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青玄从昏睡中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他躺在学校医院的修养病房里,驻守在医院的那位圣咏派系的乐师告诉他他没事儿,只是脑力消耗过大,长期营养不良还有情绪起伏过大而已。
虽然听起来就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但毕竟不是什么难缠的病。
“诊断的钱就免收啦,托你的福,今天有个大手术可以练手。”
那位医生离开之前兴奋地搓着手,“如果你能多送一点像那种有钱小少爷来我们这里做小白……呃,我是说治疗的话,以后你的处方我们可以打八折呀!”
啪,门关上了。
病房里只剩下沉默地亚伯拉罕。
在沉默里,他凝视着叶青玄,眼神满是复杂。叶青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师,怎么了?”
亚伯拉罕沉默着,金属手指敲打着膝盖,像是在努力的组织措辞,找一些恰当的、温和的词语来交流,可到最后,他似乎屈服于自己贫乏的交流技能,叹了口气,放弃了。
“为什么不全力以赴?”
他抬起头,直截了当地说,“你收手了。”
叶青玄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
“被看出来了么?”
他尴尬地挠了挠脸,想要缓冲气氛,但亚伯拉罕却沉默着,等待他的回应。
他收手了,最后的关头。
那个时候,龙息之光还在酝酿,想要摧垮矩阵的话,至少还需要两息的时间。可两息的时间足够埃德蒙作法自毙,在自己释放的毁灭中被焚烧成焦炭。
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留下一口气,不会像是现在这么不干不脆,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怀恨在心。没错,只要当时在狠心一些。
只要当时杀了他的话……
“如果不收手的话,会很麻烦的吧?杀了人的结果很严重的,他们的报复说不定更厉害,老师你那里的压力也会很大,而且……”
叶青玄结结巴巴地解释,却在亚伯拉罕的眼神中说不下去了。亚伯拉罕看着他,轻声问:“叶子,你在意的,恐怕不是这些吧?”
“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了。”叶青玄沮丧起来:“我不是已经全力以赴了么?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你看,我都已经赢了。”
“赢了是结果。”亚伯拉罕淡淡地说:“全力以赴,是将一切东西都押上赌桌的决心。”
叶青玄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挫败地低下头:
“老师的意思是,我应该杀了他么?”
“叶子,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乐师。但乐师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神圣,它有的时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工作的话,就有肮脏的也有不肮脏的。但就算是最干净的乐师,手里未必就能够干净。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亚伯拉罕看着他:“杀人总是不好,但有的时候,不好的事情,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论是什么选择,都好过选择‘软弱’。——软弱,就意味着要依靠敌人的怜悯去存活。”
叶青玄:“我……有把握。”
“把握不是每一次都有的!”
亚伯拉罕提高了声音,“在乐师的对决中软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你的敌人已经弱到需要你去赐予他们怜悯的程度了么?”
叶青玄低下头,无言以对。
亚伯拉罕看着他沮丧的样子,长叹一声,轻声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轻敌’,叶子,我不希望我的学生死在我前面。”
“我……”
叶青玄低着头回答:“我知道了。”
“现在不大适合聊这种话题。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亚伯拉罕有些笨拙地说完,起身道别。可拉开门后,却犹豫了一下,回过头看他:
“叶子。”
“嗯?”少年抬头看他。
“恭喜你。”
他轻声说,尴尬的神情里也充满欣慰:“我原本想说的只是这个而已。”
门,无声地关上了。
……
许久之后,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左右看了看没人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头,抓起果篮里的水果开始当仁不让地啃了起来。
看着少年专注思索的样子,他就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叶清玄的后脑勺。
“嘿,小鬼,怎么了?”
夏尔压着嗓子,摆出一副喝醉了酒的奇怪大叔的语气:“是在烦恼青春期的小秘密么?没关系,让叔叔来告诉你……”
回答他的是一根不客气的中指。
“师兄,你的智商要是能够稳定在一个平均值上该多好。”
“你这不是还精神得很么?亏我在外面偷听的时候还挺担心你。”
夏尔无奈耸肩,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咯,老师其实也是为你好。就像是师兄也是为你好一样,对不对?”
“我知道。”
叶清玄有些伤脑筋地揉着眉心,靠在**:“就是因为知道,才头疼。”
“为什么?”夏尔一愣。
“你知道么?我……很讨厌被别人抱有期待。”
叶清玄整理着思绪,轻声说:“对我来说,期待这种东西就像是如果我不去做什么事情,不去达到什么目标,或者不改变自己的话,就会很失败。”
他回忆着神父和老师的脸,忍不住叹气:“别人对你越是期待,到时候就会对你失望得就越厉害。既然是这样,干嘛还要期待别人呢?”
“……原来你在纠结这个?”
夏尔的表情无奈:“别中二啊,叶子。”
“‘中二’是什么?”
“一种会降低智商、让人纠结变成文青的病,到了晚期会觉得拯救世界只能靠自己,为了妹子我要干翻大魔王,或者干脆想要毁灭世界……”
“听起来不错?”
“其实也还好。”
夏尔叹气,挠着头,许久之后抬起头看他:“叶子,你都十七岁啦,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期待或许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想被人期待的话,你就会……活的很孤独。”
“孤独又没什么不好。”
叶清玄低声嘟哝,“孤独我也过的也很开心啊。”
听到他这么说,夏尔笑起来了,像是听到了天真的玩笑话。
“叶子,你可以过的很开心,但也可以过的很孤独。但不可能有人又开心又孤独……”他轻声说:
“……那是你在骗自己了。”
……
……
阿瓦隆黄昏。
在寂静地小巷中,云楼潮月似是漫无目的地随意前行着。
在这个异国的城市里,她环顾着四周陌生的风景,低下头时,像是用脚步的幅度来度量着青砖的距离。
在她身后,老嬷嬷亦步亦趋地跟随,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么了?嬷嬷?”
云楼潮月回头看她:“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嬷嬷低下头,轻声规劝:“殿下乃是千金之子,仙骨天生。这里毕竟是夷人的地界,若是出了什么闪失……”
云楼潮月摇头:“再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嬷嬷你没必要用殿下来称呼我啦。”
“可殿下就是殿下,怎能……”
听到她的话,云楼潮月点头,恍然大悟:“看来云楼庆喜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
老嬷嬷地神情一窒,许久之后才艰难地扯起嘴角:
“殿、殿下又在开玩笑了。”
“我没有说笑啊。”
在寂静的小巷里,云楼潮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所效忠的,不正是我名义上的那位‘叔叔’,云楼城的‘正统’么?”
沉默中,嬷嬷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惶恐地眼神渐渐镇定下来了,变得冰冷起来:“殿下果然法眼如炬,只是老身不知,究竟何处出了破绽?”
少女摇头:“嬷嬷其实你一直做的很好,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哪里有什么破绽可言?”
“那为何……”
“嬷嬷你知道么?夷人有一句谚语,说眼睛是心里的窗户。”
云楼潮月看着她的眼瞳,眼神如此淡漠:“这句话说得很对,因为我每次看你的眼睛,都觉得你的心里藏着鬼魅。”
嬷嬷愣住了,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原来如此,老身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吗?”
她抬起手,摘下了别着头发的簪子,于是斑驳地灰发从脑后散落。随着骨节的噼啪声,她一直托着的背缓缓挺立而起,脸上苍老地斑点和咒纹颤动着,缓缓地蠕动,最后消失不见。
在她的襦裙之下,原本臃肿的肉体颤动着,渐渐地收紧,骨架却再膨胀,变得越发硬朗。手背上松弛的皮肤紧绷,浮现出鱼鳞一般地质感。
瞬息之间,她就不像是那个忠诚又市侩的仆妇了,变得凶狠,眼神凌厉。在她的皮肤上,一张张野兽的面孔在游动着,宛如百兽相噬,演化惨烈修罗胜景。
“其他人呢?也都出来吧。”
云楼潮月看向小巷两端:“在阿瓦隆想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也听不容易的。”
话音未落,轻巧地脚步声响起。
在小巷地两端,两个披着长袍的男子从空气中走出,身影飘忽、面目模糊,宛如鬼魅。一者抱琵琶,周身阴影宛如鬼魅乱舞。一者背胡琴,脚下似是踩着云路。
身怀异象,与外界共鸣。
三个人都是突破了知见之障的强者,共鸣级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