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被那疾鞭驭马而去的高承英搞得灰头土脸,本欲转身开溜。当他抬脚欲走时,一众“普通百姓”早已消失无影无踪。而那一众兵士正巧找不到人撒气,便指着顾醒说道:“嘿,那小子,过来。”
顾醒本欲装聋作哑,浑水摸鱼。却不料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轻轻一推,便往前一个踉跄,摔跪在那一众兵士面前。本是暖春时节,年关刚过不久,突然有被人行此大礼,任谁都有些无福消受。
那一众凶神恶煞的兵士,为首一人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揪住顾醒领口,将他拽了起来。顾醒本不愿生事,不过是来瞧个热闹,探听个虚实,谁知道会惹上这般麻烦。
觉着呼吸渐渐跟不上的顾醒,只能暗中运转内劲。同时双手双脚扑腾,让那兵士赶紧将他放下。不知是看出了端倪,还是心思细腻,一名兵士走上前在那为首兵士耳边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此人或与高统领有些渊源,莫要开罪。
那名兵士连忙将顾醒放下,拍了拍那已经被揪的有些皱痕的领口,赔笑道:“不知您跟那高统领可否相识,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这一句本是试探,也算验证那兵士的猜测。顾醒本不愿横生枝节,但看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一副事不关己地做派,便双手叉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乃高统领远亲,高家二公子的表兄。”
说完便抬眼斜撇着一众兵士,本是将信将疑的众人,被顾醒这一番话哄得是一愣一愣。正想阿谀奉承,便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出言打断。
若说是寻常女子地寻常言语,恐怕在这么微妙的时刻无人在意,也无人关心。可她偏偏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还有那面具下的声音,宛如九天仙女弹奏的音符,只因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顾醒屏息凝神,在刚听女子言语时便察觉到异样。这女言语间,竟然夹杂着佛门“摩柯无量”,有摄人心魄的作用。若不是当年缠着不通和尚讲经,恐怕着了道都不自知。
而那本是一众谄媚神情的兵士,早已陷入那娓娓道来的“潺潺涓流”中无法自拔了。任凭顾醒如何打断,那女子全然不理,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各位官家老爷,切莫听信此人缪言。”
那为首兵士显然已陷入一种幻境,对眼前笑脸面具女子言听计从。便又恢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指着顾醒鼻子喝道:“你敢诓骗本军爷?”
顾醒已是懒得辩解,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日高潜展赠与他的古朴令牌,并递予那兵士。那兵士狐疑接过令牌,顾醒顺势点在那人手腕处,破了这“摩柯无量”。
笑脸面具女子全然不觉,仿佛对顾醒的反击漠不关心。而那兵士接过令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不知是高府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顾醒一把夺过那古朴令牌,用一种质询地语气问道:“先起来吧。我且问你,这处发生了何事?”
那兵士如蒙大赦,还不自觉地瞟了那笑脸面具女子几眼,才唯唯诺诺地说:“此处本是都城一家老字号面摊,摊主在此经营数十年生意,口碑一向极好。那一口高汤调出来的生椒牛肉面,深受街坊的喜爱。”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那散落一地的东西,和那早已浸如地面青石板的淡红高汤。顾醒顺着那兵士指向望去,顿觉胃中一阵翻涌,便奔至一旁大口呕吐起来。胃中本就空无一物,只是那胃酸水混杂在哈喇子中,吐了一地。
待缓和了些,顾醒才扭着头慢慢走了过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那一地的东西。若说刚才冒着升腾热气,瞧得并不是那般清楚,此时热气散尽,便有了眼前的景象。
若说有多恶心,到不尽然。本是用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面食,此时却混杂在一堆被炖煮的肉耙骨烂的泛红汤汁里,还混杂着刚才食客吃剩的残羹冷炙,显得格外惹眼。
尤其是那热气消退后,那一堆东西散发地阵阵肉香,让本就没有吃早食的顾醒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而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全然无畏,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堆东西,仿佛能瞧出什么端倪。
顾醒听了为首兵士讲述,不觉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能不能讲重点,我不需要了解有多好吃。呕……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兵士约莫三十七八,一脸胡茬子显得有些沧桑。但那三角眼却将那狡猾暴露无遗。此时听见顾醒略有不悦,凭借多年马屁功夫,便又迎了上去。
“小爷有所不知,这家面摊名为‘半截面摊’,摊主名为‘掌柜”。那一锅乱炖便是他的杰作,只是刚才有人来报,周遭还死了三个,皆是被利器一招毙命,死的过于蹊跷了些。”那兵士摸着胡茬子,略作高深地说道。
顾醒老成持重地咳了一声,那兵士立马舔着脸凑了上来,等待着顾醒的吩咐。顾醒思量片刻,还煞有其事地瞧了那笑脸面具女子一眼。可奈何,那女子对他全然没有半分兴趣,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地东西上了。
顾醒自觉无趣,便开口询问道:“那几人是死于何种利器之下?”
“筷子,应该是筷子。”那为首兵士思量再三,才笃定地说道。
“筷子?筷子也能杀人?”顾醒半询问半自语地说道。还未等那谄媚兵士接口,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开口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按照此理,万物皆可为利器。”
顾醒闻言略略点头,忽觉不对,又连忙摇头,“你怎么能断定,是筷子?有何凭证?”顾醒本就对着女子有些生疑,刚才那众“普通百姓”哄散而去,她并未离开。
那一地狼藉,连他都不敢直视,可这女子却看得津津有味。还有那“筷子杀人”,仅凭为首兵士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为信。
女子并未恼怒,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那一众兵士立马持戟而立,要阻拦那女子去路。顾醒眼见女子似有所发现,便对那为首兵士使了个眼色,那兵油子何等察言观色,立刻训斥那一众兵士。
有几人略有不满,还被那兵士一顿暴栗敲头。那女子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狼藉,径直走到了那往外露出的“半截面摊”。
就在顾醒准备出言嘲笑的时候,那女子拿起一个筷筒,开口说道:“按照后唐律,摆摊卖食必提供碗筷,碗筷每日清洗,保证食客用的放心。而这筷筒更有讲究,一桌坐四人,一人一双,五轮为限,必有筷子二十双,也就是四十只。”
顾醒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女子并未理睬顾醒,反而又拿起另一张桌子上的筷筒说道:“这里面就恰好有二十双。而这里面,却只有三十七只。”
顾醒此时才恍然大悟,那凶手必是随手抓了几只筷子,便行凶杀人。想到此处,顾醒不禁问道:“那为何不将这一筒筷子全部拿走?或是砸烂混淆视听?”
那笑脸面具女子拿着那筷筒,径直向顾醒走来。顾醒不知她要作甚,便连忙往后倒退。那女子忽然从那筷筒中抽出一只筷子,随手见筷筒放在一张将倒未倒的案桌上,猛地直插顾醒咽喉。
顾醒在此时分明感受到一股凛冽地杀意蔓延,但那筷子在离他喉咙只有半分时,便停了下来。两人身后的一众兵士,早已要扑将上来。待那女子扭头看去,便被吓得节节后退。
顾醒此时心中暗骂,“后唐有你们这群孬兵,不乱才怪。”那女子随手给了顾醒一巴掌,将他抽的眼冒金星,顾醒捂着重伤未愈的下颌,怒喝道:“你作甚?”
那女子突然浅笑,“没什么,就是想让你见识下,筷子如何杀人,筷子杀人有多方便。我若是那‘掌柜’,也会如此。只是此处乃是我经营多年的心血,所以我只拿走几只筷子,却不愿将这一筒拿走,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醒连连点头,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分明又一阵幽香从女子身体中透出。那女子忽地又往前凑了一步,开口说出了一句顾醒终生难忘的话,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句话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顾醒耳畔和心上。
女子幽幽地说道:“莫要与零陵香。”
顾醒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只是凝视着女子面具下的双眼,突然有一种想要揭下的冲动。还未等顾醒有所动作,女子却已然抽身而回。反身面对一众兵士,丝毫不惧。
那为首兵士此时吆喝道:“小哥,你可有受伤?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顾醒此时被这一句“恰逢时宜”地邀功,彻底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