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般望着三人慌不择路逃走的背影,不觉有些黯然。何曾想到,同出一门的姐妹,有一天会同室操戈?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个男人?
楚南霜收回了视线,吩咐道:“去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进来。”
思烟只觉着南霜姐姐这话,未免有些多余。在这个当口,怎还会有人前来搅局。记得刚才傲寒已许诺将那物件交给她们,但被这一打扰,却是耽搁了。
楚南霜疾步走向郡守夫人的床榻,一把掀开散乱在上面的被褥和垫絮。虽说已是换新,但那股恶臭依旧让人难以忍受。但楚南霜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用双手在床板上一寸一寸地摸索,似在寻找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思烟面色越发焦急。而楚南霜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按照此前约定的时辰,当下她们本应前往西城门处跟皇甫权汇合,可却因为那最重要的物件,被拴住了!
楚南霜已是怒不可遏,抬手一掌便击碎了床板,但看清眼前场景后,面色逐渐变得僵硬和狰狞。在这破碎床板下,确有一个极尽奢华、做工精美的金漆木盒。但盒子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思烟推开了一丝门缝,望着院外的火光冲天,扭头问道:“姐姐,来不及了。”
楚南霜怒极反笑,“好你个楚傲寒,大家同门姐妹一场,居然摆我一道。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易。”
思烟闻言一脸错愕,正欲发问。便被起身冲来的楚南霜一把拉住,往门外冲去。思烟望着被月色映照下的苍白侧脸,不觉心生畏惧。
而待两人疾步跃走后不久,一个半大丫头才从别院一角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而她手中拿着的,赫然就是那破碎床榻下盒中之物。
二丫头用单薄弱小地身体靠着廊柱缓缓撑了起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内床榻,已是泪流满面。本已是害怕到了极点的她,极力控制濒临崩溃的情绪,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被泪水浸湿的面庞,努力让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事实。
挪动着颤栗地身体,从被泪水模糊地指缝间,偷偷再望了眼那曾经无比熟悉的房间,但此时却是那么陌生和令人生畏。
这房间里刚才发生地一幕幕和一句句,不断在二丫头脑海里重复上演。她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会知道江湖和庙堂那不能触摸的冰冷和无可奈何。
人活于世,安身立命。江湖飘摇,无可奈何。那本是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心,在这一刻被整个撕裂,鲜血淋漓。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从身后一下子按在了二丫头的肩膀上。本就是惊弓之鸟的二丫头,此时更如一只受惊小兽,一下子瘫软在地,蜷缩着双腿。紧紧抱着那物件,闭着眼睛,口中呢喃着含糊地话语,拼命往后缩着。
这一刻,她是这么地无助。
那只手轻轻地松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嘘!二丫头,是我。”
半大丫头胆怯地缓缓睁开紧闭地双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内心最后一寸防线彻底决堤。不管不顾地扑到那人怀里,拼命啜泣。
那来人便是那日驾着车,抽打着癫狂嘶鸣的老马,拼命赶路的车夫老黄头。只是不知为何,他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没有一丝预兆,却又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面容已有些苍老,岁月并没有对他又半刻宽恕,反而更加用力地在他脸上刻画着那令人心疼地“山水”。老黄头只是不住地拍着啜泣地二丫头,似乎他什么都知道,却是不能开口。
只是眼下这般时局,他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只能一把将二丫头拉起,背在背上。二丫头应是受了严重惊吓,加上气息不稳,如今双腿已是瘫软无力。
老黄头背着二丫头,摸着墙根,顺着来时地路,悄悄潜了出去。当下的郡守府外,已然被乱兵和流民所包围,若是贸然突围,必然身死。
老黄头本是龙首郡退伍的老兵油子,冉郡守念在他年事已高,又在这龙首郡服役数十年,便将他收入门下,当起了车夫。一来二去,便和这古灵精怪地二丫头熟络起来。
但老黄头也是那寡淡性子,虽说偶有碰见二丫头跟那步月轩的娘们暗地里碰面,也并未撞破说破,在冉郡守面前更是只字不提。但因膝下无子,便将这忘年交的二丫头当做自己的亲孙女看待,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平日里虽说不常见老黄头,但这狡猾的老兵油子,总是时不时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二丫头。久而久之,二丫头也对这怪老头生出亲近之感,有什么不便对外人言的心事,偶尔也会对老黄头提起。
虽说是不明白女儿家那朦胧心事,但老黄头总会以他年岁累积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解开那千千结。往往话语刚落,二丫头便若有所思频频点头,或是恍然大悟开怀大笑。
而老黄头则是一脸慈祥地望着二丫头,像看世间唯一的亲人一般。或许,二丫头也当他是世家唯一的亲人吧。以前或许还有待商榷,但现在,便是不容置疑地事实。
两人前脚刚走,漫天火雨便飞射入院,如条条火蛇,四处游窜,将本就有些破旧的郡守府,一口一口地吞噬。
老黄头奋力向前奔跑着,如他车架前的那匹老马。也许是多年相处的缘故,若是仔细瞧来,一人一马倒有些神似。跑出了数里地,老黄头忽觉背上被浸湿了一大片。
待转头来才看见,二丫头不知何时已是哭红了眼眶。努力地揪着衣衫,望向那曾经生活成长的地方。就这般,被付之一炬。
今夜的月色,有些朦胧。在老黄头记忆中,这种景象却是不多见的。记得上次瞧着,还是三十多年前,黄巢兵乱初始。那时的自己,不过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愣头青,傻愣愣地指着远方问道:“这月被猪油蒙了?”
那时已是什长的张爷,猛地在他头顶一记暴栗,却是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远方。
那时老黄头还有些腼腆,长官不说,便也不敢问。也学着望向远方。不知多了多久,当执夜的兄弟来换岗时,什长张爷才抛下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唐朝,要乱了。”
说完便朝着那远方啐了一口唾沫,用手一拍臀,转身扬长而去。
老黄头不明所以,只能傻愣愣地跟上。没过多久,黄巢兵乱渐起,乾符四年立春后不久,那传闻中通天神通的黄巢乱军便一路势如破竹,便攻陷郓州。
可怜那时任节度使薛崇,本是庙堂兵部郎中,不知是倒了八辈子霉还是祖坟没毛青烟,被一纸调令派往徐州宣抚平乱。
本是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可奈何薛崇有勇有谋,也难敌黄巢数万之众。同年梅雨时节,天平军军部郓州兵败城破,薛崇宁死不降,被斩下项上人头,悬于城门曝晒三日,已警众人。
老黄头虽说并未亲历那场兵乱,但如今瞧见眼前景象,往事一幕幕便涌上心头。不由地将二丫头往背上拱了拱,口中急切地说道:“丫头,别看了,龙首郡要乱了。”
说完也不等二丫头再说些什么,便撒丫子飞奔起来,向那识途老马,勇往直前。
话说顾醒三人逃出郡守府后,便一路往南行去。冉郡守刚出郡守府门便说过,此时若是去西城门,便是送死。他将信令交予平常,所号令兵马,悉数屯于城南百步亭外,算算时辰,应该能赶上。
那本就才大病初愈的郡守夫人楚傲寒,刚才一战中,被同门所伤,已是去了半条命。若不是顾醒输入内劲吊住性命,早已一命呜呼了。
虽说已是岌岌可危,但那女子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不住地安慰着冉郡守和顾醒,让他们宽心。
冉郡守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一郡之首,什么与龙首郡共存亡都悉数抛到了脑后,现在他眼里只有他的“寒儿”。
许是觉着顾醒在身边,便有心寻一处地方诊治。但此时城内已是乱作一团,那长街上横七竖八倒着的,还是平日里闲扯家常的街坊。此时,他们已是死透了。只有那微睁的眼睑还在诉说着,难以置信。
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两人驾着那随时可能香消玉殒地郡守夫人,向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奔去。
顾醒一路看来,已是有些麻木。麻木到他都不知道,为何这些“刽子手”,会这么肆无忌惮。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当你拿起那把尖刀的时候,是否想过将来也会有那么一天呢?
恐怕!现在!并没有也来不及吧。
就待三人快要奔到南城门处时,一队乱兵刚好经过此处。看到他们已经杀到赤红地双眼,和手中滴血的长刀,顾醒分明听见身后有一众声音在嘶嚎。
换做此时的顾醒,恐怕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眼中的江湖,是那执剑行千里,但求一笑间的快意恩仇。也是那绵里藏针,袖里藏刀地尔虞我诈。
但这些不过是,江湖中的粗浅伎俩罢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血淋淋的事实。是那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鲜血横飞的真相。看着那群乱兵淫笑着往三人走来,本就已是怒不可遏地顾醒便一把抽出手中短剑,迎了上去。
此时哪管什么道义!哪管什么江湖!哪管什么庙堂!他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