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共扶世道
“我倒是要夸你一句。”程三五看着仅余一缕生机的张鸦九:“竟然能够想出以我为砥石,淬炼剑意锋芒的办法。以后天之功成就先天之器,单以铸术论,你堪称天下第一。”
此刻的张鸦九七窍尽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程三五的话语直接传入识海之中,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可惜,你要死了。”程三五放眼四周:“藏锋谷已毁,太一令无存,伱的后人就算再厉害,也休想重现拂世锋这等成就。”
原本张鸦九内心还因为铸成神剑而感到欣慰,先前听程三五称赞自己铸术天下第一,更是深感此生无悔。
像他这种人,倾尽毕生精力在铸术一途,所追求的无非是能够打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杰作。
但此刻听到程三五这番话,张鸦九却有些茫然,自己为了追求铸术极致,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事先料到程三五会来找自己,刻意利用对方来磨砺剑意。
可如今结果就是铸成拂世锋以后,藏锋谷一脉代代相传的铸术,恐怕将彻底没落。
张鸦九没有回应,不光是因为说不出话,也是内心迷茫,无言以对。
程三五俯身拾起一枚火炭,余温尚未散尽,缝隙间还有几点火星:“你凭借太一令,聚引古今执剑之心,淬炼先天剑意,虽然铸成神剑,奈何神剑虽利,不过孤锋。”
张鸦九身子微微颤抖,原本抓握铸锤的手甚至被烧成焦炭,断裂脱落。
“看来你也明白了。”程三五望向拂世锋飞去的方向:“你借我磨砺剑意,我又何尝不是借你来淬炼锋芒?等将来拂世锋与大夏龙雀齐齐崩碎断折,你藏锋谷一脉的成就,也随之灰飞烟灭,你的技艺湮灭无存。”
寥寥几句话,便勾起了张鸦九的不甘。他的铸术是藏锋谷无数代先人积累的成果,早在拂世锋开创之前,他们便在此地铸造兵刃,可如今却断绝在自己手上,张鸦九绝不愿意。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程三五抬手并剑指:“我能救你,让你身体恢复如初;又或者,让你魂飞魄散,但你的铸术可以散入天地之间,后世有缘之人自可领悟。”
张鸦九陷入了沉默,如果选择保全性命,那自己还可以广收门徒传授铸术。然而如今藏锋谷已毁,太一令也被夺走,自己就算四肢健全,还能够重现过往铸术成就么?
“想要活命,举右手……”
程三五还没说完,张鸦九果断举起左手,下定决心。
“那你去罢。”
剑指一拂,张鸦九那被烧得焦黑的身体,化作点点精芒,飘散天地之间。
做完这些,程三五伫立不动,赤阳匆匆赶来,看着满地疮痍,连声骂道:“这家伙居然跟上界仙家勾结,设下埋伏?臭不要脸!”
“倒也谈不上勾结。”程三五笑了两声,挥挥手散去因为炉火烧灼地面的热力:“藏锋谷此地本就与上界仙真彼此感应,他们也希望拂世锋能够铸成,从而将我诛杀于下界,以免祸延无穷。”
“既然那么担心,为何不亲自降临凡尘,制裁你这头饕餮?”赤阳对上界仙真同样没有好脸色。
“如果是一心清修证道飞升之辈,想必早早了断尘缘,估计不会管这些俗事。”程三五直言不讳:“至于那些由九天清气所化的上界仙真,他们自是看不得有人搅乱阴阳清浊之分。我要重启洪荒,他们定然要出手阻止……可惜,终究还是拦不住我。”
赤阳打量着程三五,似乎要从他身上找出异于过往之处:“你既已集齐太一令,接下来要怎么做?”
“自然是寻一处风水宝地,让太一龙池现世。”程三五露出回忆神色。
“我记得你当年是从王屋山的清虚洞天逃出来,太一龙池想必也在那里。”赤阳说。
“那就是河阳了。”程三五感叹道:“不曾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回到这个地方。”
赤阳一直死死盯着,程三五问道:“为啥这样看着我?”
“难得见你这样。”赤阳没有责难:“我如果没猜错,你是打算在河阳坐等天下高手来对付你,对吧?”
“前提是他们还能分出心思来对付我。”程三五遥望北方。
赤阳瞥了一眼:“那柄神剑往何处去了?”
“潼关。”
……
明明已过夏至,该是暑热渐盛的时节,但此刻潼关内外却是一片阴冷。
抬头仰望,阴云遮天蔽日,虽然还能分出昼夜,但天色已接连数日昏暗,让人不免情志低落,就连潼关守军的士气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名身高体壮、面色蜡黄的汉子,身穿箭袖衣袍,腰间挂着符牌,看模样就像是陇右河西出身的军镇将士,但他只是靠在一座偏僻屋宅门边,两手叉抱,神态阴沉地看着远处往来匆匆的忙碌人群。
东方传来一阵闷雷声,这已经是今天第十六次了,显然极不寻常,但这黄脸汉子也懒得理会,继续等待。
“来迟了、来迟了!”
片刻过后,就见一名青袍文吏匆匆跑来,怀里还抱着文书,臂膀瘦弱,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黄脸汉子原本还有些怀疑,打算先将这青袍文吏的胳膊扭断,以此验明正身,对方则主动站定,拱手作揖:
“让柔兆君久等了,在下孔一方。”
黄脸汉子只是微微眯眼,两手垂下,脸上看不出笑容:“不得不说,你这家伙的确大胆,居然敢潜入潼关。如今此地高手如云,我一旦向外告发,你断难逃出生天。”
“这又是何必呢?”孔一方苦笑说:“你我过去多次合作,难道还不能培养出几分彼此信任的交情吗?”
“信任?我跟你?”换了另一具身躯的柔兆君,全然没有过去女子的娇柔妖媚之态,一如肉眼所见的军镇汉子那般桀骜难驯。
孔一方感觉十分奇妙,明明柔兆君就是洪崖先生修炼谷神不死法所斩出的三尸,却像是正经的修道人那般内外如一。
只不过别人追求的都是外在言行尽可能向本心靠拢,这位尸魔却是反过来,本心与形容神态一致。换了怎样的肉身,就会按照其形容与出身行事,连心智作风也会有所转变。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特点,使得将变化视为宗旨的孔一方,对柔兆君颇为重视,早在数百年前便与他接触往来,并协助他对付洪崖先生。
甚至连上一代洪崖先生与东海岱舆长老遭受杀劫,也是柔兆君与孔一方联手所为。可惜洪崖先生命硬,还是让他撑着一口气,将谷神不死法传了下去。
而当任风行组建拱辰卫,要笼络各路高人之时,孔一方发现机会。他本人没有亲自参与,而是略施小计,让任风行发现柔兆君,从而顺势将这位盟友送入内侍省。
对于柔兆君来说,这世上没有比扰乱与破坏洪崖先生玄功道业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不会拒绝此事,反而会积极参与。
“尽管柔兆君没能亲手杀死洪崖先生,但他终究还是殒落了。”孔一方端详柔兆君片刻:“我只是不明白,以柔兆君的能耐,为何还是在内侍省给人卖命。洪崖既死,对柔兆君来说,可谓是龙游大海、再无妨碍了。”
柔兆君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我如果没猜错,想必是阏逢君送给你的新躯体中,事先设有禁制。”孔一方绕着对方缓步绕圈:“说到底,阏逢君还是不相信你,他视你为妖魔,当成牲畜般驱使,需要用锁链项圈锁拿,等你有用时才放出来……就跟那个只会到处杀人的屠维君一样。”
“东拉西扯,你约我出来见面,究竟要说什么?”柔兆君面上闪过一丝怨怼之色。
“我想请你出手。”孔一方微微侧过脸,示意远方高处的岳渎庙。
柔兆君立刻看懂,眉头微动,冷笑道:“你疯了,我可没疯。如今大夏皇帝身边一堆高手簇拥护卫,仅凭你我,莫说成功行刺,只怕连逃都逃不了。”
“待得大战一起,你觉得皇帝身边还能有那么多高手吗?”孔一方说这话时,东方天际又传来一阵雷声,较之先前更为响亮,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潼关渐渐靠近。
此时潼关内中一片紧张,负责传令的骑手疾驰高呼,远处兵士纷纷穿戴甲胄、分配兵刃,还有高如塔楼的工事,在众多马匹牵拉下缓缓行进,俨然大战在即。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柔兆君提醒说:“当今大夏皇帝已证先天境界,道法修为高深,他亲自来到潼关,就是为了必要之时出手破敌。”
“先天境界?道法高深?这样的对手我们不是都见识过了么?”孔一方翻开怀中簿册,从中撕下一页,轻轻晃动间,化作一道奇诡符篆,定睛看去,其上似乎布满了眼珠,如同活物般转动眨眼。
“给你,这道符可以破除阏逢君设下的锁脉金风。”孔一方成竹在胸道:“不过最好是等动手时才用。”
柔兆君沉思片晌,抬眼望向岳渎庙,露出一丝贪婪神色:“我要大夏皇帝的肉身。”
“你真是贪得无厌。”孔一方翻了下白眼:“对付那种高手,我不可能担忧伤及肉身就小心翼翼。光是为了调走他身边那些护卫,我已经绞尽脑汁了。”
“不论如何,我需要一名道法根基不俗之人的肉身。”柔兆君讨价还价起来。
孔一方满脸愁色地挠了挠鬓角:“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合适人选,而且还是蓬莱出身,修炼《紫极上真妙法》,不过她眼下往河阳那边去了。等成事之后我再带你去见她,如何?”
“希望你说到做到。”柔兆君抬手拿走百目诡符。
孔一方笑容微妙:“我一向信守承诺,你还不了解?”
……
长青站在高台上,身后旗幡受大风吹拂,猎猎扬动。
抬眼远眺,可见东方天际一片妖异赤芒,宛如火焰不断延烧,令人生出强烈不安。
“看来还是让叛军成功召唤邪神了。”长青不免语气沉重。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齐景阳站在一旁低头拱手,只因全身披挂甲胄,无法下跪。
长青摆手:“叛军既然在荆山高台严加防备,奇袭不成也谈不上罪过,只是可惜折损了一批勇悍将士。”
与齐景阳并肩而立的任风行也主动开口:“是微臣没有及时发现叛军设伏,致使奇袭失败。”
“好了,现在不是揽责归罪之时。”长青打断话语,望向齐景阳:“齐卿,一旦邪神逼近潼关,朕会出手。”
长青语气坚定,流露出不容违逆的威严,齐景阳咬了咬牙,点头道:“臣等遵命。”
“但朕料定,叛军肯定会先行强攻关城,以消耗我军气力矢石。”长青望向下方一处打造器械的庭院,看到一对年事已高的孪生兄弟,正在指挥工匠,听闻夫子说,他们也是拂世锋成员。
雷声越发接近,李含光上前言道:“禀告陛下,皇极坛已布置完毕。”
“好。”长青转过身去,面前一众高手,三教齐聚,不分出家在家,一个个周身气象不凡,其中也有旃蒙君和阿芙这些非人之属。
长青主动拱手,自降身份:“诸位,叛军残虐无道,所过之处苍生涂炭,如今更是与邪神勾结,逞凶肆恶、逆天违道。倘若潼关失陷,我等身后亿兆生灵将万劫不复。祸劫已至,还请助我一臂之力,共扶世道!”
“我等愿助陛下夷凶剪暴、共扶世道!”众高人齐声拱手,气象恢弘。
远处皇极坛旁,闻夫子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当年那名得意弟子,也像如今这般众望所归。
一众高人分别散开,各就各位,齐景阳也带着部分人手赶往下方关城,准备应敌。
而留在皇极坛附近的,除了闻夫子,也就只有阿芙和隐龙三老,他们负责就近护法,外围则是数百名禁军卫士。
“该教的我都教了。”闻夫子看着长青,面露欣慰:“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夫子教导。”长青深揖施礼,随后整肃形容,迈步登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