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太岁有缺
“怎、怎么回事?我的身子为何不听使唤……”
昭阳君倒在血泊中,身形足足瘦了一圈,仿佛被抽干身中水分。他想要开口叫骂,却发现脸上皮肉一阵麻痹冰凉,嘴巴微微张开,舌头抽筋,无法正常言语,只有喉咙中发出的嗬嗬之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嘶哑叫唤。
程三五缓步靠近昭阳君,他那些下属见状,无人胆敢上前解救。方才二人战斗之时,气劲迸射、沙尘激荡,已经远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程度。
剩余那几位下属被程三五瞪了一眼,骇得肝胆俱裂,扭头夺路而逃。
“看来他们对你也谈不上多忠诚。”程三五来到昭阳君一旁蹲下,嘲弄一句,紧接着抿唇吹了声口哨,土坡另一侧便传来马匹嘶鸣。
随后便是一阵急促马蹄声,以及几名下属痛呼惨叫和沉闷撞击,战斗转眼结束。
“他还有帮手?!”昭阳君心中震惊,可是当他看见那匹枣红大马迈着轻盈步伐走来时,只觉得不可置信。
枣红大马来到附近刨了刨蹄子,程三五摆手道:“行了,过两日有空会给你修蹄子的。你不是喜欢吃丹玉么?随你吃就是了。”
听到这话,枣红大马立刻来了精神,摇头甩尾返回谷地,任谁也看得出它满心欢喜,简直比常人还要灵动雀跃。
“你看,到最后还是要靠看家本领吧?”饕餮现身一旁,低头看着倒地不起的昭阳君,笑吟吟道:“什么筋骨神力、自愈之能,那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伎俩。你我最大的能耐,就是吃了吐。”
程三五默然沉思,他不得不承认,在不调用饕餮邪力的情况下,仅凭自己刚刚修成的玄脉功体,无法胜过根基浑厚的昭阳君。
尤其是在劈碎飞剑之后,程三五玄脉之中内息枯竭,全身筋骨如受汤镬之刑,光是站立便极为艰难。
若非万不得已,程三五并不希望施展饕餮邪力,而且他也要极力将自己逼到绝境,不断试探可能监视自己的拂世锋。
至于最后对付昭阳君的手段,正是因为修成玄脉功体,比起过往更能驾驭饕餮之力,可以做到吸收外来攻击,然后再成倍返还而出。
因此程三五左右同催坎渊掌力,比起昭阳君单独施展时还要强上许多。
“这头死肥猪确实有些能耐,哪怕是成倍返还的同源功劲,他都能化纳入体。”饕餮夸赞道:“这些年下来,中原武学也有不少高明开创啊。”
“可惜,他消化不了。”程三五淡淡道。
“消化不了?此言何意?他在跟谁说话?!”倒地不起的昭阳君见程三五开口说话,心中不解。
饕餮继续说:“你也看出来了吧?这头死肥猪就是练功出岔子了,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的掌功带有水气,猛然接下数倍威力,立刻引起身中气血乱走。此时行功,那就是自寻死路。”程三五言道。
昭阳君听得越发胆战心惊,他隐约猜出程三五正在与某人对谈,可自己根本看不见那人身影。而程三五话中所言,更是一语道破自己此刻惨状的缘由。
不得不说,《坎渊九垒》的确是第一流的武功心法,气机绵长、身法神速、掌力强横、招式多变……每一项都极为优异。
哪怕昭阳君修炼有偏,留下难以治愈的病根隐患,照样能够纵横江湖,甚至被招揽进内侍省拱辰卫。
刚才程三五吸收自己的掌功气劲,反摄为用、还施己身,这等手段固然精妙,可《坎渊九垒》也并非无法应对。
他修成的护身罡气能够将系出同源的掌功气劲化为己用,收归关元气海。除此以外,身处水气丰沛澄净之地吐纳修炼,也可以吸纳天地间的坎水之气,提升功力,这已经远远超出寻常武学的范畴。
唯一要留心的是,化纳外气也有极限,一时间不能强行化纳太多,否则会引起体内腑脏阴阳失衡,动摇功体根基。
就好比常人要喝水解渴,但如果喝得太多了,气血紊乱、殃及心脑,同样会有致命危害。
昭阳君眼下的情况正是如此,程三五成倍返还的坎渊掌力超出他所能化纳的极限,而功体有偏的弊病又让昭阳君自我调摄的能力大大不足,使得他此刻几近中风般瘫倒,手脚脸面全都变得僵硬麻木。
可以说,昭阳君此败,反倒是被《坎渊九垒》特性所害。算到最后,背叛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武功!
“看,他的眼珠还能转,这是在想如何翻盘呢。”饕餮示意昭阳君。
程三五将百炼神刀重新拾回,望向昭阳君,冷冷问道:“我还没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我应该没招惹过你才对。”
昭阳君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眼见程三五持刀一捅,直接割去自己的胯下之物!
原本麻木的身躯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巨大痛楚,昭阳君却只能发出嗬嗬低吼,憋得脸面通红。
“真可怜。”饕餮语露感叹,但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猪。
程三五微微摇头:“算了,我也懒得问,反正冯公公派你过来,就是让你我相互厮杀的,而现在,我赢了。”
听到这话,昭阳君感觉一阵怒火攻心,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交手之初,程三五会提及自己有罡气之功。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冯公公蒙在鼓里,如此关键之事没有提前告知,冯公公的用意正如程三五所言,就是要放任二人相互厮杀。
“冯元一,你这条阉狗,竟然骗我!!”昭阳君在心中狂吼。
“很不甘心,对不对?”程三五将刀架到昭阳君脖子上,盯着他的双眼说道:“如果你不是一心贪图丹玉,而是随同朔方军数千兵马一齐杀来,我还真不好应对。”
昭阳君无法言语,只得疯狂摇晃眼珠,试图以此表达求饶之意。
“他在跟你讨饶呢。”饕餮在一旁说道。
“都这样了,还不如坦然受死。”程三五说完这话,横刀一斩,昭阳君身首异处。
觑望天地最后一眼,脑海中非是怨恨不甘,而是茫然无措之念。
……
“进——”
一声号令,象征进军的赤色旌旗朝前一指,十支百人甲士方阵缓缓前行,挥刀挺矛,将途径之地所有饕餮眷属斩杀殆尽。从天上俯瞰,就像一把扫帚,将地面上的脏污打扫干净。
在程三五与昭阳君激战的当口,饕餮眷属朝朔方军发动进攻。张藩三人稍作引诱,便将它们带到列阵以待的朔方军面前,双方立刻爆发战斗。
尽管这些饕餮眷属一个个矫健迅捷,可是一旦对上兵甲齐整、纪律严明的朔方军,立刻暴露出散乱无序的弊端来。
饕餮眷属并没有明确战术,只知道发狂般朝着枪槊如林、并盾成墙的威严军阵撞去,其结果必然是撞得头破血流,死伤惨重。
那些仗着自己擅长纵跃的饕餮眷属,试图跳过军阵前锋,可后方还有层层叠叠的长矛手、弓弩手,结果就是被射成刺猬、捅成肉串。
而当饕餮眷属与军阵正面对上时,两翼铁骑绕到侧背,同样是一声令下便踏阵杀入,马槊长刀随铁蹄一同动地而至,将数以百计的饕餮眷属踏碾成泥,算是重振当初灵武城外丧失的士气。
面对此等不服王化的群聚妖魔,大夏朝廷态度一向是诛戮殆尽,不留余地。
朔方军此次调动兵马数量本就比饕餮眷属更多,又是在旷野交战,妖魔并无藏身暗袭的可能。单个饕餮眷属或许比一名披甲兵士强悍,可双方拉开阵势正面厮杀,朔方军自然胜券在握。
战事结束,天色渐晚,张藩看着朔方军将士把饕餮眷属的脑袋逐个砍下,堆在一块垒筑京观,犹自震撼于方才铁骑冲锋的声势,他仍然无法想象程三五在灵武城外,到底是如何杀败朔方精骑的。
“张上使。”此时一名朔方军校尉来到,在马背上叉手问道:“此处妖魔已经全部剿灭,不知内侍省接下来有何吩咐?”
“这……”张藩有些迷惘,如果昭阳君还在,朔方军校尉肯定不会来找自己。
可昭阳君早已带着亲随下属前往那处丹玉矿,一如程三五预料那般,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张藩猜测,程三五就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昭阳君。可对方是拱辰卫十太岁之一,武功之高远非张藩他们这些青绶使者能够相提并论的,自己连给人家跑腿卖命的资格都未必有,程三五能有多少胜算?
姑且认为程三五能够杀死昭阳君,那之后呢?此处还有朔方军的三千兵马,程三五又要如何应对?事后又要如何跟冯公公解释?
正当张藩沉思之际,许二十三抬手遥指北方:“快看!是程三五!”
张藩扭头望去,惊见程三五光着上半身,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至。
朔方军中有人认出程三五,当即怒斥喝阻,数十铁骑闻风赶到。张藩三人见此情形,赶紧设法拦阻,形势顿时陷入混乱。
不等朔方军动手,程三五抬臂抛掷,昭阳君那颗肥硕脑袋滚落阵前,震惊在场众人。
“此人假冒内侍省昭阳君,如今已被我斩杀!”程三五扬声大喝:“朔方军将士受其蛊惑,望你等速速省悟,莫要助纣为虐!”
此言一出,无论是张藩三人还是朔方军众将士,全都愕然失语,他们不敢相信程三五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信口雌黄,强行歪曲众所周知的事实。
“放肆!”
“大胆!”
“反了反了!你竟敢袭杀内侍省上使!”
……
斥责怒骂不绝于耳,朔方军中有几个想要为同袍报仇的兵士,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程三五斩于马下。
而那些负责带兵的将校反倒冷静得多,他们并未出声质疑,只是彼此对视,谁也没有主动出手,甚至拦住冲动的麾下兵士。
“你、你真杀了昭阳君?”张藩翻身下马,检视地上头颅。
程三五从腰间翻出一个勘合鱼符,随手扔出:“这个总归是真的吧?”
张藩草草检视一番,脚步虚浮,只觉天旋地转,过去种种已知常理,仿佛伴随几声脆响,轰然崩碎瓦解。
“我不管你们内侍省在搞什么鬼。”此时一名朔方军将领上前,手提马槊指向程三五:“你在灵武城杀伤我朔方将士近百人,这份血债你要怎么还?!”
程三五抓抓下颌胡须,发笑道:“你们那位杨节帅昏了头,非要把我当成什么杀害刘氏满门的凶手,暗地里还有人扇阴风点鬼火,我出于自保,肯定要大开杀戒。至于血债,你自己去找杨节帅嘛。”
“朔方军三千健儿在此,我看你今天怎样离开此地!”
那名将领扬手下令,率先就有数百名甲士将程三五与张藩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张藩三人尽皆变色,眼下情形不比先前突围离开灵武城,生死存亡恐难逆转。
“喂!你这么大本事,倒是说句话啊!”许二十三朝程三五喝道,语气仍是不改刻薄。
“完了完了,我藏在地窖里那些钱,全都白搭了。”胡乙连连合十,像是在祈求神明。
张藩望向程三五,如今他倒是冷静下来,问道:“你又打算杀出去么?这回我们可帮不上忙了。”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程三五毫无惧色,他直接将百炼神刀扔到地上,两手高举:“我投降!”
“啊?!”张藩再次被震惊,差点没吐出血来。
对面朔方军将领显然没料到程三五如此干脆,但仍是不依不饶,准备让麾下兵士放箭。
“哦,告诉你们一件事。”程三五忽然又说:“你们要是能把我生擒回灵武城,杨节帅说不定会有更多赏赐。刘氏灭门一案还没结呢,总要有人担起罪过吧?”
一旁张藩闻听这话,两眼放光,低声问道:“你有办法了?”
“没啥办法。”程三五肩头一耸:“等回到灵武城,你直接跟杨太初坦白,刘夫人是内侍省的密探,把那些卷宗文书拿给他看,就这样。”
张藩闻言一愣,他猛然省悟,刘夫人一直秘密调查朔方节镇军务,若是杨太初明白实情,那么不止灭门一案的性质会发生变化,杨太初也必然会重新审视自己与刘夫人的过往。他们这帮内侍省人手,自然不能轻易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