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沿屋檐滑落。
室内又是新的一批人在打桌球,主球撞击目标球的声音清脆,有人一杆同时击出两个目标球和黑球一起进袋,在场瞬间响起叫好声和掌声。
顾谈隽一直坐在位置上,视线盯着某个方向,维持那个状态良久。
朋友说:“顾谈隽怎么了?”
别人摇头:“不知道。来时就这样了,最近也老这样,望着那一块就偶尔出神,一直看,也不知道是看什么。”
对方不懂,摇头。
有个相熟的说:“前年,谈隽带那个女生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在那打的球?”
大家都记了起来。是哦,谈隽之前有段感情就是在那开始的。当时大家都看在眼里,当时那女孩多喜欢他,他又多宠着,又是亲自教她打球又是亲自护着的。
“可惜这么久过去,物是人非。”
“那还真说不定。其实谈隽还挺喜欢她的。”当时他们也知道,否则,也不会真应了喊她一句老师。
“那就不知道了。”
老板递了个烟过来,顾谈隽摇头:“不用了。”
“来就不玩啊。”
“感觉也没什么好玩的。”
“那怎么要来?”
他没说话。
别人一语中的:“念旧人。”
顾谈隽视线沉敛,片刻,还是抬眼接过了那支烟:“谢了。”
老板笑笑,递了个打火机给他点燃。
他开了口:“你这么懂。”
“那肯定,这些年来多少沉浸在感情里的男男女女,都看过。怎么,你放不下,还是忘不掉?”
顾谈隽说:“只是为一些事困扰。一直在想。”
“想什么?”
“过去,曾经,过往的经历。人生归处,人又有没有回头机会。”
“她不爱你了?”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
“人生没有回头一说,人只朝前看。觉得值得就往前一步,觉得算了就后退,没什么,喜欢就说,有什么想法就告诉对方,有什么说不开的呢。再或许,真没缘分就算了。”
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眼睫稍动,无言以对。
对方又笑了:“所以还是舍不得。那万一她还爱你呢。”
“是吗。”
对方把一颗球放到桌边,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这样说。就是觉着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人生这么短的,万一错过呢。”
人老板说得没错。
顾谈隽经常来这里,确实是想回忆她。
那些他们经历过的,曾经不觉得深刻的,原来全部悄无声息如血液一般融入他身体,令他每次回想都疼痛不已。
那天要离开时,有人因为一些事主动找上了他。
别人说:“您好久没来了,但其实还有件事。顾先生,之前觉得挺有意思的,感觉应该也和你这两天的情绪有关,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您。这是原先清房间找到的,因为是您的东西,怕很重要就收着了。”
他抬眸,说:“什么?”
对方递来了一叠便签纸,上面无一不是,全部是两个名字。
顾谈隽,温知予。
突然看着这些,他心里像被什么抓了把。
他说:“在哪找的?”
“哦,就前几天,前台在房间桌角找到的。”
也是奉承,知道顾谈隽这群人订了这儿的场,就留着。
他缄默许久,最后说:“谢谢您。”
五月的三十二中,校园朗读声此起彼伏,上下课铃声刺耳。
高三在冲刺,高二在学习,高一都还有点不太着急。
当这位不速之客出现在门口保安室时,门口聊天的几位老师全都讶异了,不仅仅是因为突然过来的人,更是因为对方的身份。
理2班的物理老师愣了几下说:“顾谈隽?”
雨一直在下。
他撑着伞,伞下眉眼温润。
他说:“老师,是我。可不可以麻烦您,破例让我进去一次。”
下午五点半,学生们刚下课,高一放学,高三的还在等待晚饭后的晚自习。教学楼有几栋光熄了,那是高一。
也有教室亮着,有学生站在栏杆边聊天,有人走,有人笑,学习氛围浓厚。
这一届,新高一坐的是他们当时文和教学楼,灯是熄的,有几个学生留着卫生,这么个瘦颀男人上来时还有点惊讶地看几眼。
他沿走廊走过,看着他们当年理科九班的班牌。
他从楼梯下去,去了她当年的文科一班的教室。
正如当初走过网吧一条街时,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进去,看着里面那些机子。他会想,那么温知予呢?她当时在这的哪一角,她在哪隔着那点距离和他聊天。
文科一班,空荡荡的教室没有一人。
他走过讲台,看着黑板上学生粉笔留下的作业。
第一排属于她的位置,他幻想当年那个叫温知予的女孩子坐在这儿是什么样。
她那时候应该戴着眼镜框。
她写字的时候应该偶尔会转头看看窗户外经过的他。
她的作业本上应该都是他名字的那个隽字。
她暗恋自己时有多苦涩,她的那十年,和自己的十年,有多不一样。
后边的老师说:“这儿现在已经不是当时的文1班了,改为理科班了。”
顾谈隽回神,说:“谢谢老师。”
他很快出去了。
他的车停在学校外,他拉开车门上去驾驶座。
他没有发动引擎,更没有开灯,他只坐着。
望着春澜街这条熟悉的街道时他忽然想到过去温知予窝在他怀里特别天真说的那些话。当时他只觉得不太现实,他实现不了。可现在心中只有涩意。
一辈子能有多少人愿意爱你至此,为了你拼搏努力,为了你提升自己。
人生过去的十年这个姑娘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
她爱他,不仅仅是爱。
是寄托,是祝愿,是希望他好,是一个女孩深爱另一个男孩的十多年。
顾谈隽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恣意,优秀,耀眼。从不为谁低头,也不为人停留。
可此刻坐在这里,周遭漆黑一片。
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她离开后的那些岁月里他才知道,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下雨,温知予才从工作室出来,看了看变黑的天,撑起伞回家。
这段时间巷子里的阿姨都喜欢她。
大家都说有个勤奋的姑娘,为人上进,心又好。因为她一直有给街坊邻居送那些多了的米,人家平台给她们公司发的,多了吃不完就分给街坊邻居。
别人说她就是有点腼腆,楼上李阿姨就说了:“咱们知予这几年老是这样的,就是话少,性子小家碧玉的。”
温知予说:“过奖。阿姨,其实我这就是有点小家子气,不善言辞,真没办法,也有人说的。”
别人说“有什么嘛,各人有各人的性格。阿姨就喜欢你这样的。”
她只笑。
对方又问:“你有没有男朋友?阿姨给你介绍。”
她说:“阿姨,我没有,但我也不着急,谢谢阿姨。”
对方说:“那真可惜了,有想法随时和阿姨说。”
说这话的当天人还塞了几箩筐菜给她,说是莴笋,回去可以炖鸭汤喝。她道谢,满怀着感激和新一天的盼望就出去了。
下了班,回去还要吃饭,当时正好说着这两天可以喝鸭汤,那前两天买的盐水鸭正没地方放呢。
就这么想着,温知予拎着东西想快些回家。
拐了个弯进巷子往前走,要到楼下时脚步却停住。
单元楼下,熟悉身影立于雨幕,雨点淅淅沥沥砸在他伞面,他背脊直立,却又万分温润。
顾谈隽就站在她家楼下,不再是从前只在巷口停留,也不再是半步也不敢往里迈。
他就在那,身躯清晰。
他望着她,视线平和,却又如那场雨一样多情。
他说:“予予,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