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无奈的点点头,“若是此时这外边的追兵不是刚才城中的那一拨,保守估计,还会又两拨人马来到此处,届时将会乱成一锅粥。”
但陈浮生说完时,四人皆是默契长叹,等待着此处遭遇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聚会”。
…………
却说彼时城中等待伏击“来访过客”的流寇,在瞧见一众流民如炼狱饿鬼的模样后,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但这群流寇没跑出城多久,便心生不妙,折返而回。
为首那名“唐将领”更是将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并扬言要将城中流民屠杀殆尽。但这群人个个心有余悸,刚才所见太过震撼,他们虽穷凶极恶,但却还未到此等地步,而这一众流民竟然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若是真的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当这群流寇又摸着回来的时候,殊不知其已被人盯上。只是这一众来犯者极其小心,本是路过,寻思着来此处休息一晚,却没想到碰上了这等“怪事”。刚才的黑烟尤其古怪,在看着群贼兮兮的流寇,心中自然明了几分。
便也不在继续赶路,若是调转马头跟了上来。这一切自然都被陈浮生料中,但这跟上来的“黄雀”,却是顾醒极为熟悉的军队,龙首郡的援军。
半月前平常率众驰援晋城,却不料陷入苦战。多番交手后终入泽州府,却要殊死一战。龙首郡久等未见消息,冉麒更是心急如焚,便又派出一队轻骑,刚来驰援。此时龙首郡城中仍有守军,加上从旁三城皆已归顺,这才让洛阳方面坐立不安。
而这一众流寇,不过是其他地方互相争斗冲散的驻军,被一名颇有见地和野心的将领笼络,想要前往龙首郡入伙纳投名状。可不曾想,这群流寇所到之处皆成废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早已被几方势力唾弃。
只是并未听闻有出兵剿灭他们的风声,才会如此嚣张。而近日胆敢屠城焚尸,已是犯了众怒,这才引得数十里之遥的另一座小城的驻军,马不停蹄的赶来,却没撞见这群凶煞反倒撞见了恶鬼。
而这匆匆赶来的驻军,眼见这座城池已破败自此,也没了接手的心思,将这众流民控住,押往城头,砍头示众。这群流民吃饱之后,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眼见有驻军赶来,也不逃跑,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还试图夺取武器抵抗。
虽说他们是被兵乱所扰,沦落至此。但这将怒火毫无分别的宣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古往今来,冤有头债有主,只是如今他们已不在乎,就想宣泄心中积怨,顾不得眼前驻军是敌是友。
这一众驻军并不知道,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竟敢折返而回。而他们更不知道,在这群始作俑者后,还跟着一队轻骑,想要分一杯羹。
天色渐晚,这群流民被一个个押上城头,面向西方。不知此时的他们,会不会在死前幡然悔悟,还是依旧如此,对自己犯下的暴行不知悔改。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挺着与他们干瘦身材不相符的大肚子,黑黄的牙缝间还残留着焦红的血肉,有人还在打着饱嗝。
顾醒和陈浮生跟了尘和尚交代之后,便顺着刚才流民押送的方向摸了过去。他们并不敢靠的太近,而是选了一处瞻楼蹲伏其中,在一个目之可及的距离,看着眼前的一切。
流民被兵士排成了三列,一个个双手绑缚,却没了此前的颓废,反倒有了焕发了几分荣光。这种与此时相悖的神采,让奔袭而来驰援的驻军更加怒不可遏。有几名兵士似乎在此处还有亲眷,也顾不得军纪严明,抬手就往那些流民身上招呼。
可那些流民似乎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死亡,也不出声,也不求饶,只是不住的狂笑,似乎在宣泄心中未能宣泄的怒火。
其中一名稍有些年长的老者,望向这群兵士,用沙哑的嗓音吼道:“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一路行来吃树皮草根,已饿死了数百人。若不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党同伐异,这天下又怎会再次分崩离析?”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一张宽大的“蒲扇”招呼到了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老者被扇倒在地,满嘴鲜血,却没有一点悔意,只是不住含糊怒骂,骂这天下不平,骂这世道不平,骂这群兵士助纣为虐,骂自己无能为力。
那扇出巴掌的兵士有些气急败坏,接二连三的继续扇着,直到将这老者扇的昏死过去,才被旁人拉住,止住了攻势。此时,当他们再次望去,那群本是麻木的流民纷纷回头,皆是泪流满面。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世道不公,这天下大乱与他们无关。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这一切为何要让他们来承受。他们只是做了他们想要活下去的选择,可这一切,却成了送他们上路的“断头饭”。
夕阳的余光将城头笼罩,穿透了白日间的阴霾,将久违的光芒洒下大地。不知为何,动手的兵士将老者扶起,在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老者已是气若游丝,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其余兵士也没人上前询问。只是最前排的兵士已将朴刀拿起,等待着将领抬手落下,结束这群流民悲情的命运。
顾醒和陈浮生目睹这一切,却无力阻止,皆是摇头叹息。但陈浮生并未沉寂于此,而是接着夕阳的余晖,将此时站在城头的兵士,瞧了个真切。
“阿醒,这来此处者,原是卫军。看来,离此处不远,还有一座城池,等此间事了,可先去此去寻觅机会,若是能打探道消息,便能摸清楚眼下的局势。”陈浮生言语中已安排下一步计划,可顾醒还盯着那些兵士一动不动,却是没来由的问了一句,“何谓卫军?”
陈浮生一拍脑袋,沉声道:“所谓卫军,便是朝廷从府兵中选拔善战者组成的野战部队,乃是各地守备部队。”
“那他们赶来此地,仅是单纯驰援?”
“此事不好定论,但从眼下的情况而言,这两城之间应互有驰援,但不知为何,今日来的如此之慢,等到此处被屠灭殆尽后,才来收拾残局。”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疑惑地说道。
顾醒了然,“既如此,想来要么是另一处只能自保,但碍于唇亡齿寒不得不来。要么是另一处也被滋扰,这才慢了一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下一次定然也不会太平。”
陈浮生闻言一惊,“阿醒竟能看透这一层,是我疏忽了。”
“浮生切勿自责,这一趟还真的走,不然我们贸然前往龙首郡,还会生出事端。”顾醒心事重重地说完,两人又继续望向那处城头。
夕阳的余晖悄然逝去,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和眷念。那为首的将领上前一步,踩在城头,遥指西方,朗声喝道:“魂系归去,归故乡!斩!”
那群兵士等待多时,闻听号令,立马抬刀斩下,整齐划一。第一排流民的人头,顺着城墙滚下,无头的身躯也被兵士踢下城去。第二排流民麻木走上前,将领并未急着下达第二轮命令,而是冷漠地问了一句,“若是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们愿意珍惜吗?”
无人回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将领摇头叹息,继续朗声喝道:“斩!”这群人已经没有归去的机会,等待他们的将是死后无情无尽的折磨。
但最后一排流民走上前来,人群之中不发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本该又大好的年华,却被这世道折磨自此。将领已经将手抬了起来,却不料其中一人骤然开口问道:“什么机会?”
为首将领闻声一愣,随即放下手沉声道:“送完你们最后一程,我等将离去。但此城不可留,尔等可愿与此城共存亡?”
流民眼中绽放出别样的神采,“能活?”
将领摇摇头,“不知,但可一试。可愿意?”
“原意,只要又一丝希望,都想要试一试,这样才能活下去!”剩下的流民个个点头,似在回应他说的话。
将领轻叹一声,“将他们绑起来吊在城头上,我等先行离开设伏。”
但听到此言时,那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发出一声嘶吼,站起身想要冲向城下,却被身旁兵士抬手制住,一拳击在后心,“你们这群饿鬼,不知死活。这是校尉给你们唯一的机会!”
没有人再敢有任何异动,一个接一个的吊了下去。但这一幕却被顾醒和陈浮生看在眼里,自然也被折返的流寇看在眼中。但做完这一切,驻军撤下城头,开门而出。待全部隐蔽身形后,才有一人燃起箭火,射向那名年轻人。
但这一箭并未将其击杀,只是将他点燃,伴随着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这一场夜幕下的尔虞我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