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响起低沉的嗓音,一只大手搭在了蓝沁肩上。蓝沁恍然回神,慌忙后退,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失职,望主公恕罪!”
李存进收回手,背负于身后,目光并未望向蓝沁,却死死盯着那片废墟,意味深长道:“这几人若是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蓝沁不知言中所指,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李存进抬手一招,吩咐道:“去瞧瞧那戏台下,有什么玄机。”
一众兵卒抱拳领命,快步冲向已经轰然倒塌的戏台。蓝沁远远望着,这才吐出几个字,“难道戏台有诈?”
“你问老夫?你在此七年,却是完全不知?”李存进面色愠怒,已是不悦。他心中自道蓝沁有所隐瞒,不知是为了这七年情分,还是为了那不过匆匆一面的陈浮生。
若是为了这七年情分,也还说得过去。谁又能做到灭绝七情六欲呢?到若是为了陈浮生,那便有好戏看了。
只不过,李存进还是存了以退为进的心思,若是陈浮生当真没死,似乎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毕竟当年他与陈延山,可是过命的交情。岂能这般轻易抹掉?刚才在太平客栈中,他的护犊之情,也尊尊教诲,定让陈浮生心存感激。莫非如此,兵防社稷图也不会交到他手中。
想到此处,李存进从怀中摸出兵防社稷图,借着不远处的火光,摊开仔细瞧了起来。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震怒道:“赶紧给老夫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几人给挖出来!”
李存进五指紧握,将那“兵防社稷图”紧紧拽在手中,沉声怒道:“好你个陈浮生!”
他手中的“兵防社稷图”,并非刚才魏无忌送来的那幅,而是他塞在魏无忌衣衫中,准备掩人耳目,祸水东引的那幅。只是不知何时,两幅图被那小孩掉了包,难道刚才他是装晕?
李存进越想越气,将一切都归咎到了陈浮生的诡计多端上,已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也顾不得身份,大跨步走向戏台,一把掀开两旁兵卒,蹲下身仔细翻找起来。
蓝沁瞧出异样,连忙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存进回头望来,蓝沁顿觉周身冰凉,不寒而栗。却不得不稳住心神,迎上李存进的目光。短暂的沉默后,李存进从盛怒中恢复了神志,有些自嘲的问道:“你可记得,那名小孩?”
“主公是说,那名送来‘兵防社稷图’的小孩?”蓝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是立即答道。
此时突然传来兵卒的叫喊声,“将军,此处有一处密道。”
李存进立马来了精神,起身走向那处戏台下藏匿的密道,边走边说道:“那小孩可是机灵的紧啊,跟陈浮生配合的天衣无缝,留不得!”
蓝沁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一震,但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跟着身后,走向那处密道。
此时兵卒已将密道打开,一条阶梯通往不知何处。望着黑黝黝的密道,李存进一声令下,“先下两人探路,若是死路便鸣箭为号,折返后用火攻。我倒想看看,他们能藏道几时……”
“那若是另有出口呢?”蓝沁站在李存进身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若是另有出口,那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这几人给挖出来。”李存进似乎铁了心要将几人擒下,以泄心头之恨。
蓝沁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站在一边,等待着入密道兵卒的回音。李存进虽未回头,却泛起一丝冷笑,“蓝沁啊蓝沁,看来你已非当年,我还得多费点心思才是……”
…………
太平客栈,密道深处,密室之中。
彼时顾醒和陈浮生等人跟着店小二下了密道,一路七拐八拐来到密道深处的密室之中,却是听闻上方传来一阵阵轰然倒塌之声,不觉面色阴沉起来。正当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倾城夫人却从另一处走了出来,笑着望向众人。
顾醒知晓倾城夫人与陈浮生等人有过节,便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躬身抱拳道:“姨娘救命大恩,小子没齿难忘。”
倾城夫人站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虽瞧不真切,但却能感受到暖暖笑意。顾醒这才稳住心神,也报以微笑。陈浮生看着有些犹豫不决,紧紧拽住双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倾城夫人却是向前走了几步,遥遥望向众人,“此时若是出去,必是九死一生。不过你们无需担心,此处四通八达,乃是我一位故人所建,我对此也是叹为观止,感叹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奇才。”
顾醒恍然,展颜笑道:“那依照姨娘的意思,我等可从另一处脱困而出?”
倾城夫人闻言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依循李存进的手段,那几处较为明显的暗道应该已被重兵把守,唯有一条水路,应是畅通无阻。不过……”
“不过如何?”陈浮生似乎心绪难安,连声问道。
倾城夫人面上泛起一丝不悦,却并未闭口不言,而是冷冰冰地说道:“陈公子稍安勿躁,不过是需要多费些手脚,准备些东西,才能安全的渡过。”
“莫非那水路之中,有危险不成?”顾醒心中一凛,皱眉问道。
话刚脱口而出,一旁老黄头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顾小子无需担忧,有老夫在,一切无忧。”
倾城夫人似乎对老黄头的过于自负有些不满,露出鄙夷神色,“你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屁用。不过是让河中那东西,多一口咬不动的老骨头罢了……”
老黄头闻言震怒,一拍身旁石桌,大义凛然道:“别说你是倾城夫人,你就是天下共主,老夫也是这句话。有老夫在,保诸位无忧。”
顾醒生怕两人就此剑拔弩张对峙起来,连忙从中周旋道:“姨娘,黄老前辈所言非虚。彼时我身陷囹圄,就是他孤身犯险将我救出,至今依旧感恩在心啊。”
老黄头闻言立马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拈着胡须微闭着双目,将那气势拿捏的恰到好处。
倾城夫人却是找出了这句话中最不重要的一点,“你姓黄?”老黄头闻言一拍大腿,“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万里是也!”
“哦,没事了。倒是陈公子和你的两位家臣,我想论道论道。不知可否给我这个机会?”老黄头吃了闭门羹,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退到一边长吁短叹,“江湖之中已无老夫大名,竟是被人这般冷视,锥心之痛啊。”
倾城夫人似有不悦,连声威胁道:“若是再嚎,就将你剁碎了喂王八!”说着还朝着老黄头瞪了一眼,让老黄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而陈浮生等人,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化解这多年下的积怨。未等陈浮生开口,身后一只大手拍在他肩头,随即一个沧桑的嗓音说道:“倾城夫人,是我辜负了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
“辜负?谈不上。只是你这般不辞而别,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知这些年过的有多辛苦?”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老黄头也顾不上被剁碎喂王八的风险,连忙凑上前来,望望倾城夫人,又瞧瞧易南星,还不忘撇了一眼陈浮生,这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幸灾乐祸道:“易老弟,你可是个负心人啊……”
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店小二,闻言站立有些踉跄,声音微颤地问道:“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问,让已经涨红了脸的易南星更是不知所措。更不知所措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涵姨,一时站立不稳,幸好身旁二丫头一直提着心眼,上前将其扶住,这才没跌坐在地。
顾醒此时终于明白,刚才陈浮生为何如此阴晴不定。就算是智极近妖的他,也难断这“家务事”啊……
本是一出逃亡的戏码,却变成了阔别多年的“夫妻重逢”“父子相认”“轻敌相见分外眼红”,实在让人头大如斗,难以言说。
易南星望着倾城夫人,又瞧了瞧尚且年幼,却已是博类旁通的店小二,声音颤抖,“可是那一次……”
倾城夫人幽幽叹息,“那还有哪一次,原以为春风一度不过如此。可谁曾想你走的如此匆忙,而我这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便也无甚稀奇,只不过是我独自拉扯他长大,你已经死了罢了……”
涵姨却在此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南星,你这些年一直不肯接受我,便是为了她?你难道早已知晓……”
易南星双眼已有几分湿润,却是摇头叹息道:“不知,当初不辞而别,乃是漠北战事吃紧不得已而为之。与你相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后来朝夕相处,自然不能免俗。如今我儿站在我面前,又怎么能再次割舍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呢?”
倾城夫人闻言冷笑,“好一句‘血浓于水’!当年你若是有半点良心,就不会弃我而去。此时再言这柔情,不觉恶心吗?”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顾醒等人,只能干站在一旁茫然无措。本该逃命的几人,却在此时此刻,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给绊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易南星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沉声道:“曾经不知,如今知晓。那今后的日子,便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陪着你抚养他长大。”
倾城夫人冷哼一声,“你配吗?”
身后的涵姨却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一步跨出连带着二丫头差点摔倒地上。老黄头眼见两人就要动手,连忙劝道:“两位姑奶奶,此时不是争一时短长的时候,有什么恩怨,我等出去再说。”
店小二虽一直难以接受,但却还是稳住颤动的心绪,沉声劝道:“黄老前辈所言有理,阿娘,先出去再说吧。”
许是劝说有了作用,倾城夫人袍袖一招,转身向着密道深处走去。众人哪敢怠慢,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