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爽快定下三战人选,自是有备而来,看那灵定气定神闲,早早下场等候敌手较量。怒苍众人见这和尚颇为自满,有意出手教训他,一时都在摩拳擦掌。
此次怒苍山举寨复兴,早已惊动正教英雄,祝家庄一役更打得四大家族灰头土脸,算来武林虽大,也只有少林一脉能独力与之抗衡。此役不论是少林击溃怒苍,还是怒苍一举压下少林,都算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旁观宾客知道怒苍山即刻有高手出阵,众人引颈盼望,都想见识怒苍山首战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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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见众人磨刀霍霍,大笑便道:“东坡说了,不秃不毒,不毒不秃,少林和尚果然又秃又毒,又毒又秃,竟把老子的性命当成了赌注!弟兄们!谁愿上前打头阵?也来喂你老子吃颗定心丸!”
话声未毕,猛见左右各跃出一人,同声大喝道:“某愿往!”众人探头急视,只见左首男子高大威武,手提方天画戟,正是昔年惯冲第一阵的“西凉小吕布”韩毅。右首那人神态沉稳,两足不丁不八,却是新近入伙的“蛇鹤双行”郝震湘。
韩毅将方天画戟掼在地下,拱手喝道:“韩某深受正教荼毒,几十年来浑浑噩噩,不能为兄弟出力报仇,今日少林首战,权乞将军之命,且为山寨立下第一功!”
韩毅曾经沦落江湖,宛若行尸走肉,有意藉此战扬名立万,以来重建往日声威。旁观众人知道他的心情,自都有意成全。李铁衫与韩毅交情匪浅,更是大声叫好。
李铁衫正要出言荐请,郝震湘已然大踏步走上,喝道:“小吕布心中有气,某非不知,然郝某昔年也是朝廷命官,被这些奸臣贼子凌辱谋害,有气不能发,有冤不能报,也是满腹怨毒。今日只盼将军授命,让郝某血战少林,以报大仇!”众人听他语气刚毅,满腔复仇血志,心中都是为之一动。
郝震湘武功高超,数年来含悲忍辱,始终默默无名,此刻他要上阵杀敌,陆孤瞻岂能不加袒护?当年他收罗郝震湘之时,见他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只因官运不济,命运乖离,方才沦落到这个下场,陆孤瞻此刻自有成全之意,只盼郝震湘能替山寨打响首仗,常雪恨、解滔两名小将与郝震湘交好,更是大声喝彩。
韩郝各有所恃,两人互望一眼,殊无相让之意。
秦仲海心中略略盘算,这小吕布戟法如神,旧日是山寨中仰仗的大豪杰,以武功名望而论,当不在灵定之下,若由他出手对付灵定,自是恰当;但郝震湘武艺高强,曾任锦衣卫枪棒总教头,江湖名望也不见得弱于韩毅,自己若要他无端退下,不免得罪了双龙寨群雄。
秦仲海不愿开罪任何一方,便哈哈一笑,把烫手山芋丢给青衣秀士:“两位师傅同愿上阵,这可如何是好?”青衣秀士微笑道:“韩兄弟与郝教头两人武功高明,各有所长,不管谁出阵比试,都是一样的。”这人无愧是军师谋士,转眼间又把山芋扔了回来。
秦仲海咳了几声,心念转动间,便已想出办法调解,当即笑道:“我寨复兴,本是天意,可咱们第一战只能一人出阵,却是没法子的事。眼下我想请两位弟兄挚签,中者上阵,不中者退场,如此可好?”韩郝二人尚未答话,陆孤瞻已接口道:“正该如此。咱们复兴山寨,本是奉天行事,两位兄弟挚签,便等于老天替咱们挑选头阵人选。说来最是吉祥不过。”旁观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称是,都觉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
秦仲海哈哈大笑,俯下身去,随手拔起一丛长草,递到韩郝二人面前,笑道:“两位老大哥,你们各抽一株草,谁的草长,便由谁来出阵!”眼看秦仲海握草成束,倒也瞧不出个中玄机端倪,韩郝二人互望一眼,当下各抽一株青草,自藏掌中。
秦仲海微微颔首,道:“愿赌服输,两位既已挚签,便请张手相较吧!”
韩郝二人嘿地一声,同时张开手掌,只见郝震湘手中的青草约莫寸许,却比韩毅那株长了小半截,秦仲海哦了一声,道:“看来上天属意,本山第一阵该由郝教头上场了。”
郝震湘大喜,拱手道:“郝某不辱使命,定当得胜而归!”双龙诸将袒护自己人,登时欢呼起来。常雪恨最是痛恨韩毅这小白脸,此刻更是高声叫好。
郝震湘正要出阵,却听“小吕布”大喝一声:“咱们男子汉岂能躺着比!要比也得站着比!”众人一愣,都不知他此言何意,却见韩毅掌中运劲,那株青草猛地弹了起来,有如铁针般地立在掌中。四下山风吹拂,那株青草却硬挺挺地立在掌中,不曾折腰摆动,好似铁铸一般,足见掌中真力何等惊人。
众人见了他这等功夫,不由得齐声叫好,便连少林僧众也是面露赞叹。这手功夫仗的纯是雄浑无比的真气内力,方能立草如针,闻风不动,若无数十载寒暑的苦修,决难办到。
韩毅望向郝震湘,沉声道:“此战关乎山寨气运,岂能以天命评断?郝教头,技高者胜,你敢不敢比上一比?”言下之意,竟要以雄浑的内力压得郝震湘自行退下。
郝震湘是个傲性之人,如何受得激?他听韩毅言语轻蔑,登时嘿地一声,颔首道:“好,郝某恭敬不如从命。”将长草抛上半空,刷地一声,钢刀出鞘,便往长草虚斩过去,那草给这刀风一激,便尔飘上半空。
众人见他行止有异,忍不住咦地一声,不知都他劈出这刀的用意。
长草飘上半空,郝震湘深深吸了一口气,闪电般地探手出去,将那草抓入手里,沉声道:“小吕布既然划下道来,郝某岂敢不从?且看我这株草!”睥睨之中,开掌示众。
只见那株草软趴趴地垂下,不见半点内力真气,众人正自起疑,却听郝震湘暴喝一声:“起!”霹雳声响,宛如半空打起焦雷,只听嗤地一响,那草冉冉增长,一路往上暴长,原不过寸许之长,此时一停、二停、三停,足足向上冒出一尺有余,宛如受了春雨滋润,忽尔拔高生长一般。众人见了这等变故,自是张大了嘴。韩毅惊道:“你……你这刀法是……”
原来郝震湘方才将长草抛上半空,以快刀手法接连斩落,在草上切了十来记不止,这刀法阳刚中不失细腻,令长草将续未续,似断不断,成了绵绵相连的细须。待以内力灌下,自是高升了十倍不止。秦仲海也是用刀高手,早已看出个中机关,他嘿嘿一笑,心道:“这郝震湘当真了得,无怪当年能居锦衣卫第一高手之名。”怒苍山群豪互望一眼,都是暗暗点头。常雪恨与解滔更是大声喊叫,以助声势。敌我众人武功不到的,兀自不明究里,犹在探听郝震湘手上的魔术。
韩毅见了这等手法,心下自也钦佩,他拱手让道,叹道:“好刀法、好见识,韩某心服了。郝教头,祝你旗开得胜!”说着双手向旁摆去,示意郝震湘上场应战。
郝震湘微微欠身,道:“承蒙相让,郝某性命不在,此仗也不敢有失。”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心结尽抛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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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灵定早在场内等候,郝震湘更不多言,旋即走下场中,将衣襟束起,朗声道:“久闻罗汉堂首座武艺盖世,今日郝某斗胆讨教。”
灵定无喜无怒,合十便道:“郝教头不必客气。”
两人互相凝视,各自运气护身,郝震湘刀锋正欲出鞘,待见灵定仍是空着双手,并无取出兵刃之意,忍不住愣道:“大师恁也托大了。郝某手上有刀,烦请大师去取兵刃来,以示公平。”灵定微微一笑,摇头道:“老衲向来空手御敌,郝教头不必在意。”
郝震湘听他要空手与自己放对,忍不住哼了一声,灵定虽非出言轻视自己,但此时此刻,自己若无异议,岂非矮人一截,令得山寨弟兄颜面无光?他摇了摇头,冷然道:“大师是罗汉堂首座,郝某是双龙寨教头,你我皆为人师表,说来职责一般,郝某如何能占这个便宜?”他不愿授人以柄,便将佩刀解下,扔给常雪恨,当下也要空手应敌。
灵定身居罗汉堂首座,平日寺僧遇到武学疑义,多由他出手点拨,以武功之渊博而论,合寺无出其右者,郝震湘带刀也好,空手也好,于他都是一般。此时郝震湘执意空手决战,灵定自不在意,只微微颔首,并不多置一词。少林僧众见郝震湘也要空手放对,忍不住暗暗冷笑,暗忖道:“咱们首座何等武功?便当年“剑神”与他动手,也靠长剑之利,方能胜出。凭你郝震湘一只三脚猫,居然想和四大金刚平起平坐?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
郝震湘见众僧面带冷笑,意存不屑,不禁心下大怒,暗道:“胜便胜,负便负,你们少林便算是武林正宗,也不该意存轻薄,将郝某视若无物!”
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管他灵定是神是佛,都不过是个较量对手而已,郝震湘心中狂怒,当即暴喝一声,左掌虚圈,幻化为一只鹤嘴,右拳探出,狡如一尾灵蛇,正是湖南郝家的正宗绝艺“蛇鹤双行拳”。
灵定见他出手刚柔并济,当即点头,赞道:“好手段。”
郝震湘见灵定兀自好整以暇,心下更怒,想道:“好你个贼秃!便是达摩祖师复生,怕也挨不起郝某的“蛇鹤双行”!你灵定不过是个罗汉堂首座,怎敢狂妄至此!”
大怒之下,那蛇拳挥舞更急,一时飕飕作响。郝震湘蛇拳堪堪击出,灵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五指挥出,直朝郝震湘胸口扫去,这招刚猛渊深,乃是少林寺的“菩提千叶手”。
这一扫的来势虽然厉害,但郝震湘内外兼修,又加体格粗壮,挨得起开碑手、裂石掌,根本不把五指攻势放在眼下,他有意显出山寨威风,当下凝力在胸,对灵定的阳刚指力不避不让,心下暗暗冷笑:“和尚指力再厉害,至多不过与大力金刚指相似,今日拼着受你一指,也要打得你灰头土脸!”
也是深恨对方连番轻侮,郝震湘对指力不避不让,只把蛇拳加力打出,堪堪击上灵定下颚,便在此时,五指也已拂过胸口,郝震湘拼死受力,拳中劲道加紧打出,正要打落灵定满口大牙,蓦地胸前一凉,一股阴柔内力竟从指端传来,这内力好生险冷,旋即连破玄关,胸口穴道赫然被封。郝震湘大吃一惊,方知灵定指力别有洞天,这指看似阳刚,实为阴柔,最是欺敌不过。此时郝震湘穴道被封,丹田气力不济,百忙中撤下拳头,急急往后退开,要先打通胸膛气血再说。
那灵定何等厉害,一见郝震湘往后退让,不待对手运气调和,“大金刚掌”得理不饶人,排山倒海的内力推去,便要将郝震湘一举击倒。郝震湘见情势危急,慌忙间提起一口真气,双手成圈,向前挥挡,便要硬接灵定大开大阖的掌法。
四掌交接,无声无息,郝震湘只觉灵定的掌力大得异乎寻常,直是生平所仅见。掌力震来,郝震湘胸口气血翻涌,登时腾腾腾向后退开三步。他先前胸口中招,气血未通,此刻又以掌力对拼,自是相形见拙。
一旁少林僧众见首座大占上风,区区一记“大金刚掌”出手,便将不可一世的郝震湘打得气血翻涌,连连倒退,众僧惊叹首座的绝世武功,忍不住高声叫好。
灵定临敌时虽然空着双手,但靠着凌厉的内力,双掌利如刀枪,招式变幻莫测,比诸寻常武林人物身携刀剑,只有更为可怖。众僧先前见了郝震湘的刀法,本想他有些取胜之道,谁知这人生性高傲,竟舍己长不用,看来已然未战先败。
灵定不待他歇息,当即喝道:“郝教头,第二掌又来了!”呼地一声,又是一记“大金刚掌”打来,郝震湘不及调整气息,只得举手挥去。
双掌相接,这回却是轰然巨响,郝震湘脏腑震动,脚下一个松软,几乎跌了出去,所幸仗着自己下盘工夫练得极稳,这才没有摔倒。怒苍群豪见郝震湘面色泛紫,心下不禁忧虑,都怕他首战失利。
灵定微微一笑,道:“郝教头,老衲的第三掌要来了。”他踏上一步,又是一掌推出,这掌笔直向前,掌速却又奇慢,正是少林寺中最为闻名的“安禅制龙掌”。
这路掌法平淡无奇,只是正正一掌推出,并无拳脚招式搭配,看似简陋,其实个中大有学问。掌力发出,分短、冲、长三重劲,寸劲破体,冲劲制压,长劲灭敌,三重大浪接连发出,威力石破天惊,合寺没几人使得全。少林僧众见灵定使出这路掌法,已知首座有意一举压倒强敌,要把郝震湘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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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本山弟兄各有惶惑,少林僧众更见高傲之色,郝震湘自出江湖以来,还没给人这般小看过了,大怒之中,一时气血上涌,内息走通玄关,打通了胸口被封穴道,他非但不作避让,反而仰天狂叫,向前迈步,直朝灵定的掌力迎了过去。
狂叫声中,只见郝震湘衣衫鼓起,全身骨骼如暴豆般脆响,刷地一声,右掌向前劈出,单掌迎向对手双掌,硬碰硬之下,两大高手内力相互激荡,各自僵持不动。
轰地一声巨响传过,一人脚下松动,望后退开。众人以目视之,却见郝震湘站立不动,那身子晃动退让的,反而是圣僧灵定。场内场外众人大为诧异,纷纷惊叫起来。
常雪恨又惊又喜,大声道:“这是什么武功?怎地这般厉害?”陆孤瞻微微一笑,道:“郝家武功由外而内,乃是武林异数。今日少林寺若要小看天下英雄,可有苦头吃了。”
原来湖南郝家武功独树一格,练功法门由外而内,方才危急之时,郝震湘以外门硬功激发毕生真气,丹田内息全数搬运而出,令得全身骨骼劈啪作响。灵定的“安禅制龙掌”虽然厉害,却如何经得起人家毕生功力来袭?三掌相撞,管你寸劲、冲劲、长劲,全数让你撞上万里石墙,烟消云散。若非郝震湘先前气血未凝,穴道未通,灵定非要连退三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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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高手内力不分高下,便改以招式对决,“蛇鹤双行”本以招式精奇著称,郝震湘一占上风,出手更是快若闪电,只见鹤嘴连出,直点灵定上身十三处大穴,蛇拳迂回向下,横扫下腹要害,左右两手招式相辅相成,精严狠辣,无以复加,灵定见避无可避,霎时一抖手,右运“珠玑佛指”,左使“宝盖手刀”,便与郝震湘的“蛇鹤双行”激战一处。
只见两人双手分使一套武功,郝震湘以蛇拳对手刀;鹤嘴对佛指,四只手甫欲相接,各自变了几十个方位,一下攻向穴道,一下转打要害,只看得众人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少林众僧见郝震湘武功根柢奇佳,方知他身负惊人艺业,绝非泛泛之辈,便也收起小看之意。灵真皱眉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以他这般身手,怎会与怒苍山盗匪为伍?”
伍定远与郝震湘熟识,一旁听着,当即解释道:“这人过去是锦衣卫的手下,比当年薛奴儿的武功还强,堪称京城厂卫第一高手。只因受不了奸臣毒害,这才投奔双龙寨,转为盗匪。”少林众僧闻言,都是哦地一声,颇有惋惜之意。安道京闻言大怒,喝道:“谁是奸臣了?姓伍的,你可把话说清楚!”
两人以快打快,四臂交缠,撞击声劈劈拍拍,如同炒豆,招招都是狠辣杀招,只看得众人眼花撩乱。
朝廷中人一旁看着,各以自身武功印证。高天威眉头紧皱,道:“这灵定当真了得,不过片刻之间,便已换了十来套武功,天下有谁及得上他?”宋公迈叹了口气,道:“传闻此人练有少林二十三项绝技,七十二门绝艺三得其一。以武功的渊博而论,中原无出其右者。”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暗暗点头。看那灵定随手撵来都是精妙招数,尤其难得的是套路虽多,却能搭配得妙到颠毫,这人武功繁而不杂,招式博而不乱,实让人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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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两大高手互斗百余招,仍是不见胜败。忽见灵定右脚一扫,上直下横,方位连转,极尽变换之能事,竟是一门凌厉的腿法。少林僧众欢喜大赞叹,齐声道:“佛座孔雀!”怒苍群豪听这腿法唤做“佛座孔雀”,又见其精准多变,大开大阖,诸人心下暗惊,都为郝震湘捏把冷汗。
郝震湘双手正与灵定缠斗,忽见对方腿法华丽,如孔雀开屏般扫向自己下盘,他心下一凛,只得侧身避让。灵定二话不说,左足方一沾地,右脚跟高高举起,如轰天雷般朝脑门砸下。郝震湘大吃一惊,忙举左臂挡架,喀地一声脆响,脚跟撞上了臂膀,只震得郝震湘筋骨欲折,左手防御溃堤。疼痛彻心间,身子几乎软了下去。
灵定趁势抢攻,“珠玑佛指”直往胸口扫来,郝震湘左手兀自疼痛,只能以右手蛇拳去挡,忽听风声劲急,灵定右手霹雳般地打出一记“罗汉铁拳”,郝震湘只余单手抵御,实在架不住这招铁拳,只得双足一点,后跃丈许相避。
灵定步步进逼,佛指、钢拳、铁掌、手刀,四大套路飞舞不尽,脚下时而“佛座孔雀”,时而“莲座菩提”,让人眼花撩乱。郝震湘招式虽精,却已相形见拙,此时敌人一套又一套武功穿插使出,郝震湘单靠“蛇鹤双行”抵御,恐难出奇制胜,众高手暗自推算,料来不过十招,郝震湘便要倒地。
果听灵定大吼一声,登启连环抢攻之势,手刀直向敌人后颈,钢拳横扫千军,足底再起孔雀振翅之姿,硬往小腹踢来。三招连绵,多路强攻,威力何止倍数?郝震湘面色铁青,此时便算挡下左侧攻势,也难逃右翼杀手,闪过左右连环,躲不开足下急攻,非但败象已成,尚且有性命之忧。郝震湘自知性命岌岌可危,霎时咬住银牙,心道:“都到这时候了,我还隐瞒什么?”
他掌心向上,十指收拢,奋力向前推出,霎时纵声长叫:“五行拳啊!”
这招似拳非拳,若掌非掌,方位却精妙难言,灵定与他激战百招,不曾见他使出“贯手”招式,本想郝震湘败象已呈,哪知还有突如其来的杀招?这下出其不意,贯手已到面前,灵定只得侧让闪避,斜退了半步。
郝震湘调匀气息,他不再双手分使两套武功,双掌虚拟如鹤嘴,堪堪要出,又成蛇拳,最后扑面而来,却是形若虎爪,一掌一式间暗藏数种变化,变招之快,如梦似幻。旁观众人看入眼里,心中直感惊诧,灵定见“蛇鹤双行”忽尔生出繁多变化,也是大为诧异,骇然道:“这便是五行拳?”
宋公迈与高天威互望一眼,心中均想:“好一个郝震湘,这人既得湖南本家密传。看来今日之战,胜负很难说了。”
湖南郝家有套“蛇鹤双行拳”,武林中人自多知闻。却少有人知晓“双行”实乃源出“五行”。郝家高手若达绝顶之境,便能练成“蛇鹤虎豹龙”五行神拳。只是百年来郝家不曾有人达此绝顶境界,江湖中人便慢慢淡忘其中典故,此时绝艺再现江湖,诸人方知郝家真有这套传说中的绝学,惊诧之中,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战局忽转,郝震湘双手连使“五行拳”,灵定见他攻势转趋猛烈,急忙踢出“佛座孔雀”腿法,要以脚下功夫取得上风,猛听郝震湘一声暴吼,喝道:“佛座孔雀何足道?且看我的“豹子连环穿心腿”!”双腿穿出,宛如长枪大戟,只只奔向灵定要害,竟比手上的招式还要凶猛厉害。
灵定料不到他还有这许多看家功夫,只有往后疾退,只见郝震湘脚法宛如雷霆闪动,足背、足趾、足跟,交叉变化,狂烈攻出。灵定避无可避,一招“孔雀行空”,侧腿踢出,双腿半空相交,忽听郝震湘一声轻啸,蛇拳从中穿出,已至灵定面前三寸,灵定使出“珠玑佛指”去挡,未料蛇拳一扭,已成“飞虎长啸式”,虎形堪出,又成鹤嘴,灵定冷汗涔下,不知如何挡架,手忙脚乱间,只得向后急退,郝震湘丝毫不让,揉身再上,灵定连换十来套武功,却始终打不成平局,只能步步后退。
郝震湘有意一举压倒强敌,登时喝道:“大师若无压箱宝,在下十招之内,便要取胜。”
灵定身居罗汉堂首座,乃是少林三大顶尖高手之一,郝震湘武功再高,安敢自称必胜?少林僧众听得此言,登时哗然,几名低辈僧人性急,更是当场大骂起来。
郝震湘不多理会,霎时轻叱一声,一招“猛虎爬山”,猛向灵定抓去,灵定运起“大金刚掌”,便往郝震湘腕上格落。便在此时,那神鬼莫测的“豹子连环穿心腿”飞来,灵定一个不慎,腰间已给踢中一记,他面色铁青,百忙中使出杀手,却只抓下郝震湘半幅衣袖,便在此时,又是雷霆一脚踢来,正正印上胸口,灵定一声闷哼传过,险些摔倒在地。
高手对决,一招便分高低,郝震湘此时大占上风,灵定若再缠斗下去,只有败得更惨。郝震湘见胜负已分,当下也不再抢攻,便自止步收招,抱拳道:“大师承让了。”
此战胜负连番逆转,一来五行拳确实了得,颇有神鬼莫测之势,二来郝震湘始终隐藏不用,直到最后关头方才使出,得了个先声夺人的好处,竟尔顺利击败灵定。场中众人见了这等变故,不由得张口结舌,良久说不出话来。
高天威见安道京神色又妒又羡,又似后悔无穷,便在他耳边一笑,道:“安统领,你锦衣卫前教头大展声威,居然打下罗汉堂首座,阁下用人的眼光当真了得,在下佩服啊。”
安道京怎会不知高天威有意损他?他嘿嘿干笑,却也不知怎么回话。一时只感悔不当初,心里千百遍地骂胡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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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定颓然低头,面色已成铁青。此战非只关乎少林名望,余波所及,尚足牵连天下气运,实在败不得。他嘴唇颤动,转头看着方丈,似在询问什么。灵智与他目光相接,轻轻叹了口气,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郝震湘不知他二人在弄什么玄虚,只皱眉道:“大师还要打么?”灵定低头垂首,口中念念有词,对问话置之不理。郝震湘嘿了一声,更不打话,旋即跨步下场,一招蛇拳飞舞而去。那灵定见敌人强攻而来,仍只垂首站立,不知趋避,彷佛傻了一般。
郝震湘是个老练的,冷笑便想:“和尚想卖弄苦肉计,郝某可不吃这套。”他毫不留情,蛇拳一收,反而双掌排出,并力向前,趁势便朝灵定胸前推去。口中喝道:“倒下!”
眼看这掌威力至大,灵定若不能闪开,恐怕胸前肋骨尽断,死于非命,少林僧众惊慌失措,却又不能出手相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碰地一声大响,灵定胸口吃了一记硬手,料来是凶多吉少。少林僧众纷纷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常雪恨欢欣鼓舞,大笑道:“宰啦!宰了这老贼秃啦!”他正要下场庆功,哪知郝震湘却退开了一步,脸上神气颇为异样。
常雪恨见郝震湘皱眉凝思,既不发招抢攻,也不下场歇息,只是呆呆站立原地,好中邪了一般。他心中奇怪,便问解滔道:“郝教头这是干什么?他既然赢了,怎还不下来?”解滔听了这话,却不理会,常雪恨见他神色凝重,好似在担忧什么,便顺着同伴的目光,转头往场内望去,茫然道:“不是赢了么?这是搞什么东……”
那个“西”字还没出口,忽然间“咦”了一声,连他也叫了出来。
常雪恨看得明白,只见灵定身上筋肉暴起,背心衣衫已然绷破,常雪恨揉了揉眼,细目再看,赫见灵定身子竟有缓缓胀大之势。常雪恨又惊又怕,一时全身颤抖,道:“他奶奶的,这……这老秃驴在干什么……”
说话间,灵定昂首长笑,身形已然膨胀而起,瞬间便如巨人一般,怒苍众人见他神情狰狞,望之有如妖魔鬼怪。霎时同声大叫:“修罗神功!”常雪恨见了这等神奥武学,惊骇间脚下一软,摔到解滔怀里去了。朝廷这边见了异状,也在低声呼喊,极见惊叹之情。
少林五大禁传绝学,最著名的便是这套“修罗神功”,梵文称“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罗恸罗手障日月,大战天神,乃是骁勇无比的战神,灵定现出法相,登让满场人众大惊失色。那日华山大战,灵定曾以“修罗神功”与卓凌昭放对,这套武功使出,身子便如金刚不坏体,以卓凌昭剑法之利,竟也无法相抗。看来少林此役志在必得,竟连这等禁传神功也拿出来了。
郝震湘此时首当其冲,孤身在场面对怪物,心中不由起了惧意,喃喃地道:“这……这就是少林禁传的“修罗神功”么?”
灵定更不打话,一声狂吼咆哮,巨灵神掌拍出,力大无穷,便往郝震湘脸上掴去。
郝震湘见他出手轻薄,一时又气又怕,他不愿输招,大叫几声,鼓舞自己士气,侧身闪过敌掌,右手打出虎拳,奋力朝灵定回击过去。“啪”地一声大响,正中灵定胸口。
郝震湘嘴角露出微笑,稍感安心,却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郝震湘惊怒交迸,抬头去看,却见灵定不痛不痒,竖指轻摇,似在嘲弄自己。郝震湘倒退一步,只感难以置信。
灵定哈哈大笑,双掌并排推出,郝震湘并不气馁,有意试探对方功力,当下出掌侧拂其锋,哪知掌力在外围轻轻一碰,手臂已感酸麻,跟着巨力压下,直震得他滚了开来。
郝震湘慌忙站起,慌乱间已失分寸。他走遍天下,却不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功,实不知该如何抵挡。灵定不容他喘息,蓦地一掌拍来,他此时身高足有十二尺,随手一挥,都是朝敌手顶门压落,郝震湘心存胆怯,急急闪开,只见地下沙尘飞扬,已被灵定的掌力击出一个深坑。
郝震湘一路仓皇闪避,好似小孩与大人对打,强弱之势实在太过悬殊。他满身冷汗,寻思道:“方才我那“虎爬山”力道何其雄浑,便是外门高手也经受不住,怎地灵定好似没事人?这“修罗神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该如何破他?”
灵定使出“修罗神功”之后,慈悲渐去,魔性渐长,出手虽是凌乱无章,但却刚猛无畴,只听“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地下给他击出一个又一个坑洞,郝震湘仗着出手快捷,连连打中灵定的身上要害,但灵定不知疼痛,虽然身上被击,下手却只有更加凶狠,郝震湘东躲西藏,窜上伏下,神态大是尴尬。
少林僧众见平素慈悲的灵定已如妖魔,心中都是暗暗吃惊,暗忖道:“这修罗神功果然可怕,无怪师父不许我们来学,否则发功者一旦兽性大发,世间有谁制他得住?”
怒苍众人见灵定武功太怪,无不想指点破敌之道,但“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乃是古天竺流下的秘法,着实神奇难言,诸人苦无对策,只有干着急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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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激战数十招,郝震湘越来越居下风,待得后来,已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眼见灵定蒲扇大的手掌打来,郝震湘伸足一点,半空翻了个觔斗,往后跃出数丈,已是不架而走。
灵定狞笑道:“想逃么?你能逃到哪儿?”他虎吼一声,握紧双拳,大踏步走来。
郝震湘回头朝同伴看去,只见群豪面色难看,想来都在担忧自己的生死。郝震湘深为自责,想起此战攸关秦仲海的一生,更是心生悲恨:“我奉命前来迎战此人,此刻却无招架之力,这战毁了我的名声事小,连累山寨弟兄事大。说不得,便算打死在这儿,也只能拼上一拼。”心念于此,双脚扎下马步,双掌交持成圆,跟着深深吸了一口真气,竟是要正面发招对抗。众人见他此刻煞有介事地扎马运气,都是暗自奇怪,不知他还有什么绝技救命。
灵定哈哈大笑,巨掌扑出,看他魔性大现,非但要击败强敌,尚且有意将他一举杀死。郝震湘咬牙喝道:“你少林有禁传神功!难道郝某便没有救命绝学?”正拳奔出,气势磅礴,中指突起寸许,有如龙首,敌我众人同时大惊,齐声道:“龙拳!”
这正是湖南郝家“五行拳”的最后一式:“锁龙”。
灵定以“修罗神功”抗敌,狂性大发,哪管什么龙拳、虎拳,仍旧一掌摔去,他此时神力惊人,手脚劲力大得异乎寻常,这掌运足十成功力,打起来更是轰然作响。
拳掌相擦,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为己方高手担忧。
猛听“嘿”、“哈”两声闷哼,灵定站立不动,郝震湘却往后摔出,远远飞落在地,转瞬之间,口中鲜血狂喷。怒苍山众人喟然长叹,心道:“看来还是“修罗神功”技高一筹,得了上风。”
少林僧众见状大喜,心下都想:“赢了第一场,余下便好办了。”灵智方丈深得前代圆字辈长老真传,武功最是正统不过,说来只有比灵定更强,料来怒苍山高手再多,至多不过与郝震湘功力相仿,无人足以击败方丈。三战两胜,已在眼前。
众僧正自喜悦,忽见郝震湘缓缓撑起身子,竟是有意再战。
众僧见他口中鲜血喷出,想来灵定不必出手,只要撑过片刻,这人便会自行倒毙。灵音生性慈悲为怀,当即上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郝教头不必勉强。还请退下吧。”
郝震湘伸手一挥,示意灵音退开,咬牙道:“灵定和尚,你放马过来。”说着双手成圆,扎下马步,还要再接灵定的招式。怒苍众人见他执意再打,深怕他战死此间,常雪恨等人便想下场阻止,却见陆孤瞻跨入场中,双手撑开,示意众人莫要打扰。
常雪恨满面焦急,低声道:“陆爷,再打下去,郝教头便要死了。”陆孤瞻沉声道:“耐心看着,谁胜谁负,还未分晓。”众人见郝震湘面色惨淡,吐血不止,哪里像是还能再打的模样?只是碍在陆孤瞻的面子上,众人不便入场相劝,只能强自忍耐。
灵定咆哮一声,飞身冲来,常雪恨惊道:“快闪开!”可怜郝震湘身上伤重,只知喘息捂胸,吐血不止,似连闪躲的气力也没了。
眼看灵定便要奔至,忽见郝震湘昂起首来,怒目圆睁,暴吼道:“我偏不信邪,还不给我倒下!”两人尚未交手,灵定听了吼声,忽然间巨大的身子颤抖不止,莫名其妙中,口中喷出血来,竟尔摔倒在地。郝震湘见灵定先一步倒下,霎时身子向后便倒,再也动弹不得了。
敌我双方见了这等变故,无不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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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真暴喝一声,冲下场中,一把抓起郝震湘,戟指骂道:“你这贼厮鸟!居然敢用暗器,恁也无耻了!”说着一爪便向郝震湘门面而去。郝震湘身受重伤,连站也站不稳了,怎能挡住灵真的虎爪手?当下闭目垂首,捂胸待死。
便在此刻,一条青影闪入场中,伸手架住了灵真的虎爪手,众人疾视其人,却是怒苍山右军师,人称“青衣秀士”的唐士谦来了。
灵真喝道:“青衣掌门!这郝震湘暗器伤人,出手歹毒,还有江湖道义么?”他一向称青衣秀士为掌门,十余年来叫的顺口,一时之间,竟还改不过来。青衣秀士不以为意,微微笑道:“灵真师兄说郝教头暗器伤人,何以见得?”
灵真呸地一声,道:“他大喊一声倒,咱师兄好端端的一个人,便纸糊般地摔在地下,这中间若无作弊,谁人信得?”青衣秀士哦了一声,颔首笑道:“灵真师兄教训的是,不如这样,口说无凭,且让咱们验验伤。也好看看谁对谁错。”他解开郝震湘的上身,指着他肩头的一记乌青掌印,道:“这是贵派的修罗神功,果然力大无穷,伤人入髓。”
灵真冷笑道:“知道厉害就好。”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伸手指着灵定,道:“请师兄帮个忙,解开灵定大师的衣衫瞧瞧。”灵真哼了一声,伸手出去,解开了灵定的僧袍,霎时之间,只见灵定胸口正中一个黑色淤血,看那淤血不过拇指大小,却如蛛网向旁散开,从正中往外延伸而出,血丝满布胸膛,望之诡异无比。旁观众人无分敌我,都是暗暗惊呼。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这伤是不是暗器所为,大家都是练武人,应当看得明白吧。”
灵真面肉颤动,少林上下默然,方知这场胜负的道理。
方才郝震湘与灵定各出一拳,正中对方要害,以出拳的劲道而论,“龙拳”与“修罗神功”介乎伯仲之间,难分胜败。但郝震湘中掌之时,急忙往后跃开,趁势卸下对方的劲道,十成掌力只受七成,受伤较轻,中掌处更不在要害;可那灵定运使“修罗神功”后,只知凶狠好杀,神智已失,全然不知退让消解的道理,竟然以胸口硬生生挺下龙拳的刚猛力道,龙拳以中指使力,发劲处不过指尖大小,力道灌入脏腑,伤处已成粉碎,灵定纵然内力了得,又有外门硬功护体,但这十成拳力破入体内,绝非金钟罩所能挡尽,一时落得胸口重伤、倒地不起的下稍。
郝震湘勉力起身,眼花目昏之间,兀自关心胜败,他问向灵智,吐血道:“方……方丈,你……你还要我……打么?”
灵智叹了口气,合十道:“施主武功高强,少林上下同感佩服。”
郝震湘惨然一笑,口中直直喷出鲜血,霎时身子往后一倒,已然晕死过去。
此役双方生死相搏,两败俱伤,看灵定连禁传招式也用上了,却不能击退强敌,无论如何,这场比试都算少林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