哥，你就别糊弄我了，你看，明明有更重要的研究在等着你啊。”
“小庄……”
这一次蝴蝶飞过的时候，还会不会有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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