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杀!还是要放了我们!”亚当少尉猛踢房门,冲着看守者怒吼:愤怒大吼:“痛快一点!干嘛折磨人啊!混蛋!”
可惜,屋外的士兵如同是聋子,对暴怒的少尉俘虏视而不见。
这令[洛夫伦西克斯·亚当]的怒火愈发旺盛,他狠狠撞击房门:“开门!开门!开门!”
房顶都随着他的撞击而颤抖,细细的灰尘落下来,在阳光中飞舞。
外面士兵依旧不言语,只是搬来几根木头把门顶住。
“够啦!”隔壁的罗纳德少校喝止少尉:“省点力气!别把自己搞受伤。”
听到少校的话,亚当喘着粗气停下。
军官俘虏被单独关押在热沃丹外面的一处农舍。
他们既没被杀、也没被放走,每日两餐供应,就这样关着。
最开始,有人认为温特斯是要招降他们,大家还为此相约不当叛徒。
可那位小学弟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再然后,有人认为温特斯是把用他们换赎金、或是当成谈判的筹码。
但外面的看守也没表现出过这种意思,准确来说,看守根本不与他们交谈。
因此被俘军官们心中的焦躁和不安与日俱增。
“学长!”亚当走到埃佩尔上尉身旁:“你倒是说两句话呀!外面情况怎么样?亚当斯将军什么时候能派兵来?您到底是怎么了?”
农舍很小,只有两间房。罗纳德少校一间,其他尉官一间。
尉官之中,埃佩尔原本就是少校的副手,众尉官自然拿他当主心骨。
可自从上尉被关进来,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变成了只会走动而没有灵魂的肉体,既不忧虑,也不愤怒,唯有麻木。
亚当大喊大叫,埃佩尔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抱着膝盖、望着窗外。
“蒙塔涅那混蛋,究竟是怎么把您弄成这副模样?”亚当心疼又生气,他冲到窗口,对着看守大吼:“把温特斯·蒙塔涅叫过来!他到底对埃佩尔学长施了什么邪法![对维内塔人严重的地域歧视言论]!”
“亚当。”埃佩尔突然开口:“你过来。”
亚当先是一惊,下意识走到学长身旁。
埃佩尔拍了拍地板:“坐下。”
亚当乖乖坐下。
然后,埃佩尔又回到之前的状态,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亚当坐了一会,又气愤地站起来。
“[旧语]温特斯在干什么,我大概猜到一些。”伊什特万中尉抱着双臂,靠在窗户旁,仔细观察着农舍外面:“[旧语]很有意思。”
军官们不想被看守听懂谈话内容时,就会换成旧语。
“[旧语]您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亚当惊喜地问。
伊什特万吐出一个词:“[旧语]垦荒法令。”
“[旧语]什么?”
“[旧语]军团总部的《垦荒法令》,就是招募流民开荒。你没发现,这几天以来,外边一个流民也见不到?”
“[旧语]蒙塔涅在搞什么不紧要。”亚当的心思全然在另一件事上:“[旧语]埃佩尔学长的心智被巫术弄坏了。您带头,我们想个办法逃走!”
“[旧语]逃不掉的,连乘马也没有,怎么逃?”伊什特万轻笑一声:“[旧语]不过可以试试。”
……
温特斯不是在故意晾着学长们,而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忙,忙到把学长们都给忘了。
温特斯把手头的全部斥候都派向铁峰郡相邻的白山郡[Mont Blanc]、沃涅郡[Vernge,意为战士],监视新垦地军团的一举一动。
同时,莫里茨中校、胡安中尉和安德烈正在带领骑队日夜巡视进出铁峰郡的大小道路,张网拦截从白山郡和沃涅郡进入铁峰郡的哨探。
温特斯签发了[封锁令]:未经驻屯所批准,任何人不得离开铁峰郡,任何人也不得进入铁峰郡。
他要尽可能把铁峰郡藏在迷雾里面。
而温特斯当下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城外的流民营地,他甚至吃住都在流民营里。
巴德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城内,负责处理热沃丹的大小事务。
至于理查德·梅森上尉,作为军衔并列第二高的军官,梅森学长整日不见踪影,每天大清早便骑马出城,入夜才回来,据说是在寻访铸钟匠。
……
流民营地,气氛肃杀。
大批逃难农民来到热沃丹乞讨,而热沃丹不允许流民进城,只在城外每日放粥,甚至临时修筑城墙以阻挡流民。
守在城外的灾民用几根木棍支起帐篷勉强住下,他们越聚越多,最终自然形成一处巨大、肮脏又泥泞的营地。
这所谓的营地,根本没有营墙或是“边界”这种东西。
但是现在,它有了。
莫里茨和堂·胡安攻入热沃丹之后,第一时间派兵控制住了流民营。
巴德抵达热沃丹之后,更是加大了对流民营的控制力度。
原本没有边界的流民营地,如今周围有两圈用木桩、绳索围成的“墙”。
两圈墙之间大约有六米的间距,披坚执锐的士兵在其中巡逻。
任何擅入两墙间空地的流民都将被处以鞭刑,再犯绞死——这是巴德亲自制定的规矩。
“不准逃!不准吵!发粥时不准抢!”这是巴德给流民们定的三条规矩,而惩罚手段很单调,只有两样:首犯三鞭、再犯绞死。
空地的木桩上挂着的尸体,就是最直白的警告。
连安德烈和堂·胡安都感觉巴德做得太过头了,更别说是温特斯、莫里茨和梅森。
但是巴德坚决要这样做。
罗纳德少校拿流民没什么好办法,他挑选年轻力壮的男性当兵,剩下的就扔在城外,每天发放一些煮了又煮的麦粥。
他只是在拖延。
而温特斯和巴德,要彻底解决问题。
……
“叫什么?”温特斯头也不抬地问。
面前的逃难农夫战战兢兢地回答:“彼得。”
在彼得身后,衣衫褴褛的灾民排成长队,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到流民营地深处。
倒不是他们自觉排队,而是鞭子和棍棒打在身上太疼。
听到农夫自称[彼得],温特斯头痛欲裂,因为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十四个彼得。
也是没办法,从平民百姓到王公贵族,人人都是翻来覆去地用那些常用名。
更别说有些教会贵族还会限制选择,规定属民必须从经书里挑名字。
许多农夫一生都不会离开他们的小村庄,人口有限,名字重复也没什么。
但是温特斯现在要[编户齐民],名字重复便成为困扰他的大问题。
好在他已经想到办法。
“你是哪个镇、哪个村的人?”温特斯问农夫。
“清风镇。”农夫小声回答:“石壁村。”
他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流民营实施军法,严禁喧哗。
谁敢大声吵嚷,立刻就会被抓出去抽鞭子。
全靠这般酷烈手段,不到三百的士兵才暂时压制住人数几十倍于他们的流民。
这不是长久之计,温特斯必须赶在爆炸前泄压。
看着面前的农夫因为常年劳作而晒得黝黑的面庞,温特斯无奈道:“你长得黑,你就叫彼得·布莱克[Peter Black]。”
名为彼得的农夫愣住,好一会才点头。
温特斯飞快地在纸上写下几行潦草字母:“你是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不要和别的彼得·布莱克搞混。”
“大人……”彼得怯生生地问:“还有别的彼得·布莱克吗?”
“有。”温特斯轻哼一声:“有的是。年龄?”
“什么?”
“你多大?!”
“三十一。”
“家里有地吗?”
“没有,我给克瓦老爷种甜菜。”
“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也没有孩子,对吧?”
“没有。”
“父亲、母亲,还在吗?”
彼得的鼻子发酸:“都不在了。”
“节哀。”温特斯叹了口气:“好好活着,会有活路的。”
彼得不明所以,愣愣地点头。
温特斯又拿出一块小木牌,在上面写下[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递给对方。
“这上面是你的名字,以后要凭这个领吃的。”温特斯指了指身后:“去那边,把这个给那人看,去清风镇的营地。”
彼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傻站在原地。
“过去!”温特斯不自觉瞪起眼睛。
这下彼得懂了,他跑向前面。
他忍不住掏出小木牌看,上面有一行字母,还有一串数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彼得心想,有人教过他认名字,但他总是记不住。
没往前跑几步,他便被另一名士兵拦下。
对方蛮横地抢过他的木牌,看了一下,又粗暴地塞回给他。
“清风镇的!去最南边那片营区!”士兵粗声粗气地告诫道:“走错可是要吃鞭子!”
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一直走到最南边。
再次被检查木牌后,负责把门的士兵放他进入了清风镇营区,还塞给他一大块黑面包。
在营区里,他意外见到了他的同乡——另一位彼得。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称“鱼眼彼得”的同乡也在流民营地里。
“你叫啥彼得?”鱼眼抢着问,他高兴地说:“大人说鱼眼难听又拗口。所以我现在不叫鱼眼,叫彼得·费雪[Fisher]啦!”
“我现在叫……彼得·布莱克。”彼得·布莱克略带自豪地回答。
在另一边,又一个农夫来到温特斯面前。
“叫什么?”温特斯头也不抬的问。
“彼得。”农夫小声回答。
温特斯的胸腔最深处传出一声呻吟,他的头更疼了。
……
必须分开流民,绝不能让他们扎堆,这是六人团的一致看法。
对于流民而言,数量就是勇气。
一个灾民可能胆小怕事,但一百个灾民敢洗劫村庄,而一万个灾民就能掳掠城市。
必须要把流民分开,但是又不能分得太散碎,否则不便管理。
按照出身地划为十六个分营,就成为最合理的策略。
而且和同乡待在一切,流民会比较有安全感。
温特斯不知道白狮是如何具体“编户齐民”,他只能按照他的思路来办。
“把百姓像编筐一样编起来”,首先得知道有多少百姓。
温特斯将城外所有流民以家庭为单位,按照[男女]、[年龄]、[出身地]、[身体是否健全]、[家庭成员和财产]五项登记造册。
他手下所有能读会写的士兵,都被调来登记流民,包括温特斯也亲自上阵。
他还从城里各家商行借来三十三名记账员和抄写员。
“血狼”开口,商人们高高兴兴把他们的雇员送了过来。
温特斯还临时给一些聪明伶俐的士兵上课,教会他们看最基础的单词。
例如把守清风镇营地的士兵,他压根不会读——把一名能读写的士兵送去看门太浪费。
但他仍旧能很好履行职责,因为温特斯就教会了他认[清风镇]这个词。
流民离开大营地,经过甄别、登记之后,进入各镇分营。
这套流程虽有磕绊,但是总体有序。
随着众人逐渐熟悉手上的工作,效率也变得越来越高。
而且比起肮脏污浊的流民营,按照临时军营规划的新营地明显更舒适。
温特斯甚至亲自带人给每个营地都挖了厕所——防疫可是重中之重。
进入分营之后,第一时间给流民发吃的。
不是稀粥、而是面包,肚子吃饱,就不会惊慌。
反正流民也没什么财产,他们的所有财产都背在肩上、提在手里,哪里有吃得去哪里——倒是有点像游牧的赫德人。
温特斯痛恨重复性劳动。
给流民起名起到头昏脑胀、写字母写到都快不认识单词的他忍不住想:“要是流民都能读写该多好!他们自己动手写,我看一眼就行了。”
但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人人都能读会写?那得是在天堂吧?
“或者我把战士们都教会?”温特斯又想出一个替代方案:“让他们来干这活,我就不用干。”
他正这样想着,夏尔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
“您怎么还在这里?”夏尔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问:“您忘了今天谁来?”
“怎么?”温特斯反问,他手上动作却不停,准确地把一张登记纸放进十六个木匣之一。
“纳瓦雷小姐今天来热沃丹!”
温特斯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倒去。
“夏尔!”温特斯扶起椅子,把夏尔按到座位上,又把羽毛笔塞进夏尔手里:“你来!”
说完,他跃上马鞍,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
虽然,还没站稳脚跟就急匆匆把家眷带来热沃丹非常不理智。
但是,温特斯实在太想安娜,安娜也想温特斯。
所以皮埃尔来热沃丹会合时,顺便也把女眷们护送过来。
温特斯本来该去迎接,可他见到安娜时,安娜已经在驻屯所的军官宅邸等着他。
“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前来,我和姐姐实在倍感荣幸。”凯瑟琳笑靥如花,向温特斯屈膝施礼。她不愿离开姐姐,也跟着来了热沃丹。
这种程度的冷嘲热讽,温特斯已经可以做到无视。
他直直走到安娜身旁,使劲抱住安娜。
凯瑟琳惊呼一声,愤愤地踢了温特斯小腿一下,转身离开房间。
“你不该过来,这里太危险。”温特斯紧紧抱住爱人。
安娜揽住爱人的脖颈:“可是你不是在这里吗?”
……
温特斯在马厩找见皮埃尔和斯佳丽。
长生和博塔云也被带到热沃丹,斯佳丽在给长生把奶,皮埃尔陪着妹妹。
斯佳丽见到温特斯,第一句话:“博塔云不下奶,我想给长生喂羊奶和牛奶喝。”
长生已经有一点小马驹的模样,褪去几分刚出生时那种脆弱感。
温特斯抚摸着长生:“好呀,我去找。”
“喝羊奶长大的马?”皮埃尔打趣道:“还能骑吗?再找一匹带驹的骒马吧。”
把斯佳丽留在马厩,温特斯和皮埃尔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有个事,只能你去办。”温特斯对皮埃尔说。
“我去。”皮埃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温特斯没说旁的,他和小杜萨克之间,什么也不必多说。
他不需要解释事情有多重要、为什么一定要皮埃尔去。
皮埃尔也不会抱怨他舟车劳顿、往返热沃丹和狼镇,一直没闲下来过。
“贝里昂·索亚。”温特斯说出一个名字。
“铁匠、厨子。”皮埃尔点头。
“他被蓝蔷薇扣着,也就是在阿尔帕德手里。”温特斯看着皮埃尔:“我要你去确定他的位置。”
皮埃尔平静地点头。
阿尔帕德手上有大量杜萨克骑兵,所以沉稳机敏又是杜萨克的皮埃尔,是唯一适合这项任务的人。
“你想带谁去?”
“瓦希卡,再挑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杜萨克。”
“还需要什么?”
“金币,很多的金币。”
“去找巴德中尉,需要什么都可以去找他。”
“是。”
“千万小心。”温特斯捏了捏皮埃尔的肩膀:“确认位置就好。不必强行救人,我会亲自去的。”
“请放心。”皮埃尔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温特斯少有的说“给我上”而不是“跟我上”,但是他已经不是百夫长,他必须适应让下属独立去做某样事,他也得学着信赖、依靠下属。
温特斯本想再嘱托几句。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红鬃色的战马驰入驰入庭院,骑在上面的正是安格鲁。
“百夫长。”安格鲁滚鞍下马,交给温特斯两封信:“B先生要给您。”
两封信,一封带着新垦地军团的标志,另一封上面画着黑十字——意为十万火急。
温特斯先看的是新垦地军团的信,看着看着,他的眉梢轻轻挑起。
然后他扫过一眼黑十字信笺。
“怎么了?”皮埃尔有些担忧地问。
温特斯把信递给皮埃尔。
第一封信来自枫石城、新垦地军团总部。
没有说明收信者是谁,只用了[热沃丹驻屯所]这个称呼。
内容很简单,军团总部要求热沃丹驻屯所上交今年秋季应缴纳的粮赋。
第二封信来自莫里茨少校。
内容更简单:白山郡、沃涅郡的新垦地军团部队,正在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