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静秋眼尖看到容静季的手指动了动,还有脸上那浓密的睫毛也微微颤了颤,看样子容静季是已经醒来了。
所以那句话她是故意说的,不是说给容静思听,而是说给容静季听。
不过这些小细节,很显然容静思没有留意到,她相信容静秋是不会骗她的,不过此时她没有留意到容静秋话里的漏洞,容静秋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回侯府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她哪来的途径见过太子?
容静春病重那会儿,她们姐妹几个谁都没有获准到东宫去探望,只有容静春的生母叶氏有见过她,所以还是那句话,容静秋是没有机会见到太子的。
当然容静秋是知道自己的话里有漏洞,不过在说出口之时,她已经想好了搪塞之词,不过好在容静思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发现漏洞,她也乐得不提。
她是希望容静季能看开一点的,纵使前路崎岖,但也还是要咬紧牙关走下去,这是生而为人的本能。
“既然太子也是不错的婚配对象,六妹妹何故要如此决绝不肯嫁?”容静思叹气道,“就因为太子曾经是我们姐夫的身份吗?这算什么,史上同娶一对姐妹花的帝王大有人在,大姐姐算来也不过是堂姐而已,更何况大姐姐去了,还留下了皇孙,她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我们家再有姑娘进东宫,毕竟皇孙那么小,交给谁都不放心。”
容静秋想,容静春若在地下有知,她最终还是如愿坑了个姐妹进东宫,估计真会高兴得想诈尸,毕竟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
说这话其实就是安慰性质,若是现在改成让容静思进东宫,她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都还是花季少女,谁又愿意去当后母呢?还不是名正言顺的那种。
她没有说什么去附和容静思,有些瞎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如何能拿出来说服容静季?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勇敢地活下去才是正道。”她道,“至于这本难念的经,就算不会念,总有一天也学会念的,人活着不就为了争那口气吗?”
容静思闭着的眼角滑下一行泪水,无声的哭泣,只是因为伤到最深处。
容静思这下子也发现容静季醒来了,她轻“呀”了一声,想要喊一句,结果看到容静秋朝她轻轻摇头,她这才把那句话给吞回肚子里去,假装不知道容静季已醒来的事情。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吵闹声,是傅姨娘提高的声音,“你们这些贱蹄子敢挡老夫人的道,小心扒了你们的皮,都给我滚开……姑姑,您看,她们都当我这姨娘是死的,谁也不肯听话让开,我可怜的季丫头啊……”
显然容静秋进来前吩咐的话,红裳和绿袖是严格执行的。
随后响起的就是容傅氏的声音,“都给我退到一边去,没眼力劲的贱蹄子……”
容静秋轻拍了下容静思的肩膀,让她不用动,她去解决便是。
傅姨娘会把老夫人给搬来,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人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这个节骨眼还想挑事,可怜容静季摊上这么个亲娘。
“见过祖母。”容静秋一出现,随意地福了福就唤了一声。
容傅氏鼻孔里轻哼一声,“你还记得我是你祖母?我还以为你已经记不得了呢?”
自上次水月庵的事情,傅家前来大闹之后,祖孙俩几乎都没碰过面。
容傅氏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尤其想到至今还找不到人影的傅宗,她对这个孙女就多了几丝怨恨,都是容金氏这个儿媳妇不会教女儿,看看都教出来些什么玩意儿?
傅姨娘现在有姑姑容傅氏给撑腰,看容静秋的目光多了分得意,再蹦跶也不过是个晚辈,有正经长辈在,看她还如何嚣张?
居然敢用破布堵她的口抬走她,她呸!如今想来还是恨得想咬碎一口银牙,她再如何也是她庶母,论亲戚身份她也还得尊她一声表姑姑。
“看祖母这话说的,我又没有失忆,哪会不记得你?”容静秋笑道,只不过她也不用敬称,容傅氏不配,在她意图算计她那刻起,她就没法当她是亲祖母了。
容傅氏现在才发现容静秋这个孙女有点像泼皮无赖,而且油盐不进,不过此时她心系容静季,不想在此跟她多废口舌,“让你的狗赶紧让路,我还要见季丫头呢……”
“六妹妹还没有醒来,祖母和傅姨娘先回去吧……”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此拦着我?我是季丫头的亲娘,我现在要见我的女儿天经地义……”
“傅姨娘是嫌没将六妹妹给逼死,所以又来这里咒骂她,让她冲动之下又去寻死吗?”
容静秋冷冷地反问,让容傅氏和傅姨娘都心惊不已,因为容静秋封锁了容静季寻短见的消息,她们并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怎么会?”傅姨娘不可置信地喃语了一句,随后又瞪眼看向容静秋,“你在骗我,对不对?我的季丫头如何会去寻短见?你别信口开河,你给我让开,我要进去看个清楚明白……”
她打算硬闯,可没有容静秋的吩咐,红裳和绿袖把门口拦得死死的,傅姨娘根本就闯不进去。
“季丫头,你如何了?听到就应一声娘啊……”
“别嚷了,六妹妹现在不想见你,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自己心里清楚。”容静秋冷声道,“我没见过会诅咒自己女儿不幸的母亲,你是头一个,傅姨娘,你真不配为人母。”
“我……”傅姨娘想要矢口否认,可那些气话她是真说口了。
容傅氏听的都是傅姨娘的一面之词,所以压根没想过傅姨娘会说混账话刺激容静季,她转而冷厉地看向傅姨娘,“你真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那不过是气不过,一时胡乱说的罢了,她怎么还当真了……”
“你糊涂!”
容傅氏没想到这个侄女会愚蠢至此,容静季对嫁入东宫本来就有抵触,她不好言相劝便罢了,居然还要咒骂女儿,这不是想让她更看不开吗?
傅姨娘顿时“嘤嘤”地哭出声,“季丫头说话气人,我……”
“那是你亲闺女,若不是你先为老不尊,依她那性子又如何会说话气你?你呀你,连自个儿闺女的性子都摸不清,我……”
容傅氏一时激动,不免犯了心口疼的毛病,她身边的侍女赶紧扶住她,掏出常用的药让她含了一颗,她这口气才顺了过来。
正在这时,绿袖低声道,“鹭哥儿来了。”
容静秋这才发现容鹭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后面的台阶上,他两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姨娘,显然是把刚才几人的争执都听了进去。
“鹭哥儿……”傅姨娘急忙转身,就看到儿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有段时间没见过儿子了,颇有些想念,遂急心上前想要抱住儿子。
哪知容鹭一个侧身躲避了傅姨娘的碰触,他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冷漠地看着傅姨娘,对傅姨娘咒骂自家姐姐一事耿耿于怀。
“鹭哥儿,连你也不信亲娘了吗?”傅姨娘突然悲从中来,哭得尤为伤心。
容鹭怔了怔,随后想到姐姐都被她逼得自杀了,他的心顿时就硬了起来。
他直接绕过傅姨娘,上前给容傅氏这个祖母行了一礼,然后才走到容静秋的面前,“三姐姐,我姐姐呢?”
“她在里面。”容静秋伸手摸了摸这小少年的头,“你进去看看她,她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如果说容静季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肯定就是容鹭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人心里有牵挂,就会有求生的意志。
容鹭闻言,急忙跑进去看亲姐姐。
容傅氏看着容鹭的身影消失在帘子之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家的蠢侄女算是把一对儿女给得罪死了,日后容金氏再笼络一二,这蠢侄女等于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傅姨娘还想再闯进去跟儿子解释,她真不是故意要咒女儿的,她只是口不择言,对,就是口不择言。
容傅氏却是一把抓住蠢侄女的手,硬把她往外拉,“跟我回去。”
“姑姑,鹭哥儿误会我了,我得去向他解释,还有季丫头……”
“你若想把你女儿逼死,你就去。”容傅氏见她还执迷不悟,于是生气地松开她的手,“你的事我日后再也不管。”
容静季不能死,不然容家上下都难以向皇后交差,而且这是傅家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身为容静季的舅家,将来总要提携一二,所以她是不会让傅姨娘这蠢货坏她大计的。
傅姨娘不敢真的忤逆姑姑的话,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容傅氏的身后离开了,眼睛都还哭得肿肿的。
容静秋却是半点也不同情她,不管如何,在那种情况下,身为母亲,她该做的就是稳定容静季的情绪,而不是火上浇油。
等她回转到屋里的时候,容静季已经睁开眼睛了,正抱着弟弟容鹭号啕大哭,容鹭也陪着一块儿痛哭失声,姐弟俩一时间哭得凄凉。
容静思在一旁也不知道劝哪个好,正急得团团转,看到容静秋进来,她似找到主心骨那般冲过去,“三姐姐,你回来得正好,这样哭下去可如何是好?你劝劝他们姐弟……”
容静秋没有劝,这种时候谁也插不进他们姐弟当中,这种感情是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不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可以比拟的。
她一把拉住容静思的手,“五妹妹,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姐弟好好聊聊。”
容静思看了眼那边的姐弟二人,最后点了点头,由着容静秋拉她出去。
屋里没有了旁人,容鹭这才带着哭腔,一边给容静季抹泪,一边道,“姐姐,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人就去死呢?你不活,我也不活了……”
他从学堂回来,就听到嫡母正在训斥下人,他隐隐地听到自家姐姐意图撞柱而死,他当即把书包一扔,就跑过来找姐姐,这才听到了自家亲娘做的“好事”。
容静季睁着泪眼看着尚且年幼的弟弟,心里一阵悲苦,当时求死不过是受了亲娘那些话的刺激冲动而已,如今想来,如果她死了,弟弟该怎么办?
虽然亲爹是负责任的,但男人是粗心的,而她始终是无法真正信任嫡母的,毕竟隔了一层肚皮,至于亲娘,呵呵,那就是个脑袋不清醒的蠢货,一心只为她娘家打算,还有她自己的小情小爱,何时真正关心过她们姐弟俩了?
“姐姐不死了,再也不寻死了……”她抱着弟弟再度痛哭出声,“姐姐还要看着你长大成人,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建立一份家业,不再仰人鼻息……”
她如何舍得抛下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没有她,他会孤单寂寞的。
容鹭也跟着再度哭出声来,一直以为他性格都是温吞与世无争的,但现在他要努力学习,一定要高中,将来才能给姐姐撑腰。
容静思放心不下,本来还想偷听两句的,不过被容静秋给拉着走远了。
“我总放心不下。”
“放心吧,六妹妹再也不会心存死志了。”
容静秋在看到容鹭到来的时候,就知道容静思不会再寻死了,所以她也不去听墙角,就让他们姐弟俩说些悄悄话吧,总有些话还是不听更好。
容静思唏嘘一声,觉得人生无常。
容静秋轻弹她的脑门,“还是花季少女呢,学人家七老八十的唏嘘什么?没得让人听去笑话了。”
“笑话就笑话吧,我也不在乎了。”容静思很是光棍地说,这短短时日的感触比她十五年来的都多,长大原来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她怀念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但更想着日后与贺因成亲,绝对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容静秋却是挑了挑眉看向这个堂妹,没想到刁蛮任性的小女娃也能成长得如此迅速,这是好事,毕竟不能总活在自我的世界里。
人总得学会长大抛弃幻想,她就是领悟得太迟了,上辈子才会惨死在箭矢之下。
虽然姐姐说不寻死了,容鹭还是紧紧地守在姐姐的身边,半步也不移动。
容静秋回转后,看他正襟危坐盯着容静季的样子,不由得“噗哧”一笑,“好了,这里有我看着,你还放心不下?”
容鹭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我不是信不过三姐姐,我……”
“我知道你关心你姐姐,但三姐姐想跟你姐姐说几句话,你不若先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你姐姐怕是也饿了?”容静秋笑道,“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姐姐。”
容鹭听闻,这才转身出去,不过一步三回头的,显然是心有疑虑。
“六妹妹,你好些了吗?”容静思轻声问道。
“多谢五姐姐关心,已经好了不少。”容静季淡声回应,她与容静思的关系很一般,但这次她却是如此关心她,她是领情的,但习惯了这性子,一时之间也学不会热情地说话。
好在容静思也不在意,她看容静思似乎有些话想跟容静秋说,遂找了个借口再度出去,把这个空间让给她们姐妹二人。
“六妹妹。”容静秋坐在容静季旁边,伸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听姐姐一句劝,千万别再做傻事,若你真的执意不肯进东宫为侧妃,姐姐再想想办法……”最后这句话也几乎是很为难才说出口的。
能动摇皇后意志的人,惟有太子,但能动摇太子意志的人,惟有赵裕,这条等式是如何成立的,她弄不清楚,只是知道赵裕如果肯开口,赵初肯定会拒绝纳容静季入东宫。
要说服赵裕同意帮忙,她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不过很可能会签下几条丧权辱国的条约,为了容静季能得偿所愿,她也不是不能签。
她与薄家的婚约是成立的,赵裕是不可能会提出太过份的要求,在这基础上,答应她一些条件也未为不可。
只是这样一来,对容静季真的好吗?
只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