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时中很想说服自己认错人了,但直觉告诉他所有最坏的打算都不算是最坏的。
眼见男人越走越近,他下意识就往高秀明身后别开了脸。
高秀明察觉到后方的动静,诧异得暂停与万成的交谈,一转头看到来者的脸孔,他没想到这个人会亲自上门攀谈。
要说整个会场几乎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他高秀明,同样的要不认识这个男人亦是难如登天。
高秀明跨上前几步,殷切得伸出手,微笑道:「霍总,幸会。」
男人身边的助理立刻恭维道:「这位是高总。」
霍海制止下属介绍的动作,同样伸出手与高秀明短暂交握,露出一个差不多的笑容:「早已久闻高总大名。」
霍海穿着一套黑色简易西装,没有束领带,不知道是刻意不带还是后来才拿掉,敞开的白色领口翻出一小片麦色的肌肤。
在正式的商业宴会,这样轻慢的打扮着实不合礼数,但不知道为什幺穿在霍海身上就变成一种狂放不羁的美感。
「不敢当,霍总的企业投资和市场开发向来眼光独具,我一直很期待有机会能跟贵公司合作。」
霍海不置可否得笑道:「有了高总这句话,我们大老板肯定心花怒放,我先代替他跟你道谢。」
高秀明微微颔首,道:「那就麻烦霍总在叶大少面前美言几句。」
霍海似笑非笑的吊起眼角,双眼皮弯成两道深邃的笑纹,状似不经意得用余光扫到站在高秀明身后的余时中。
他非常满意看到原本睁大眼睛放肆乱瞟的青年只因为自己一个眼神,瞬间像触电一样把头缩回衣领,也没有漏掉高秀明在同一时间往前用身体挡住余时中的小动作。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霍总喝一杯,今晚的红酒都是极品,我们聊几句?」
余时中鬆了一口气,高秀明的意思是让他先迴避。
正欲抹油开溜,霍海却发出了低笑出声,成熟的魅力如美酒般醇厚,他没有马上回应高秀明,而是半瞇着眼把手伸进西装口袋,还没翻出东西,他身后的秘书就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这里禁菸。」
霍海也不恼,只是微微瞇起眼睛,余时中怵了一下—他知道那是霍海打从心底不悦时的习惯动作。
高秀明笑道:「不然我们到外面?」
霍海摇摇头,一句话就把高秀明堵死:「那你身后的小朋友怎幺办?」
高秀明张开口却说不出话,他的嘴角还挂着僵硬的笑意,眼底半分温度也无。
「高总好福气,身边人一个比一个出色。」
霍海挑起狭长的眼角,多情的桃花眼让人看不透埋藏在幽林里的风景,余时中非常讨厌直视霍海的眼睛,那里面彷彿有股魔力让人移不开视线,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大脑不断催促他要避开兇猛的猎食者,他却只能站在原地坐以待毙。
高秀明收起笑容,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保护姿态,把余时中整个人挡在自己的身后,他收起笑意,轻描淡写道:「只是我的秘书,不用管他。难得能与霍总交流,机会宝贵,不如……」
霍海闻言笑得更坦蕩,他打断高秀明,笑得像只慵懒的老虎:「既然这样,那更有认识的必要。咱们以后交流的机会可多着,不先熟悉一下怎幺行,不把你的小秘书介绍一下吗?」
晚会结束后,余时中打从坐上车后,就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看着窗外正方形的黑格子,一幕幕放映呼啸而过的车潮,一个人正襟危坐得靠在后座的角落,大气不敢一喘,深怕不小心就跨过高秀明的雷池。
高秀明从上车后就不发一语,闭上眼睛养神,余时中不想打扰他,安安静静得坐在离他一个人的距离之外,乖得像只被主人逞罚的小猫。
「你认识霍海?」高秀明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急缓。
余时中的瞳孔束紧一圈,隔了一段时间才张开乾涩的嘴唇:「以前见过。」
「只是见过?」
余时中点点头,又道:「他是我公司的老闆。」
他知道高秀明很不高兴,但又说不上来为什幺。
然而此时高秀明的反应平平,听不出情绪,似乎忘了他是在哪里工作了,可能也不太在意:「是吗?你还没辞职?」
「嗯。」
一路无话,余时中本以为这页掀过去了,却在下车之前,听到男人特有的嗓音温柔得滑过耳畔,内容却好比一记无声的巴掌。
「下次不要再跟我去晚会了。」
余时中觉得好像在寒冬中被泼了一盆温水,温暖流逝后,冷意攀附着湿气侵蚀他每一吋肌肤,渗透进血管脉络直达心脏,让他的心连着身体瑟缩不已。
他甩了甩满身寒心,小跑步跟上高秀明的脚步,到了电梯口,他按住电梯的按钮,侧身等他进去。
高秀明停下脚步,对他说:「你先进去。」
余时中顺从得照做。
叮咚一声,抵达最高的楼层,余时中像受过训练的电梯服务生,摁住按键待在电梯里等高秀明出去。
高秀明没有动,余时中觉得奇怪,刚抬头就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一定要我直说吗?clock,进来坐坐吧,你很久没回家了。」
余时中沉默片刻,面对高秀明,他向来~.91i.cc是温顺的:「是,大哥。」
他亦步亦趋得跟在大哥身后,房屋内的布置和他离开之前大同小异,温暖的木阶通往门廊,门廊的尽头被一面大理石画壁阻挡,上面挂着一幅裱框的字画,底下摆设一座青石茶几,桌上有一个瓷漆斑驳的装饰盆,高秀明顺势把钥匙丢进去。
高秀明拿出一双拖鞋穿上,余时中一眼便看出还是之前大哥跟他在居家屋一起挑的那一双。
余时中粗枝大叶习惯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只要高秀明不监督,他从来不穿鞋,后来高秀明折衷想了一个办法,他在每个房间都摆上一双拖鞋,这样不管在哪里抓到余时中又没穿鞋,就可以立即让他穿上。
余时中以为高秀明会直接走进客厅,然而他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回头从抽屉拿出另一双拖鞋,示意他穿上。
余时中接过去一看,跟高秀明是同一个款式。
每一个小细节都跟他的印象分毫不差,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
余时中无声得笑出来,接过那双连塑胶套膜都尚未拆封的新拖鞋,他把崭新的拖鞋拆开来,放到地板上套进去,才缓缓挪着步伐走进客厅,刚才细微的交谈声顿时豁然开朗。
客厅的吊灯耀眼又刺目,余时中站在大理石壁后,踩在自己隐没入黑暗中的影子,他抬起头,明晃晃一片间浮出两个交叠的身影,大哥搂着在屋内等候他的丁香,露出今天晚上最真切的笑容
他们在谈笑,在思诉,一人笑得多美,另一个笑得多温柔。
白光缱绻,揉碎整屋子的宁静,一直是余时中梦寐以求的温暖,即使化作一团白雾,蒙上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捂热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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