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缤纷多样,狮虎牛羊,百兽虫蝇,样样都有自己的性儿,而此中最最勤俭的小东西,当属“蚁”与“蜂”了。
如同亲兄弟一般,蚂蚁与蜜蜂既节俭又勤劳,乃是天下表率。不过外人多半不知,其实这两种小东西互相看不起,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冒牌货,玷污了“勤俭”二字。
在小蚂蚁看来,蜜蜂哪里勤俭了?它们懒得象猪。每逢见到了花蜜,总是采两口就走,不肯辛苦多做。此外,蜜蜂胆子也小,好比说蚊子可以拼命叮,拼命吸,小蜜蜂却不行,它叮人一口,阴间走走,立时一命呜呼去也。所以小蜜蜂什么都不肯干,逢得敌人靠近,只敢呜呜吓人,不敢正面迎击,撞见花蜜,也是懒散哈欠,不肯努力。
蜜蜂是猪的朋友,小蚂蚁却不同,它们才是真勤俭。从小到大,小蚂蚁就一直搬,拼命搬,拼命积,拼命搞钱,搞得越多越好,只要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回家,便能聚沙成塔,留待日后痛快享乐。而且它们也很节省,平日里便算食物吃不完,也不肯让别人沾上一口。
“不服气么?”小蚂蚁边吃边骂,气愤道:“这些都是我辛苦赚来的!你有何不满?”
在小蜜蜂看来,假勤俭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们既不勤劳也不节俭,它们只是小气而已。
小气的人一定贪婪,因为这帮人只对别人小气,对自己却大方的很,所以平日专从别人口袋里节省,好供自己挥霍。相形之下,小蜜蜂的习性恰恰相反,每逢采花酿蜜,必然采足就走,决不多拿,叮人时更得把小命赔上,故而不敢乱叮。所以说,蜜蜂天生就懂得节制,它们虽也勤劳,却不贪婪,虽说俭省却不小气,它们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别人,决不占为己有,因为蜜蜂的“勤俭”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整个天下。
小蜜蜂真善良,可惜它们还是遇到了麻烦,它们太勤俭了,勤俭到不知该怎么盖房才好。
与蚂蚁一样,蜜蜂也喜欢筑巢,不过它们并不想学蚂蚁的路子。按照小蚂蚁的那点小邪念,他们的房子当然是盖的越大越好,那样才能装下数之不尽的食粮,最好一辈子都吃不完,这才叫做真勤俭。所以它们的房子都盖的极大,挖的极深,直到淹水崩塌,逃离家园为止。可惜不论多少次教训,蚂蚁还是学不乖,它们还是拼命挖。
小蜜蜂不想这样,在它们来说,勤俭是一种爱惜物力的心情。举凡衣食住行,都该审慎节用,那才不会暴殄天物。所以它们住的房子不能大而无当,须得是个尺寸皆精的好地方,如此一来,盖房的材料才能省下来,留给别人来用。于是,小蜜蜂拼命思索,只想找出一个勤俭的法子盖房,可惜它们不够聪明,想不出来,最后只能飞到佛祖面前,乞求答案。
佛祖笑了,他怜惜小蜜蜂的善良,便赐下了一幅图样,让它们可以一偿夙愿。
泥巴地上有个图样,就画在帖木耳灭里的面前。
“灭里将军,请看……”面前伸来一只食指,朝地下的六角图样指了指,说道:“这蜂巢与蚁巢不同,蚁巢是泥巴造的,就地取材,毫不稀奇……可蜂巢不同,它是从蜜蜂嘴里吐出来的蜡液,一点一点凝合而成。”
“所以呢?”灭里静声来问。
“所以了……”那声音道:“古来便有一个说法,这蜂蜡既是小蜜蜂的鲜血,它们怎会无端糟蹋气血,把房子造得大而无当?故而说,蜂巢必然也用了最少的材料,却盖出世间最大的形状。”
大半夜的,帖木耳灭里甫从枯井里爬出来,却听了这连篇废话,不免有些烦了,他按耐着性子,打量对座,只见眼前坐了一位中年文士,他盘膝含笑,指若拈花,正自解说蜂巢的奥妙,此人姓“林”,先前接到的蜂鸟传书,正是此人所为。
《帖木耳汗国》依循祖训,国中必定一文一武,武是煞金猛将,文是教长谋臣,此行公主东来,便也做了这个安排,明里是帖木耳灭里带队,暗中另有一位军师随行,这位从未露面的谋士,便是眼前的“林先生”。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他的真名无人知晓,只知此人十年前定居西域,因为学问深湛,武功精深,遂与哈里发教长结为莫逆,此后更给引荐给了银川公主,成了此行的军师。
过去两人书信往返,互相闻名,却始终缘悭一面,直到今夜,方始面对面相会。灭里打量着“林先生”,只见他样貌清秀,约莫四十来岁上下,实是个美男子,只是细看之下,却又能发觉他手背上的点点苍斑,依此可知,此人的真实年纪远较外观为长,说不定有六十上下。
正瞧望间,忽听耳边传来温柔嗓音,道:“灭里大哥,请用茶。”帖木耳灭里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半蹲半跪,含笑送来了波斯蜜茶,模样又亲切,又乖巧。
这女子身做汉家姑娘打扮,不过她的鼻梁高挺,发梢卷曲,却是一位委吾儿美女,转看四周,另还站了一群女子,人人手提刀刃,背负弓矢,各在林间警戒,一样也是姿容艳丽,五官分明,不想可知,她们全是西域出身。
这批女子武艺娴熟,出于深宫,乃是银川公主的贴身武卫,皆是精挑细选而来,随时愿代公主一死。只不知为何,此时主人不在身边,她们却不显得焦急,帖木耳灭里也不动声色,只管望着地下的蜜蜂巢,道:“林先生,你大半夜的召我来此,就是要说这些闲话?”
林先生好似没听出人家的不满,只管举茶啜饮,微笑道:“将军宽坐吧,忙里偷闲,方是国士之风。”灭里沉下脸来,还待要说,却见林先生微微侧身,露出了背后的景象。
明月当空,皎洁玉寒,只见此地位于山冈,居高临下,从林先生身旁望去,可以瞧见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上两座高塔,左右对立,隐隐散发红光。灭里啊地一声低呼,还未说话,林先生已从脚边提起一只竹笼。霎时之间,竹笼里吱吱吵闹,灭里的腰间竟也喧叫了起来,他心下一醒,忙取下腰间竹筒,将之打了开来。
吱吱喳喳的叫声中,两只小鸟离笼而出,看它俩身形微小,约莫只比蜜蜂大了些,却是小蜜蜂的真兄弟,“蜂鸟”来了。
世上最大的猛禽,翼展可达一丈,擒扑小兽,如探囊取物,可天下最小的鸟儿,却仅与蜜蜂体长相似,故给昵称为“蜂鸟”。
看这两只鸟必是一公一母,一旦空中相遇,立时恋恋不舍,嬉戏追逐,玩得十分起劲,灭里低声道:“林先生,你放蜂鸟出来,可是想要……”话还在口,林先生已然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忽然间,蜂鸟啾啾大叫,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便一齐冉冉上天,朝红螺山飞去。
蜂鸟轻盈细小,肉眼难以察看,最宜传递机密,心念于此,灭里紧张起来了,忙取起腰间远筒,朝远山眺望而去。
圆月当空,夜色明媚,十里外的红螺山一片黑寂。灭里手持远筒,眼光慢慢从佛寺挪移而过,来到了“红螺塔”。但见塔上灯火隐隐,依稀可见里头住有人,灭里呼吸微促,正感焦急间,忽然窗影微动,一双素手推窗向外,似把什么东西迎了进去。
灭里心下大震,晓得自己见到人了。饶他武功再强,拿着远筒的手还是微微颤抖,“殿下她……她还好么?”林先生含笑点头:“将军放心,殿下很好,她虽不自由,却很平安。”
面前山麓佛寺深藏,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至于那两座宝塔,则是名闻遐迩的“红螺塔”。良久良久,灭里总算放下了手中的远筒,也才明白“林先生”召唤自己来此的用意。
四下白雪枝桠,望来很是清幽,林间藏了一座小茅屋,屋外晾了些衣服。想来这批女护卫忠心耿耿,始终在此守候主人。灭里道:“公主走了之后,你们便跟来了?”林先生道:“没错,自小年夜至今,我等寸步不离,只在这儿监看红螺山的一举一动。”
看此地居高临下,与红螺山两相遥望,却又深藏茂林树海之中,外人难以察觉,说来确是个监视动静的好所在,公主若有什么机密下达,自也不愁没人接应。
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林先生,我今晚能见到殿下么?”林先生道:“不行,前面有个东西挡着,咱们闯不过去。”灭里心下一凛:“什么东西?”林先生笑了笑,便又朝地下指了指。灭里凝目去看,只见地下的图样形作六边,整整齐齐,却又是小蜜蜂的那只蜜蜂巢。
今夜林先生说了偌大一篇,话头全离不开蜜蜂盖大厦,灭里微微沉吟,道:“这是什么?”林先生微微一笑:“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图样。”灭里浓眉一挑:“最大?怎么个**?”
林先生合十欠身:“铺天盖地,无止无尽。”
对方莫测高深,灭里也按耐下了性子,道:“林先生,我去过大食,精通勾股圆方。”林先生微笑道:“我就晓得将军一定不信,咱们不妨试上一试。”他取出一条绳索,置于地下,便向西域姑娘们一笑,道:“来,这儿有条绳子,你们之中谁来试试,瞧瞧谁能将之圈成一个最大图样。”
“最大的图样?那是什么?”众美女茫张樱口,有些听不懂了。林先生微笑道:“三边,四方,五角,总之诸位以这条绳索任意为之,谁圈出来的图样大,谁就是赢家。”
西域群美总算懂了,她们相视一笑,道:“嬴的人有赏赐吗?”
林先生微笑道:“诸位都是公主的近侍,长于深宫,还缺什么东西吗?”众女相视一笑,想来她们金银珠宝,司空见惯,却没见过男人,林先生颇见慷慨,正要把灭里大哥赏赐出去,却听一声猛咳,灭里已从怀里取出两只金元宝,道:“咱们以金为注吧。”
眼见众家妹子眉头微蹙,林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将两只金元宝置于掌心,双手轻轻合拍,一声闷响过后,掌中坠下了涔涔金屑,这一拍之力,竟将黄金震为无数细小颗粒。
林先生展露掌力,众女忍不住低呼一声,灭里却是微微一凛,看这黄金乃是柔软延展之物,若是自己举掌合拍,猛力到处,定会将之压为金箔,可“林先生”不同,他的掌力能将金元宝震为粉碎,足见此人的掌力精微奥妙,大非寻常。
林先生从不泄漏自己的师承来历,可这手武功一露,便让灭里留上了神,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见林先生双手遍撒,将掌中金粉均分洒到了地下,含笑道:“来,咱们这就来圈黄金,谁圈的多,这金子就是谁的。”眼看这把戏有趣,西域群美相视一笑,却又有些玩兴了,只见一名鞑靼美女跃跃欲试,他掠了掠黑头发,接过了绳索,在地下胡乱圈了个三角,嫣然笑道:“如此行了么?”
林先生不置可否,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
话声未毕,又是一名美女上来了,却是个突厥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绿眼珠的,她提起绳索两端,仔细布置成了一个正三角,自问鞑靼姑娘道:“谁大?”
那鞑靼美女算了算地下的碎金数目,皱眉道:“你大。”林先生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话声未毕,又是一名波斯美女行上前来,看她脸上罩着薄纱,文静秀气,想来智慧极高,只见她提起绳索,仔细在地下布置了一个正四方,众人低头算了算碎金数目,却又远大于突厥姑娘的正三角。
胜负将分,林先生亲自出手,他把地下绳索拨了拨,做成了五边,微笑道:“谁大?”
众女不分鞑靼波斯,天南地北,齐声娇喊:“你大!”
看到此处,帖木耳灭里已有所悟,看这绳索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根,周长当然相同,然而以形状而论,五边却大于四方,四方却又大于三角,林先生反复来试,用意便是在找出一个周长相同,而形状最大的图样。
林先生察言观色,已知灭里已有体会,含笑道:“将军可要上来试试?”灭里心中已有定见,当即提起绳索,布置出了一只正圆,道:“天上地下,以此为尊。”林先生合十微笑,称赞道:“将军果然聪明,世上最大的图样,莫过于正圆。”
“灭里大哥真行。”西域众美女同声叹服,字字甜美,让人还想再听一遍。
帖木耳灭里虽是武将出身,其实学识广博,自知世上图样繁多,有三边五角,有四方八方,形状虽有不同,可一旦周长相同,形状若越繁复,形积必也越大,是以同一条绳子,若是圈成五边,必大于四边、四边却又大于三边,依此类推,总之,边数益多,形状越大,直至化作了“圆”,便得天地最大的形状。
周长相同的东西,没一个面积大得过“圆”。四方也好,五边也罢,都没有圆儿覆盖之广,因而天下茶碗大半是圆口圆边,毕竟周长相同,耗料相似,所装茶水却能最多,何乐而不为?也难怪天下高手穷尽一生时光,莫不“以圆为师”。毕竟一样的手长、一样的兵器,若想布下至广至大的防御阵势,自也无脱于这个“圆”。
圆的好处是说不完的,它能借力打力,亦能柔弱受力,偏又至广至大,无怪给人称为内家武术根基。只是说也奇怪,这个“蜂六角”又是怎么回事?
灭里微微沉吟,道:“林先生,既然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你又为何画下这个六角边儿?”林先生微笑道:“一条绳索,当然以圆为大,可我若给你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呢?”灭里蹙眉道:“什么意思?”林先生含笑道:“将军,请您瞧瞧脚下,瞧瞧自己遗漏了什么?
灭里低头去看地下,只见遍地金粒散布,自己的绳索只圈起了一小半金子,其余都在绳索之外。林先生微笑道:“将军,我若给你十条绳索,让你把地下的黄金尽数圈起,一颗不剩,你待要怎么做?还是圈成十个圆么?”灭里啊了一声,道:“对了……圆儿彼此不能相接……”
圆儿再大,彼此却无法相接,纵使拿了一百条绳索,在地下布置了了百来个圆,还是无法圈住地下所有的金粒,难免有漏网之鱼。依次看来,圆虽大,却无法覆盖整个天下。
眼看灭里已有所悟,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将军。圆是孤单的东西,只能独善其身,却不能兼善天下,真想要覆盖整片天地,,方法只有一个……”他取起一枝箭,屈指轻弹,猛听“嗡”的一声大响,箭矢破空而上,直冲九重云霄,径朝红螺塔方位飞去。
眼见林先生如此神功,众女抬起头来,正要高声喝彩,林先生却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两边相距十里,若要以火炮炸射,或还能办到,可若要凭一枚飞箭强渡关山,却是难上加难,灭里提起远筒,引颈眺看,但见那枚箭矢越飞越高,转眼便要消失在夜空中,不旋踵,飞箭半空急坠而下,竟已飞过了十里路程,来到宝塔正上方。
众女惊叹于林先生的指力,忍不住又要高声叫好,林先生摇了摇手,道:“别急,什么是世间最大的图样,即将分晓。”正说话间,那枚飞箭已然急急坠下,堪堪落大塔前,忽然飞出了一道黑索,半空缠住了来箭。
灭里心下一凛,急忙提起远筒察看,只见箭索相交,那林先生功力委实深厚,小小一枚飞箭竟而藉满沉重内劲,宛如天外击落飞石,撞得黑索震荡不休,眼看飞箭便要落地,塔前却又抛出了数道黑索,分从四面八方拦截,转瞬间箭矢已给拆成数十段,不复踪影。
眼看敌方埋伏暴露,灭里急转远筒来看。但见宝塔下森林密布,黑夜间瞧不清楚机关,忽然之间,松涛阵阵,风动林稍,宝塔下露出了几个身影,人人手持黑索,盘膝不动,已然结为了一个索阵,灭里心下一凛,道:“林先生,你方始说有东西挡住了咱们,就是这几个人?”
林先生叹道:“没错。”灭里皱眉道:“这些人武功如何?”林先生道:“远不如你我。”灭里道:“那先生何以给阻在此处?”林先生淡淡的道:“将军瞧清楚,对方有几人?”
一二三四……帖木耳灭里持起远筒,细细算了算人头,不觉啊了一声,道:“六个人。”林先生叹道:“是,就是这个数儿,六。”
中土以“四”为死,忌讳谐音,却不知“六”这个字有何奇怪?正说话间,只见六角索阵慢慢转动,但见六道黑索悄无声息的潜入树林,不多时,林间竟也有六条黑索反向而来,不过一眨眼时光,宝塔正前正后、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各多了一个六角索阵,帖木耳灭里嘿地一声:“这……这阵势变大了!”林先生淡淡地道:“别急,阵势还没完。”
在众人的注视**,只见树林里不断有黑索探出,一道又一道黑索搭来,一个又一个阵势化出,竟以宝塔为中心,逐步向外蔓延,最终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六角阵。望之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
看世上有三才阵、四方阵、五行阵、七星阵,可如此巨大的阵势,却还是首次见识,灭里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先生双手合十,低声道:“这就是统驭大六道的无上心法,世称“天诀”。”
“天诀?”灭里心下震惊,忙道:“你……你说得是天绝大师的护身神功?”
林先生叹道:“我天绝师叔早已谢世,如今这套神功的唯一传人,便是他的关门弟子杨肃观。”
听得“师叔”二字,灭里自是双眼圆睁,林先生并未多作解释,他默默指着地下的六角圈,说道:“六道阵,形如六角,一个阵形,须得六人,两个图形,只须十一人……”说话间,便在六角圆上添了四笔,画出了第二个六角圆,慢慢又道:“五个图形,十五人,四个阵形,十九人……阵势越大,布置越简,用人也依序而减……到得百人以上……每二人相加,便得一个……”
“六道轮回阵……”他边说边画,地下也排列了一个无数六角,望之如同蜂巢。
灭里听到此处,却也想通了一切道理,看一条绳索所能布置的最大图样,正是“圆”。可到了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四条绳索……“圆”却不管用了,因为圆儿再大,却也无法紧密相合。
故而说“圆”是孤单的东西,它再柔再广,也只能独善其身,却无法覆盖整个人间,说来还真能包容天下的,便是这个“蜂六角”。
易经第二卦:“坤”。寓意为“地”。对应之数就是“六”。号称“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于天”。不同于独善其身的“圆”,“六”其实是个合数,它与“三边”、“四方”一样,都可以紧密相合,无尽蔓延,然而三者周长相同时,却以“六”的形状为大。故所以说,蜜蜂是天下最勤俭的东西,它用最少的材料,造出了最大的形状,乃至于紧密相接,铺天盖地,永无止尽……
灭里点了点头,道;“你们这几日进退不得,便是为了这个阵势?”
西域诸女低头默然,难以做声,林先生道:“举世第一精密的阵势,便是六道。一个六道,须得六边,两个六道,仅须十边,阵势越大,威力越强,到得成为密密麻麻,千千万万的蜂窝时,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世上虽有三才阵、五行阵、七星阵、八阵图……却无法与之相比,我方人数纵使多了一倍,也难以攻破这个大六道阵。”
灭里自己曾在江南见过一个小六道阵,当时趁乱偷袭,已是险象环生,如今对方阵势如此庞大,怎还有可乘之机?看来嵩山少林寺能屹立武林,果然有其独到之秘,仗此阵法,纵使十名绝顶高手上山挑衅,少林只消以千名低辈弟子出战,合为一个“大六道阵”,便能与之抗衡,莫说己方仅仅有十数人在场,便算人数多了一倍,怕也难以匹敌。
眼见闯不进红螺塔,灭里自也无话可说了。当即道:“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这话是以汉语说出,当有机密相商。林先生也不推辞,便随他缓步离开。
二人走到林间深处,灭里捡了个静僻角落,道:“林先生,撒马儿汗有消息过来了,你听说了么?”林先生道:“听说“卡拉嗤亲王”行将来华,是么?”灭里叹道:“林先生,我实话实说吧,现下公主不见了,倘使消息传回国内,末将恐怕性命堪虞。”
林先生颔首道:“我晓得,可汗是个吃醋的性子,他定会以为你拐跑了公主。”
话声一出,树林里传来了低笑声,灭里回头一看,只见西域群美居然悄悄跟来,躲在树后偷听,也是自己事先没提防,竟给算计了。眼看灭里惊怒交迸,林先生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她们只是关系灭里大哥而已,并无恶意。”
也难怪大家好奇了,灭里大哥长相神秘,出生如谜,加上他年近四十,始终未娶,为此汗国里早已传闻不断,或所他是成吉思汗留在西域的后裔,或说他是流落异乡的波斯王子,只等着来日返乡云云,总之光怪陆离,说不尽说,灭里平日国中行走,自也有所耳闻。
瞧见众家妹子嘴角含笑,都在窃窃私语,灭里“啪”“啪”两声击掌,道:“众护官听旨,我与林先生有要事相商,请列位即刻回避。”
汗国兵马号令严明,煞金指令下达,正等着小兵们暴然答诺、整队离开。谁晓得众家妹子却只面面相觑,不少人还朝树林里察看,瞧瞧是否有小兵躲在里头。灭里微感错愕,霎时振臂高呼,朗声道:“汗国众将听旨!煞金汗有令,命汝等速速离开!”
话声一出,美女群护更是笑成了一堆,觉得他挺可爱的。灭里心下暴怒,立时提起了军棍,大步走来,还没踏上两步,猛地想起她们是公主的人,便又转了回去。
’一种主见一种兵,灭里的手下不分鞑靼突厥,一概唯命是从。可这批女护卫却不同,她们跟着公主过日子,早给宠坏了,竟不知国中第一勇士“煞金”的可怖,最后还是林先生走上前去,方始把她们劝走了,只是瞧她们笑吟吟的,离去时不忘交头接耳一番,直似是市集游逛一般。
眼看灭里气得发抖,林先生笑道:“将军,姑娘们有自己的规矩,你有什么吩咐,得找她们的大姊说。”灭里暴怒道:“什么大姊?告诉你,本将是煞金!军营里我便是她们的亲妈妈!”
人生都有头一遭,带领娘子军不易,伺候娘子军的头儿更难。这一路走来,灭里与公主朝夕相伴,直可说是战战兢兢。路上太亲热不行,就怕惹人物议。可若要冷着一张冰脸,却又怕引发娘娘震怒,总之嘘寒问暖不行,不假辞色也不好,本想把人平安送到了北京,便能喘上一口气,谁晓得娘娘却又跑得无影无踪,不免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眼看娘娘跑了,汗国太子又来了,自己这颗脑袋已算是给砍了一半。灭里好似泄气皮球一般,叹道:“也罢,现下情势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林先生笑道:“将军得担待些,你也见了方始的阵势,现下咱们不能用强,只能耐心等候。”灭里蹙眉道:“等候?”
林先生道:“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公主办好了事情,便会自行出来了。”灭里双眼圆睁,晓得他说到了题上,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信树林里并无护卫兵躲藏,方始压低了嗓子:“公主……公主要办什么事?”林先生微微一笑,道:“说不得的事。”
灭里嘿的气结,没料到自己千里奔走,为公主出生入死,却还要给人蒙在鼓里,正恼怒间,又听林先生道:“将军,我这儿有件事问你,你抄到暗号了吧?”灭里冷然道:“什么暗号?”
林先生道:“怒苍千里传讯,你已抄到暗号,对么?”灭里醒觉过来,忙道:“抄是抄了,不过这怒苍密语荒唐无稽,无人可解。”林先生哦了一声,道:“荒唐无稽?此话怎说?”
灭里道:“你站过来些,我细细把密语说与你听。”林先生不疑有他,便依言而来,俯首帖耳,只听灭里悄声低语:“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林先生愕然道:“什么?”
“不嫌吵!”嗖的一声大响,灭里怒拳如勾,便朝林先生的面颊斜击而来。
灭里的武功是外门一路,用力法子不同于中原各门各派,出拳时新月如勾,隐隐带出了一股抽旋之力,看这一拳来势太快,出手又重,若要出手硬接,手掌恐怕要割伤,林先生皱眉道:“将军,有话好说。”说话间踏步而出,一点一转,竟而站到了灭里的背后。
一山还有一山高,林先生不挡不驾,也没用什么轻功,也不使什么内力,不过踏出半步,身子微转,便已来到灭里背后,这份计算之精、拿捏之准,已至神而明之的境界。灭里本已晓得“林先生”武功极为精湛,却没料到高到这个地步,他虽惊不乱,当下也不转身,只把双手一振,听得嗤的一响,左肩衣衫破开,一枚袖箭竟已倒射而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灭里是西域战场出身,身上必藏十字弩,已做防身之用。这只袖箭出其不意,来势快决,眼看林先生即将中箭受伤,却听他深深一个吐纳,‘呼’的一响,一股气息吹了出去,那袖箭受了这口真气,来势竟然大缓,林先生食指轻弹,那袖箭吃了指力,‘崩’地一声破空锐响,袖箭夹带着真力,轰然倒飞而回。
灭里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林先生功力如此深厚,单单一吸一吐,便足扭转乾坤。他见袖箭来势快决,双方相距有近,万难闪避得开,索性站立不动,只挺起了背脊,便朝袖箭迎去。
一声闷响过后,灭里背后中箭,只听树林外传来几声娇嫩惊呼:“灭里将军!”双方打斗之势大作,终于还是惊动了西域诸女,大批女护卫全数奔入林间,齐声悲喊:“将军!”
灭里不成了,他背后中箭,伤势想来不轻。众女又怕又悲,正要洒下泪珠,却见灭里外衣破开,非但不见鲜血溅出,反而光芒缤纷,竟似飘落了无数黄金羽毛,夜色里望来竟是尊贵非凡。
众女低声轻呼:“好漂亮得盔甲啊。”月光照下,只见灭里衣袍里隐生异光,贴肉处竟有一片又一片的金箔,望来质料古怪,竟是以金线一片一片缝合而成,便如一件纯金铠甲,替主人当下了这道凌厉至极的袖箭。
眼看盔甲模样神秘,众女满面好奇,玉指探出,正要上来摸摸,灭里心下震惊,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字条,便朝林先生急急抛出,喝道:“你要的东西!怒苍密语!”听得此言,众女咦了一声,立时尾随字条而去,便将林先生刚刚包围,引颈好奇道:“抄到怒苍密语了么?里头写些什么?”
“去你妈的狗杂碎。”林先生低头读道:“少说两句不嫌吵。”话声未毕,西域群美一哄而散,人人脚步气愤,就怕慢了一步半步。
树林里静了下来,看这些怒王无愧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天生辟邪带煞,便千里外亦能发威,果然这会儿便来清场了。
两人交过了手,彼此也算交过了心,林先生瞧着灭里身上的金甲,微笑道:“我之前还在想将军是那里人,怎地生得如此魁伟形貌?原来你便是西辽刀的传人。”灭里没有作声,只将衣袍扎紧,遮住了身上的金甲。
契丹传国古物,便是这柄反金圣物,‘托帕金玉’,相传此刀名列‘天下三刀’之一,似金非玉,却不知为何成了片片碎屑,成了灭里身上的这件金缕衣了。
适才两大高手各以护身武功相拼,灭里被迫亮出了‘托帕金玉’,不过林先生也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被迫透漏了一些来历,灭里低头看地下,只见林先生留下了三个足印,一在北、一在东、一在南,护卫犄角,宛然便是半个蜂巢。
这位林先生武功非同小可,适才他一步踏出,身形微让,便已抢到灭里的背后,这步伐算计之准,委实可敬可畏。没想却是仰仗这半个蜂巢。灭里笑了笑,说道:“林先生,你也懂得六道心法?”林先生淡淡而笑,双手拢袖,却也不愿多说什么。
灭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林先生”其实与自己一样,过去必也曾显赫于中原,凭他的武功,说不得还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只不知他为了什么情由,这才来到西域隐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西域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人士的流放之地,专来收容各路残兵败将,心念于此,灭里便也不再追问下去了,说道:“林先生,这怒苍密语怪得离奇,你能猜知隐意么?”林先生道:“我猜不出来,不过咱们还可以找个人帮忙。”
灭里点了点头,自知他所说的是“义勇人”。
方今世道二分,朝廷怒苍势不两立,天下人若不效忠朝廷,便得投身怒苍,几无立锥之地,唯一的例外,正是“义勇人”。说来汗国此行唯一的朋友,也只有这群人了。
灭里遥望远方的红螺塔,轻声道:“林先生,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喜拐弯抹角,请您跟我明说吧,公主为何要去见“大掌柜”?”林先生道:“我方始说过了,她是去办事的。”
先前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便是为了这句话,灭里间他还是语焉不详,只得叹了口气,道:“不说便算了。只是公主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先生总能提一提吧?”
林先生淡淡地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她是来找父亲的。”
相传公主此行远道归国,正是为景泰皇帝而来。她不信父亲已死,所以决心回来一探究竟,灭里听着听,却是摇了摇头,:“不对,公主此番归国,绝非是为寻访父亲而来。”林先生道:“将军何出此言?公主侍亲至孝,父皇下落不明,她能不关心么?”
灭里道:“林先生,你别老是说何这些官样文章,在我眼里看来,公主的父亲根本不是景泰皇帝。”听得这话毫无来由,林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拊掌大笑:“照啊,那依将军之见,公主的父亲却又是谁?”灭里神色肃穆,道:“天下、国家。”
听得此言,林先生也不觉愣住了,听他叹了口气,抚掌道:“高见,高见!”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才是皇族的立身之本,银川贵为皇家天女,岂会不知其中道理?
灭里遥望红螺塔,轻轻的道:“公主是太祖的子孙,此身贞洁芬芳,尽归天下国家所有,于万民有分毫之利,你便要她牺牲了一生幸福,她也能努力做到,反之……她若觉得此事有害天下苍生,你便拿了她的亲生子女恫吓要挟,也不能动她分毫。”
林先生道:“如此听来,将军真是殿下的知己了?”
灭里叹道:“知己不敢当,不过我这几个月来随侍身旁,多少也知道她的为人。”
银川公主动心忍性,拿得起、放得下,想当年她西嫁和番,便曾挥泪斩情缘,让天下英雄大为激赏,似她这般性子,只消于天下苍生有利,她连亲生子女也能舍下,又怎会舍不得情人?舍不得丈夫?
中国有这样的公主,真好。可谁要娶了她当老婆,却不免暗叫不妙。
二人默然半晌,林先生又道:“依将军之见,公主既不是为父亲而来,却为何要去见“大掌柜”?”灭里静静的道:“和局。”
“和局?”林先生长眉一挑,道:“将军的意思是……”灭里取下腰间水壶,大口大口灌下,说道:“入国之前,公主曾要我去找一个人,你也该知道那人是谁。”林先生不假思索,径道:“秦仲海。”
灭里颔首道:“没错,公主一面要我去拜访秦仲海,一面却前进京城,四下与客栈首领会晤,你且想想,她堂堂的皇家天女,金枝玉叶,何苦如此冒险奔波?”林先生道:“你说,我洗耳恭听。”灭里喝足了水,缓缓的道:“依我之见,公主心中宏愿,便是要找出一个敌我双方都能放心的人选,以来继任大统。”林先生颔首道:“你说的是“立储案”。”
立储案,便是方今中原朝廷的第一大事,目下正统皇帝膝下无子,将于八王世子中选择一人,以来入主东宫,日后也好接下正统皇帝的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林先生颔首道:“听将军这么说来,正要下任皇帝的继任人选出来了,怒苍与朝廷便能罢手言和。”
灭里道:“你说对了,东宫之局一定,天下政局立安,我相信这便是公主东来之意。”
立储八世子,徽唐徐丰鲁,这位“唐王”朱郅才智超群,乃是皇族中第一精明强干的角色。看银川公主对他另眼相看,必已将朝廷的将来寄在这对父子身上,至于日后“怒苍山”与“镇国铁卫”如何调处,想来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寒天饮冰水,冷暖在心头,灭里喝饱了水,也说完了话,林先生却迟迟没作答,好似不置可否,灭里撇眼过去,问道:“林先生,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林先生微笑道:“没有,将军见解合情入理,在下十分叹服。”灭里道:“那先生为何不言不语?”林先生笑了一笑,道:“将军,你忘了杨家村么?”
眼见灭里身子剧震,林先生微笑便道:“将军,你也知道紫禁城地下藏着一条秘道了,是么?”灭里掌心不自觉的出汗,极慢极慢的点了点头。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你查出这条秘道通往何处了么?”帖木耳灭里呼吸微微加快,道:“通往……通往一处百姓家中。”
林先生眯起眼来,道:“这户人家姓什么?”灭里低声道:“姓……姓杨。”
林先生含笑道:“懂了吧?公主口中的皇室诅咒,却是从何而来”闻得此言,帖木耳灭里不由脸色大变,向后退开了一步。
今夜政局诡谲多变,正统皇帝方始出城礼佛,各路人马立时汇聚禁宫。其中唐王爷率先发难,趁着紫禁城无人,便直闯“仁智殿”、开启刘敬当年遗下的秘道,谁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秘道一经开启,立时引来“镇国铁卫”的刺客,竟要将人灭口,天幸灭里早有准备,已然派人紧盯在后,这才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人。
刘敬遗留的秘道尘封已久,可各方势力运筹帷幄,全都以此为注。足见其中机密牵连之深,关系之大,怕可上震历代帝王祖庙,灭里微微喘息,低声便道:“林先生,公主……公主也把机密透露给你了?”林先生笑道:“你说反了吧?这秘密不是她透露给我的,而是我告诉她的。”
灭里瞠目结舌,震惊道:“什么?这这是你告诉她的?”
林先生微笑道:“将军,你毕竟是外国之人,许多事情是参不透的,咱们中国这个大朝廷,实乃深不可测,从当年武英、景泰兄弟相争,乃至于怒苍覆灭、怒王再起、正统复辟、其实全与这个诅咒息息相关。只要此事一日不得解,天下一日不宁。”
灭里勉力定了定神,低声道:“林先生,到底……这个诅咒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
林先生道:“相传隆庆皇帝是个极贪心的人,喜欢把收罗的珍宝藏入地底,据说有一回他挖掘地道时,不慎从身上掉落了一样宝贝,此物就从此潜伏于九幽,越长越大,数年之后,终于威逼龙庭,此后无论谁坐上了龙椅,始终都坐不安稳。”
灭里身上隐隐发冷,寒声道:“地底……地底潜伏了什么东西?那……那是什么?”
林先生道:“潜龙。”
闻得此言,灭里寒毛直竖,已是做声不得。
易经第一卦:“初九,潜龙勿用”,龙之一物,在中国向来便是天子表征,却不知这“潜龙”又是什么来历?莫非是什么邪物不成?灭里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低声道:“如此说来,公主……公主私会“大掌柜”,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么?”
林先生微笑道:“你说对了,公主这趟回国,便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而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要想解开这个诅咒,绝不能从“大掌柜”身上着手,否则必死无疑。”灭里失声道:“必死无疑?为什么?”林先生淡淡的道:“我天绝师叔已经证明过了,这条路是死胡同。”
天绝早就圆寂了,死于少林寺中。灭里脑中乱成一片,喘息道:“如此说来……即便东宫政局议定,怒苍也不会答允和谈了?”林先生微笑道:“岂独怒苍不会答允?将军阿将军,你可晓得,在下认得那个“易卜劣斯”多久了?”
听得魔鬼之名,灭里自是微微一惊,道:“多……多久了?”
林先生静静的道:“从他六岁剃度的那一年,我俩便相识了。这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我前后提防了三十年,却始终压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壮大,我却一天比一天衰老。灭里将军,以老朽的心机手段,尚且对付不了他,你想公主会甘冒大险、与虎谋皮吗?”
灭里呼吸微微加促,道:“这么说来,公主过于天真了?”林先生笑了一笑,道:“灭里将军,你怎么老是小看公主呢……”灭里微起悚然,颤声道:“先生的意思……”
林先生附耳低语,:“作一个臣子,单凭听其言、观其行,那是不够的。有些时候你不能听命行事,而是要揣摩出主上的用意,暗中替她把事情办好。”灭里浓眉一挑,道:“暗中办好的事?你……你说的是……”林先生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悄声道:“脏事。”
听得此言,灭里不由心下震惊,这才晓得天真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能征善战的自己。
林先生笑了笑,便朝林间茅屋行去,道:“来,我要你去见一个朋友,等见了他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饶那灭里一生干练,当此一刻,仍是背脊发凉,他尾随着林先生,来到了茅屋之后,却见林先生停下脚来,面前又是一口废井,灭里啊了一声,苦笑道:“又……又要下去了?”林先生微笑道:“没错,你一会儿要见的人,有本领杀死“大掌柜”。”
灭里心跳加快,道:“你……你说的人是……”
林先生微微一笑,道:“卢云。”
灭里猛吃一惊,还不及问话,林先生已然向前一扑,纵身入井,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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