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孙吉祥之后,佟童又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彻夜失眠,在懊悔和心痛中无法自拔,无法饶恕自己,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如孙吉祥所言,精神病医院跟监狱很像,尖锐的物品是不能被带到里面的。那支圆珠笔,孟老师肯定是费尽心机才得到的。很有可能是将某位医生的笔偷偷藏了起来,在重重监视下,在纸巾上写下了求助信息。又冒着生命危险,把那张纸条送给了别人。
她机智勇敢,哪怕是在绝望的境地里,也从未放弃求生。但是,命运回赠她的只有更加彻底的绝望。
在她写出那张纸条之后,她一定满心期盼着奇迹发生。但是,迎接她的却只是死亡。
想到这些,佟童的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在烧烤店里,他问孙吉祥,那张纸条在哪里。能找到孟老师的绝笔,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孙吉祥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女老师又没有给我。”
……
这么重要的东西,正常人都会问一问下落,也就孙吉祥不当回事。
佟童叉着腰,喘着粗气,问道:“她被母亲和姐姐逼死的那段往事,是你了解到的,还是臆想出来的?”
孙吉祥闪烁其辞,而佟童一声有力的“回答我”,又让他浑身一凛。众目睽睽之下,孙吉祥心一横,说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爱信不信。”
……
如果不是因为胜之不武,佟童真有可能一拳头捶死他。
“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孙吉祥叫喊道:“别的病号看到她身上盖着白布,被推出来了,那就是她死了呗。”
佟童很暴躁,拼命地扯着头发,最后指着孙吉祥骂道:“孙吉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漠的人!从今往后,我跟你一刀两断!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了!”
说罢,佟童转身离去,这次他先动手,彻底把孙吉祥给拉黑了。
从那儿之后,佟童就过上了魂不守舍的生活。他跟“十月阳春”非亲非故,以前找他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做很多铺垫。但是在跟孙吉祥分开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给“十月阳春”发了信息:“孙大夫,请问精神病患者会猝死吗?”
“唔……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毕竟正常人都有猝死的几率。不过,精神病患者大多常年服用镇定类药物,有一定的副作用,猝死的几率相对高一些。”
佟童不依不饶地问道:“孙大夫,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抗精神病类药物成千上万,每种的副作用都不相同。但比较相通的是,激素类药物一般会引起体重增加、生理周期改变、心血管系统的不适,但只要按照医嘱服药,很难引起猝死。那些猝死的,通常是因为本身就患有某些基础性疾病。另外,有人吞服安眠药自杀,其实这个也挺有难度的。首先,安眠药是处方药,没有医生开的药方,是买不到的;其次,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第二代、第三代安眠药,即使大口吞服,也很难达到致死量。能引起嗜睡、抽搐、口吐白沫倒是真的,死亡倒不一定。”
到了这一段,十月阳春都是发送的语音,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吐字和逻辑都十分清晰,且十分有耐心。为了方便佟童理解,他都没有使用难度很大的专业术语。他的话语、态度跟他的名字十分相像,像十月小阳春一样,明亮而又温暖。佟童心想,对他的患者来说,“十月阳春”大概是活菩萨一样的人吧!
了解到这些还不够,就算是给人家添了麻烦,佟童依然追问道:“孙大夫,那你告诉我,一个正常人,如何会在精神病医院里面猝死?”
发完这几行字,佟童的视线又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这种时刻应该坚强起来,应该无比冷静……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边打着字,一边泪流满面:“孙大夫,我现在只能找你了,一个好端端的女生,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在精神病医院猝死?”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无伦次,他只关心“十月阳春”会如何回复。不过,“十月阳春”那一端却寂静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有一类药品,也或者是毒药,叫做巴比妥酸盐,你可以查查这个东西。他算是第一代安眠药,因为副作用太大,基本退出了临床治疗。但是在治疗某些疾病,或者在某些场合,它依然是无法取代的。这个,我不忍心说,你自己查一查,什么都就明白了。”
佟童立刻查了起来,映入眼前的字眼,是“自杀”,以及“死刑”。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知道,“十月阳春”说的是实话,这一类药物,的确还能治疗某些疾病,但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死亡”两个字。
“十月阳春”又发来一条信息:“你把环境设定在了‘精神病医院’,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一类药物。还是那句话,要谈论它的致死性,应该先看它的剂量。如果真是剂量超标引起的死亡,那只能说,除了自杀,就是谋杀。”
“谋杀”两个字,彻底让佟童失去了理智。
他都忘了跟“十月阳春”说声“谢谢”,大半夜的,朝栖霞寺疾驰而去。耿小庆想拦着他,已经不可能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路况十分不安全,佟童开得飞快,一路上险象环生。到达栖霞寺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他想硬闯进去,无奈半夜不开门,他只能焦躁地等待天亮。
他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孟老师的身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袭红裙,明艳动人,像是鲜艳的玫瑰,熟透的石榴,明媚而又清新。但是她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睛暗淡无光,最后,死于自杀或者谋杀。
想到这些,佟童又是一阵心绞痛。他不相信孟老师会自杀,更不愿意接受她被谋杀这一事实。如果她真的是被苏子龙囚禁、杀害的话,那佟童跟舅舅的仇恨,可以称得上不共戴天了。
好不容易天亮了,寺门打开了,佟童草草买了一张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他一路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孟老师妈妈的身影。他还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女义工居住的房间,引起了一阵惊呼声。
佟童很快被哄了出去,又被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义工给拖到寺外面,佟童奋力地挣开他们,说道:“刚才冒犯了诸位女士,我说声对不起,但我的确急着找人,一个杀人犯的共犯。”
听到这话,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叔问道:“你是警察?”
……
佟童吞了口唾沫,含糊地答道:“算是。”
“那你咋自己来了?”
……
看来,铺天盖地的普法节目还是很有用的,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办案的警察一般不会单独行动的。
大叔又补了一刀:“你的警官证呢?掏出来给我们看看。”
佟童可不敢伪造,要是被抓住了,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他诚恳地说道:“我被停职了,刚刚得到线索,就忙不迭地跑过来了。”
大叔还是一脸不相信,佟童急切地说道:“我真的不骗你们,那人叫赵琴,她逼死了她的女儿!”
众人还在犹豫着,路过的一位大姐插嘴道:“赵琴?她不是早就走了吗?”
“走了?”佟童一下子傻眼了。
“嗯,她这里长了个疙瘩。”大姐指了指腋下,咂咂嘴,说道:“恐怕不是个好东西,她想自生自灭,但是她女儿把她接走了,去医院治病去了。”
又扑了个空!佟童十分烦闷,差点儿倒拔垂杨柳。
“那,大姐,你知道她去了哪家医院吗?”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大姐说道:“她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大概能把她送到最好的医院里去吧!”
佟童黯然转身,但又想印证自己的猜想,便冷不丁地问道:“大姐,那你知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她小女儿的骨灰带走?”
大姐显然吃了一惊:“往生堂里的那位……是她的小女儿?”
看来,她的确是把女儿的骨灰寄存在“往生堂”里,只不过别人不知道。
大姐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她供着谁,她跟我说,她这辈子做了孽,得病也是活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小女儿啊!怪不得她时常捧着照片哭,来这里做义工,心里也不清静。说实在的,来这里当义工的,谁心里没点儿伤心事?但是她吧,过于伤心了。”
佟童了解内情,只想对她的伤心送上“呵呵”二字。
大姐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带走“小女儿”,佟童便强烈要求想去往生堂里看一看。大姐表示很为难,那个地方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佟童恳切地哀求道:“大姐,求求你了,说不定我的恩师就在那里面……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她的下落了,就让我看一眼,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