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環生前住的院子叫菖澜苑,是她亲笔题写的名字。院落雅致,陈设简洁。
一个人的住所多少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菖澜苑看起来并不华丽,也没有遍植名花贵木,只有几尾修竹,几株寒梅。屋内也是简单的字画书帖,石景盆松。除了那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摆着胭脂水粉以及几支发簪外,丝毫看不出是个女子的居所。
不仅如此,房中还有个书桌,只是桌上除了笔筒,什么都没有,好像被人刻意收走了一样。
小时候,宁樱便知道,姑母不喜女红针织,倒爱舞文弄墨。她的字和画丝毫不输那些大家,在府中,她闺阁里,曾经挂满了她的字画。可惜自从跟着刘贤来了江宁,父亲一气之下便全都给烧了。
床上被褥叠放整齐,虽然那雕花镂空的床是奢华的金丝楠木,可被褥枕头确十分朴素,且只有一只枕头,看得出宁環常年孤枕独眠。或许是刘贤留宿别处,更有可能是宁環根本不想与他同床共枕。
宁樱坐在床沿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仿佛能看到姑母孤独凄苦的身影。
“啊!”
菱儿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
宁樱问。
菱儿此刻端着烛台瑟瑟发抖,“小……小姐,你……你快过来看!”
宁樱起身走过来,只见有一幅字画已经掉在地上,而那墙上赫然出现许多错乱的血红抓痕。
那些抓痕在火光中刺目,血迹还未变黑,很明显是近期留下的。
“方才我不小心碰掉了字画,便看到了这个……“菱儿说话都在哆嗦:“小姐……要不……咱们回去了吧!我觉得这里……好吓人!”
此时宁樱盯着那抓痕已是噙满泪水,她看了看这个屋子,突然跑过去将所有的字画全都扯下来。
伴随着“刺啦”的声响,这个本满是书香气息的屋子,才展露出它最丑陋的一面。
“啊-”菱儿被眼前震撼恐怖的景象吓得险些摔倒。
只见墙上遍布血色抓痕,有的血红,有的暗红,还有的已成黑红色。新旧交替,深浅不一,但无一例外,这些抓痕都是因指尖磨破留下来的。
宁樱脑中突然就浮现出宁環被囚禁在这间屋子里,绝望无助的哭喊,最后竟抓破了自己的手……
这房中的一切都是她死后刘贤重新布置的,这刘府到底是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想到这,宁樱不禁恶寒陡生,她努力保持镇定,吩咐道:
“菱儿,咱们将这些字画全都挂回去。”
若让刘贤知道她看到了这些真相,恐怕不会放过她。
“是!”菱儿颤声应着。只觉得脚上灌了铅一般,手也不听使唤。
她哆哆嗦嗦将烛台放在书桌上,却一时手滑,烛台坠地,蜡烛也滚落到书桌下面,烛火晃动几下,却没有灭,透过书桌与地面的缝,析出微微光亮。
“小姐……我……”
“行了,赶紧捡起来吧。”宁樱说道。
那烛火若是任由它燃烧,不免会引燃书桌。
“是!”菱儿蹲下去,伸手够那侧倒的蜡烛,却怎么也够不到。
无奈,她只得趴下来,爬到那书桌底下。得亏她身形娇小,勉强能爬进去。
“拿到了,小姐。”她握住那半截蜡烛,抬头看了看那书桌底部,已是熏出了黑色的印迹。
突然,她瞥见那书桌底部粘着一样东西。
“小姐,我发现了一样东西,是一封信!”
她不识字,那上面不知写的谁的名字,但的确一个信封。
“信?”宁樱疑惑,她躬下身子,问道:“能拿到吗?拿出来看看!”
“嗯!”菱儿伸手去够,奈何桌下空间狭小,那信也不知道用什么粘的,极其牢固,够了好几次终于抓住了信的一角,用力一扯,只扯下来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仍旧牢牢粘在那桌子底下。
菱儿精疲力尽爬出来,将信给宁樱,气喘吁吁道:“小姐,那信粘的太牢了,我给扯破了!”
宁樱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吾兄寕公子珩親啟”。
子珩是宁伯远的字。宁樱记得小时候,姑母并不喜欢唤父亲作“兄长”而是直呼其字“宁子珩”!
显然这是姑母写给父亲的信,看日期是三年前。可在宁樱记忆中,父亲从未收到过任何姑母的信。
“菱儿,将火移过来一些!”
菱儿这才意识到手中的蜡烛烫人,忙放到烛台上,将烛台移到书桌边。
宁樱已经坐了下来,小心翼翼拆开那已破的信封。
宁環似乎说了很多,整整有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字。
那字体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她认得,是姑母的笔迹。小时候,姑母手把手教她写过字,那字很好看,便是簪花小楷。
她将信一张张展开,从头开始看。
开头几句都是问候以及愧疚之类的话,紧接着信中写道:“如今我到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已是十载,无时不刻不思念兄长及京城的人和事。也无时不刻不在后悔与自责。但一切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当年若非我任性妄为,也不至今日田地。兄长可曾记得那年中元节,兄长被召进宫,我女扮男装一人偷溜出府。原以为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却是噩梦的开始。我在书画铺欣喜发现了王右军的《初月贴》,但看不出真假。这时刘贤进入铺中,他对王氏书法见解颇深,侃侃而谈。指出那《初月贴》乃是临摹赝品的几条佐证,连那书画铺的掌柜都无言以对。我对于其渊博学识虽有钦佩,却并未生任何情愫。后他邀我去酒楼喝酒,与我兄弟相称,期间相谈皆是书法文集,并无不妥,哪知他早已识破我是女儿身,趁我醉后……”
看到这里,宁樱脸色大变,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菱儿察觉她不对劲,小心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宁樱冷声道:“菱儿,你先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