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百计的士兵正迈着大步向鹿角镇疾趋。
令人感到奇怪,纵队里看不见持戟披甲的军士维持秩序,也看不见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制服的军官。
除了士兵,只有士兵。
一骑逆向而来,骑手眯着眼睛,努力在士兵里寻找着长官。
某位光头男性不耐烦地冲着骑手挥了挥胳膊。
骑手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跑到上校面前,下意识抬手敬礼。
盖萨气急败坏打掉对方的手:“说多少遍了?不许敬礼!”
上校也换上了粗布衣服,脸上胡乱抹着炉灰。
但是无论穿什么,他光秃秃的脑袋都太过引人夺目,所以他又搞了顶脏兮兮的麻布自由帽。
乍看上去,这光头佬倒还真像个粗鲁庄稼汉——就是身材过于富态了一点。
“叛军就在鹿角镇和鸢花堡间的大路上!”骑手急急忙忙开口:“好多军旗!少说上千人!”
“假的!”盖萨不屑一顾:“叛军要真有一千精兵,还用得着铤而走险?摆开架势和咱们打不就完了嘛?”
骑手挠了挠头。
“不过叛军的骑队倒是正经不错。”盖萨两眼放光,声音里满是艳羡:“能搞到手的话,也不枉咱们忙活一回。”
军官们的坐骑都被盖萨集中起来,加强给他的斥候。即使如此,盖萨的骑兵规模也远比不上对手。
非是白山郡不产马,而是战马早就被统统征走。
“那我去吩咐下去,让大家尽量别伤到战马?”骑手试探着问。
“你他妈是傻嘛?”盖萨气得七窍冒火、五脏生烟:“不杀马,怎么对付骑兵?仗还没打赢,就想先分战利品?”
骑手嘿嘿傻笑。
盖萨扶着额头叹息:“派去各镇的信使回来了吗?”
“近的回来一些,远的还没有。”骑手收住笑容,正色回答:“您放心吧,各镇民兵应该已经在集结。至于底下的村庄……农民鬼着呢!我们都征不到粮食,我不信叛军能征到。”
“去临郡的桥拆了吗?”
“都拆了。”
“好!能跟随匪首来白山郡的叛军,一定都是老兵和主力,杀一个少一个。”盖萨冷笑:“一个也别放过。”
……
白山郡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天然具有封闭性。
温特斯目前就位于白山郡的腹地——鹿角镇和鸢花堡之间。
侦骑回报,敌军先头部队距离鹿角镇已不足十公里。
温特斯仔细考虑过,如果由他指挥敌军,他会在抵达鹿角镇后展开阵型,从三个以上的方向包抄。
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只要陷入溃败,跑都跑不掉。
不过温特斯并不是很着急。
他将三支百人队的代理百夫长和代理军士召集起来。
一共十二人,排着队,每人从温特斯手里领走一份地图。
“地图里有大学问,这是约翰·杰士卡中校告诉我的。”温特斯示意众人坐下。
他的部下坐在他面前,就像平日里上晚课一样。
温特斯支着下巴,依次与他的旧部对视:“你们当中认识我最久的,一年多;跟我比较晚的,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就想学明白地图,那是白日做梦。”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微笑道:“只要肩膀上扛得是脑袋,不是石头。拿着地图不迷路,学三个月绰绰有余。”
一名狼镇出身的代理百夫长忽地笑出声,资历尚浅的代理军士们不明所以。
“巴特·夏陵!”温特斯扬起剑眉:“你笑什么?”
……
巴特·夏陵是狼镇南新村人。他身材高大,脸盘长得四四方方的,很容易在人群里把他找出来。
狼镇民兵队抽签的时候,第一个抽到的就是他。因此温特斯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大块头。
大荒原之战期间,他就被提拔为军士。现在,他已经是代理百夫长。
……
巴特·夏陵拼命憋住笑,涨红了脸回答:“报告百夫长,什么也没有!”
“放肆!你笑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制止部下冒犯上级的举动之后,温特斯重回正题。
“我不会向你们隐瞒战况——形势很危急。”温特斯不紧不慢地分析:“敌军正在朝这里合围,兵力至少六倍于咱们。这里是敌人经营多年的老巢,附近的村庄、城镇,没有一个会帮助我们。”
轻松的气氛逐渐消失,温特斯新近提拔的指挥员们的表情不自觉变得严肃。
“不能硬拼,拼不过。就算能拼过,咱们这点家底也要拼得精光。”温特斯继续说道:“牵制敌军的目标已经圆满完成,是时候凯旋了。”
他敲了敲手里的地图:“给你们这东西,明白什么意思吗?”
巴特·夏陵抢着问:“要分头撤?”
“没错!”温特斯点点头:“就算是撤退,也得有章法。一起走,靶子太大,很容易被咬住。敌军指挥官就盼着我把部队聚在一起——他倒是想得美!”
众人哄笑。
“听好!”温特斯眼中闪动着寒芒,笑容冷峻又自信:“进攻讲究分进合击,这次我偏偏要反着来,化整为零、先散再聚地撤退。敌军指挥官小瞧我,以为靠这钟旧把戏便能把我堵在白山郡。那我就给老前辈免费上一课!但是此战的成败,归根结底还是系于你们之手!”
十二名新晋指挥员闻言挺直腰板,等着领受命令。
“巴特·夏陵!”温特斯点了第一个名字。
“是!”
温特斯把夏陵叫到身旁,给后者发下一支箭,指着地图讲解道:
“你带三个十人队,跟着切利尼中尉的马队行动。你们要先往卤水镇去,再从这里折向南,沿着这条河道一路往南走,去南山镇!去把白山郡的军马场给我抄了!”
“是!”
“人、畜,只带长腿的东西,其他的都给我烧干净!离开南山镇之后,沿着山麓向西,避开村庄、城镇。到这里!”温特斯点了点地图上的[木笛镇]:“我安排了船在这里等着,只要你到河岸,就有人接你过安雅河。”
“是!”巴特·夏陵豪迈地大笑,抬手敬礼。
温特斯递给夏陵一枚马首棋子:“复述一遍你的路线。”
巴特·夏陵接过棋子,在地图上完整地走了一遍。
“不错。”温特斯给了部下肩膀一拳:“下一个!”
另一名代理百夫长走上来。
温特斯发下一支箭、一枚棋子,继续在地图上讲解:“你也带三个十人队,只管给我往西南走。走这里的夹沟,一直走到尽头。这片区域村庄比较密集,你要借着夜幕冲过去,直奔安雅河。只要到这里,就有船接应你……”
十二名代理百夫长和代理军士依次接过铁箭,温特斯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条路线。
来白山郡之前,温特斯搜罗船只,一共在安雅河上布置了四处渡河点——安德烈就是这样过得河。
按照原定计划,只要他带领部队能抵达其中任意一处,就可以把他的三支百人队都撤走。
四处渡河点就是四套撤退计划,这下倒是统统派上了用场。
“你们每个人都由我精心挑选,你们每个人的本事都是我手把手教会,你们的每条撤退路线皆是我亲自制定。
你们将带领二三十士兵在敌区行动,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不确定你们能否活着回到铁峰郡。”
言到此处,温特斯笑中带泪:
“但是我们的军队要壮大,你们早晚都将指挥更多的士兵、承担更艰巨的任务。我不可能永远在身旁监督你们、指挥你们。
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试炼!失败,那就是失败,没有第二次机会。通过,你们就证明了自己有资格继续往前走!是金子还是黄铁,炼一炼就知道了!解散!”
……
白山郡驻屯军刚刚开进鹿角镇,盖萨上校就大吃一惊。
“消失了?”盖萨瞪着眼睛,大骂斥候:“他妈的!什么叫消失了?”
哈德森上尉铁青着脸回答:“叛军的部队卷起军旗,跑了。”
“往哪跑了?”盖萨拍案大吼:“活人还能钻进地缝里去吗?”
“关键就是不知道往哪跑了!”哈德森也咬牙切齿:“就像……就像在同时往四面八方跑!”
盖萨当即率领先头部队直奔蒙塔涅部最后出现的位置,果不其然扑了个空。
当天晚些时候,十几个村庄、城镇同时派人来报信,说是见到了“叛军的踪迹”、“叛军就在他们那里”。
幸好盖萨上校已经没有了头发,否则不知要掉多少。
白山郡的军官们聚在地图前,哪座村镇有敌情,他们就插上一枚小旗子。
插到最后,他们心情复杂地发现小旗子几乎插遍了附近每一座村庄和城镇,覆盖了每一个方向。
盖萨上校头痛欲裂,他胸腔的深处传出一声呻吟,双手使劲地按压着颅骨。
“都是假的,释放烟雾罢了。”哈德森上尉冷静判断:“用小股部队制造假象,吸引我们注意力,掩护大部队撤离。”
其他百夫长纷纷表示赞同。
“那他的大部队在哪里?”盖萨上校闭着眼睛问,他脸颊上的巨大伤疤止不住地抽搐着。
“这……”
“找!”另一名百夫长恼火至极:“肯定能找到!人吃马嚼,我不信他藏得住!”
乱哄哄的吵嚷声中,工兵中尉伍兹小声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全都是真的怎么办?”
伍兹中尉身材偏矮,炮兵科出身。白山郡没有炮兵编制,所以他目前在城防处任职。
因为伍兹勤恳可靠,所以上校很信任这位年轻的工兵中尉,揽来什么工程都让伍兹去干。
但也因为伍兹是炮兵科出身,所以他在军事会议上很少发言。
“十几处村镇同时传来敌情。”哈德森上尉不得不打击一下炮兵科的学弟:“怎么可能都是真的?难不成蒙塔涅还能把军队切成十几瓣?”
伍兹低下头,不再说话。
盖萨上校突然哼哼冷笑。
“这小子,说不定真是给我来了一手化整为零。”他有些感慨地说。
“化整为零?他就不怕部队一旦散开,再也收不回来?”
“他若是敢这样干,肯定是有所依仗。”盖萨上校抚掌大笑:“年轻人,不得了啊!”
哈德森上尉以及帐篷里的一众百夫长脸上都有些发烫。
上校对敌人的夸赞就像刀割,白山郡尉官们比被鞭子抽还疼。
有人不服气的开口:“属下还是觉得叛军做不到化整为零。”
“为什么?”盖萨上校平静地问下属:“我让你们各带本队人马分头行动,你们能做到吗?能不能?”
“能!”百夫长们齐声回答。
“那为什么叛军不能?”上校微笑着。
“那是因为……我们受过完整的军事教育和训练。”哈德森上尉整理着语言:“作为委任百夫长,我们有独立指挥部队行动的能力。叛军哪里能有这么多军官?”
“是呀,我也奇怪——我猜三十年前疯子理查更奇怪。”盖萨上校摩挲着下巴,哂笑反问:“叛军哪来这么多军官?”
……
断定蒙塔涅部化整为零,盖萨上校当机立断——分头追击。
他以百人队为单位派出追击部队,哪里有敌情就去哪里。
“叛军分头跑,你们分头追。”盖萨上校故意激怒他的百夫长们:“白山郡可是咱们的地盘。要追不上,那就是你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讲的。”
“您等着就好。”哈德森上尉冷哼一声,抬手敬礼。
其余百夫长也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抬手敬礼,各自带领百人队出发。
……
说大话很容易,可到真正带兵追击的时候,哈德森上尉才发现他究竟是在面对何等艰难的任务。
他所追击的敌军规模很小,从留下的踪迹来看,至多不过三四十人,正面交战他有绝对自信。
但对方压根不交战,就是跑。
而且他们的越野速度快的惊人,简直不要命地在跑。
前一刻还在东边村子,下一刻西边几公里外的村子又传来警报。
搞得哈德森上尉弄不懂到底是敌人的速度快?抑或那是另外一股敌人。
更加令哈德森抓狂的是,他的敌人对于白山郡内地形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他这个正牌驻屯军上尉还要高。
对方经常会钻进某处他都不知道的山沟里,再从一处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绕得哈德森上尉晕头转向,
所以他同样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没有目的地盲目逃窜,还是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
牛已经吹出去了,哈德森唯有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地追在敌人后面。
哈德森或许能咬牙坚持,可他的士兵却坚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岭走了一天,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再动弹。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精神和肉体都濒临崩溃的一名士兵带着哭腔向哈德森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哈德森一样是筋疲力尽,扫视着东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叹息一声:“好,那就休息一会吧。”
……
白山郡南部一处无名山沟里,巴特·夏陵也在带领三支十人队行军。
切利尼中尉的骑队已经赶往南山镇军马场,夏陵要去那里和骑队汇合。
三十余人的小部队无比煎熬地走着,他们也濒临极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战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队也跟着停下来。
巴特·夏陵快步过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长,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对方哭着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别说丧气话。”夏陵喘着粗气回答,他拿出水囊递给对方:“少喝一点水。”
坐在地上的战士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样渴得喉咙冒火,但他还能忍:“别喝太多,会出事的。”
战士“嗯嗯”地答应着,把水囊里最后一滴水都挤了出来。
“怎么样,喝了水,还能走吗?”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长问。
战士垂下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巴特·夏陵拼命回想他的百夫长碰见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可夏陵难过地发现,他的百夫长的办法他学不来:他的百夫长能面不改色给成百上千人演讲,几句话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但巴特·夏陵自认没这个本事,他在百十来人面前讲话小腿都会发抖。
巴特·夏陵不是温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只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
巴特·夏陵舔舐着干枯的嘴唇,艰难将心里的想法变成通顺的话语:“我跟你说说心里话。我也累,我也走不动。但是家里还有三百亩地在等着我,在白山郡抢得钱我还没分到手。要是留在这里不回去……那他妈可太亏了,简直亏到外祖母家。”
听到土地、听到钱,战士们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你说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们,他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地和钱还没领到,要是死在这,那不等于是白干一年活不去领工钱吗?走罢,再坚持坚持。”
说着,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战士伸出手。
后者也握着代理百夫长的手。
巴特·夏陵使劲一拉,把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支只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队重新上路,大家依旧疲倦,但是步伐却比之前更坚定。
“坚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挥舞着胳膊,努力鼓舞士气:“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骑队会合,咱们就有马骑了。”
“百夫长!”有战士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俺不会骑马?咋办?”
碰见有人拆台,巴特·夏陵气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你他妈绑马背上!要不给你拖着走!”
战士们哄笑起来。
“百夫长!”又有战士开口问:“我要是死在这里,蒙塔涅大人会把地发给我老婆孩子吗?”
夏陵百夫长本想直接回答“当然会”。
但他过了脑子之后,决定换一个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对明显年纪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着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这,你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个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种得还是你拿命换来的地——你他妈亏不亏啊?”
哄笑声猛地爆发,整个山沟都被欢快的气氛所填满。
……
巴特·夏陵终于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的百夫长也没闲着。
温特斯·蒙塔涅身处一件简陋的草房,正在和一个被绑住的男子说话。
他疑惑地给对方喂水:“学长,您怎么敢带着八十人就来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这可是骑队啊!”
温特斯手上的骑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给安德烈,去抄军马场;
另一半由他带领,想办法在白山郡制造一些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其他小股部队的撤退拉扯空间。
被结结实实捆住的沃辛顿少尉一边喝水,一边不服气地说:“那是我运气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们!”
“好!没错!您说得对!”温特斯无可奈何地问:“要再吃点吗?”
“要!”沃辛顿少尉饿得不行。
温特斯又拿出面包,掰成小块喂给学长。
“有没有肉啊?”沃辛顿大嚼着面包:“再给我来口水,这面包也太干了!”
沃辛顿同是步兵科出身,比温特斯高两级。在陆院的时候两人虽不亲近,可也算脸熟。
被学弟抓了,沃辛顿彻底放飞自我,有吃就吃、有喝就喝。
温特斯又取出水囊给沃辛顿喂水:“学长,吃好喝好,一会上路。”
沃辛顿口腔里的面包渣混着水猛地喷出,异物呛进气管,令他剧烈地咳嗽:“你……你真要杀我?”
“哎呀!您想哪里去啦?不会的!”温特斯使劲给沃辛顿拍打后背。
“那你要干嘛?”沃辛顿胆子大了起来:“要杀要放,给个准话!”
“军官是珍贵的战争资源,我怎么会随便杀您呢?”温特斯微笑道:“您就跟我回铁峰郡,学编筐去吧。”
将嘴里塞着破布团的学长绑上马背,温特斯吹了声口哨。
正在休息的骑兵们纷纷起身,一言不发地跨上马背。
“俘虏都留在这里,咱们也该走了。”温特斯纵声大笑:“我猜,那位盖萨上校这会应该在往安雅河赶,想在河岸堵住咱们呢!”
……
温特斯猜得没错,盖萨上校确实正在赶往安雅河。
盖萨想得很清楚,不管蒙塔涅部如何化整为零,最终都要回铁峰郡。
要回铁峰郡,就要渡过安雅河。
但是铁峰郡和白山郡交界的河段宽达一百五十余公里。
盖萨的部队半数正在追击敌军,他手上只剩千余人,根本无力控制如此宽阔的河岸线。
所以盖萨命令沿河各村镇民兵严密巡查安雅河,他则率部去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地方——漫云谷。
准确来说,是漫云谷的对岸。
因为第二座浮桥在白山郡部队过河之后,就被盖萨下令拆除,目的是防止蒙塔涅部再次利用浮桥过河。
当盖萨在安雅河东岸苦苦等待的时候,温特斯已从上游悄然渡河,并顺路拜访了漫云谷。
到漫云谷之后,温特斯照旧召集镇上父老到广场开会。
首先,温特斯向漫云谷镇民声明权利。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大家:漫云谷这块地方,以后还是热沃丹说得算。
然后,温特斯照价赔偿漫云桥——当然,用得是从白山郡各镇公库抢来的钱。
效忠热沃丹还是效忠鸢花堡,漫云谷的镇民并不是很介意。
而漫云桥被焚毁可是他们的切肤之痛,得知蒙塔涅驻镇官将当场赔偿漫云桥,漫云谷镇民欢喜若狂。
教堂钟楼连响十二声,以示庆贺。
不过温特斯也告诫漫云谷镇长:虽然钱赔给镇民,但是桥不能重建;如果重建,他就会再派人来烧;下一次,可就没有赔偿了。
漫云谷镇长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拿这笔钱去修桥。
“我知道大家不方便,忍一忍,先用这笔钱造些渡船。”温特斯拍了拍镇长肩膀:“等条件允许,我亲自来为你们造一座桥,不收钱。”
漫云古镇长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解决漫云谷的问题,温特斯命部下收拾行装,他要连夜赶回热沃丹——他竟有些“想家”。
夏尔跑过来,面色古怪地报告:“有人要见您?”
“说吧。”温特斯叹了口气:“又是哪位要打官司?又是哪位要请愿?”
……
温特斯成为漫云谷名义上的主人,名义上的义务也落在他肩上。
热沃丹巡回法庭随着旧驻屯所一齐退出舞台,温特斯不得不亲自为漫云谷裁定三起民事诉讼。
镇上比较有名望的绅士还联名向他请愿,请求尽快恢复热沃丹巡回法庭的运作。
虽然琐碎政务令温特斯疲倦,但他的心情却倍感舒畅。
这一战,他赢了。
他为新生的铁峰郡政权赢得了活下去的权利,至于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比如……鸡毛蒜皮的诉讼和纷至沓来的请愿。
……
夏尔露齿大笑:“不是漫云谷的人要见您……是河对岸的……”
安雅河西岸,盖萨上校终于同他的对手面对面相见。
盖萨只带两人,乘坐小船来到西岸。
“叛军首领”同样只带着两人。
盖萨仔细打量着对方——面前的男子很年轻,身体内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与其说是英俊,倒不如说有一种不同于英俊的魅力;
虽然穿着便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军人;
马鞍的左侧挂着一柄马刀;
右侧则挂着一支手杖,杖头是骏马的身姿。
“你就是温特斯·蒙塔涅?”盖萨上校眉梢微微扬起,笑着问。
“是我。”面前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着,他反问:“您是盖萨·阿多尼斯?”
“正是。”盖萨骄傲地挺直腰板。
面前的年轻男子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他努力想忍,但无论如何忍不住。
盖萨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委屈地说:“你别看我现在长这副模样,我以前也是长得很英俊的!”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男子连连道歉。
肃杀的空气被笑声冲淡,谈话氛围倒像是两位校友在路上相遇,随口聊天。
“您要见我?”年轻男子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心里好奇,忍不住想见见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后辈。”盖萨哂笑道:“唉,一代后浪推前浪,当真不得了。”
年轻男子轻轻颔首,没有接话。
“其实我还担心,你万一是个煞星,直接把我弄死怎么办?”盖萨上校咂嘴道:“不过我也活够本啦,不见一面,就算能再活三十年也不甘心。”
“暂时结束了,血已经流得够多。”年轻男子平静地说:“今天不需要再流血。”
“可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想过。”
“怎么办?”
“不告诉你。”
盖萨上校哈哈大笑:“听你的意思,热沃丹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呗?”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
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又略带好奇地问:“你的骑队,是由安德烈亚·切利尼指挥吧?”
年轻男子再次微微点头。
“那谁在指挥热沃丹的部队?”
年轻男子微笑着,没有任何表示。
“理查德·梅森,杰拉德的巴德。”盖萨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摇头苦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年轻男子还是微笑着。
“好啦,心满意足,我要走了。容我问一个私人问题。”盖萨上校指着年轻男子的手杖,问:“怎么?腿上有伤吗?”
温特斯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被问得愣住。
他现在不需要手杖也能正常行走,但他还是随身带着这柄手杖,就像强运还在他身边。
“感谢关心。”温特斯轻轻点头:“有一点小伤。”
“马压得?”
“是。”
“我也有类似的伤。”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夏天还好过,冬天才叫难熬。要是酸痒难受,就泡在热水里,能缓解不少。”
温特斯没有说话,他缓缓抬手,敬礼。
盖萨抬手还礼,他笑着说:“要是哪天不打仗,你来鸢花堡,我带你泡泡热水澡,舒服着呢。”
温特斯笑着点头。
盖萨潇洒一摆手:“走啦!”
船被撑离岸边,缓缓向着对岸漂去。
温特斯目送这位初次见面、却又似老友般的敌人,直至船上的人影小到看不清面目,也打马离去。
河岸又恢复宁静,安雅河依旧在静静流淌。
……
两天后,鸢花堡。
“什么?南山镇军马场被抄了?”盖萨·阿多尼斯拍案而起,左颊的伤疤几乎快要变成紫色,他仰天大吼、悲愤至极:“敢抢我的马?!蒙塔涅小儿!老夫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