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城西望元街,那里是金陵城外来户口租住集中的街道。
在这条街道上,有一处外墙长了青苔的老旧小院子,院子内仅三间不大的矮瓦房。
那三间房屋,一间厨房,两件卧室,连招待客人的厅堂都没有。
不过,这小院子虽狭促且寒酸,但里面却收拾得井然有序,矮矮的老墙根下栽种着芳草鲜花,其中有几株秋菊正盛开绽放着,空气中飘散着清新芳香的气息。
若外人从外面脏乱的街道走进这个井然有序的小院子,会立即有一种桃源世外,另有洞天的感觉。
天色蒙亮,宓姑娘早早起来床,穿戴好衣服,洗漱完毕,进入厨房做早饭时,厨房外的院子内传来一阵郎朗的读书声。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那朗诵书声比较幼嫩,充满童声。
宓姑娘听到书声,俏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温馨的微笑。
她转头朝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位六七岁的童子坐在院子中央摇头晃脑地专心读书。
“弟弟,晨雾重,你坐到屋檐底下吧。”她对那童子叫道。
为了节约开销,少点灯,她弟弟早上起来晨读,都是坐在院子中央。
只是中秋过后,早上的雾水加重了许多。
那童子停下读书,站起来,把书本放到凳子上,然后转身面向厨房,有模有样地向厨房拱手作揖道:“诺。”
行礼完毕,那童子才转身搬起凳子走到屋檐底下,然后继续认真读书。
宓姑娘则继续做早饭。
早饭做好,宓姑娘将饭桌子和凳子搬到院子中央,然后再将早饭搬出来,最后叫她的弟弟和已经起来帮人做女红的娘亲吃早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后,宓姑娘的弟弟挂上书包,有模有样地先后向宓母和宓姑娘行礼道:“娘亲、姐姐,正儿上学去了。”
“去吧。认真听先生的教诲。”宓母慈爱地说道。
宓母是一位年四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与宓姑娘很像,虽衣着俭朴,头戴竹簪,但难掩多年积累下的贵妇人气质。
宓姑娘也微笑地叮嘱道:“路上要注意安全。”
“正儿遵命。”宓子远拱手拜道,然后转身走出院子去上学。
宓子远上学去后,宓姑娘麻利地收拾一阵院子,给种在墙根下的花草浇过水,她也要准备去诗词阁了。
“娘亲,女儿要去诗词阁了。”宓姑娘向正在做女红的宓母行礼说道,“这次去诗词阁就正式辞去那里的活儿。”
宓母停下针线活,抬起脸,看着宓姑娘,“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要辞去诗词阁的品鉴师,然后去三味书院做先生吗?”
“娘亲,在三味书院做先生的酬劳不比在诗词阁做品鉴师少。”宓姑娘解释道,“这是当初女儿与纪公子的约定,女儿不能言而无信。”
“容儿,你兑现若言,为娘本该支持。”宓母语气深长地说道,“但是你父亲还远在北疆流放吃苦,每三个月都得托人寄送银两给他,否则北疆苦寒,以你父亲的身体根本熬不住。”
“你弟弟已满七岁,为娘准备明年开春给他找个有名有才学的先生。届时你弟弟的束脩将是一大笔开销。虽说目前你弟弟是罪籍,暂不能参加科举,但八年后还是可以参加的。现在条件虽艰苦,但我们不能耽误了他。宓家能不能重振门楣,完全只能指望你弟弟了。”
“为娘无用,当年还在闺阁时贪玩懒惰,没有才学,也不懂经营生意,如今只能帮人做女红挣点零碎的钱,只好委屈你抛头露面挣钱养家……”
“娘亲,女儿不委屈。”宓姑娘说道。
她顿了顿,说道:“女儿虽辞去诗词阁的品鉴师,但在三味书院做先生也一样能像现在养家的。而且,女儿不在诗词阁工作,还可以写一些诗词卖掉,补贴家用。女儿挣的钱只会更多。”
“若是其他书院,为娘不阻挠,但是三味书院……”宓母皱眉说道,“为娘就是怕它不长久。你在诗词阁,工作高雅轻松,有身份地位,将来嫁人都能嫁个好夫婿,这是令所有人都羡慕的营生。你何苦为了一句戏言,抛弃这么好和稳定的营生呢?”
宓姑娘“扑通”地跪下来,美目含泪恳求道:“娘亲,女儿让您担心忧虑是女儿不孝。但是,女儿读圣贤书,深知一诺千金,实在无法食言而肥。”
“纪公子才华横溢,睿智多谋,见解独到,非一般迂腐书生能比,三味书院在他经营之下,必定壮大。女儿绝无失去营生之虞。”
“女儿恳请娘亲相信女儿的目光。”
说完,她磕头拜起来。
宓母连忙扶起宓姑娘,叹了一口气道:“为娘不全是为了家庭考虑,也是为了你考虑。你如此决意去三味书院做先生,恐怕不是单纯为了兑现诺言。你是不是喜欢纪宁了?”
不等宓姑娘承认,宓母接着说道:“为娘是担心,你付出那么多,年华逝去,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懂吗?”
“女儿不怕,也不悔!”宓姑娘被宓母道破心底秘密,俏脸羞红,但却目光坚定地说道。
宓母仔细看了一阵宓姑娘,宓姑娘努力地忍着羞赧,迎上母亲的目光。
“唉——,”宓母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不是你父亲被牵连丢了官还被流放,全家被判为罪籍,以当年宓府的门楣,他纪宁未必能配得上你。何至于今时今日,你喜欢一个人,还担心对方嫌弃你罪籍身份?”
“娘亲,女儿无怨。”宓姑娘说道,“请您支持女儿去三味书院。”
“好吧。”宓母说道,“为娘支持你。”
宓姑娘立即高兴行礼叫道:“谢谢娘亲!”
宓母扶起宓姑娘,端详着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伸手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青丝,叹气道:“只是苦了你。”
“女儿不苦!”宓姑娘握住娘亲的玉手,轻摇臻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