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温知予和时临抵达西藏的十天之旅结束了。
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又去了几个站点像之前那样探望了那里的孩子,他们在这片国家的圣土上虔诚祈祷。最后临走之际,温知予突然病倒了。
和时临一样,除了一点小感冒,她肠胃炎有点犯了,要回去那天直接吐了一天,浑身乏劲。
时临说了:“咱真是难兄难妹啊,来时我蔫倒了,回去时候你倒了。知予,我去买机票,咱们快些回南华。”
温知予披着披肩望外边蓝天:“时临,咱们去坐一趟火车吧。”
“火车?为什么?”
“姚卉说出来一趟一定要坐一次北方慢车,二十几个小时虽然煎熬,但我也想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坐火车很辛苦的。”
“没关系,姚卉有段缘分就是火车上开始的。我也想看看,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里的风景长什么样。”
两张票很快就买好了。
拉萨至西宁,晚十点发车的硬座。
车票挺崭新,温知予想留纪念,拍了照联合一些吃吃喝喝风景美图发了朋友圈。
酒店。顾谈隽和朋友们在公共休息区聚,他们在讨论这次回去的方式。
“坐火车回去吧,阿民他们要开车,我有点晕车,我们分两批,咱就坐那趟拉萨至西宁的,很浪漫啊。”
“那到时候还要转车多麻烦。”
“这有啥的,出来玩不就是图一情调吗。自驾也折腾啊,耗油也高呢。”
“那坐火车咱们熬一晚?”
“顾谈隽怎么看?”
顾谈隽没回,顾谈隽在看微信,他打开了温知予的聊天框,有点想问她回去了没,准备怎么回去。要是坐火车的话要不要一起。
他看见了温知予发了张车票的朋友圈。
她要踏入新征程了。可她身体都不好,坐火车那不是折腾?
他回:“就坐这趟吧。”
大家有点讶异他会同意,说:“可以啊。”
顾谈隽还在那儿打字。
他打开键盘,输入:[身体好点了吗。]
想发,又删掉了,最后还是关了手机。
10年放暑假的时候,温知予记得自己坐过火车。
那是她大学去她小姨家玩,去深圳,她小姨住深圳南山区,听说是很中心的地带。她对那里印象不多,却对那趟长达十三小时的列车印象深刻。拥挤的过道,窒息的空气,挤满的人群。
外出务工的、暑假出行的家长孩子,座椅不够,大家就在过道席地而睡。
当时一张车票难抢,温知予和她妈妈就抢到一张,陆芹当时还心疼她要她坐。
温知予就望着火车外漆黑的天,心想,长途列车有什么好的呢。
她没想过她会对姚卉描绘的那个世界充满好奇。
现在再登上另一趟列车。
空旷的过道,候车室各色各样的人,大家拖着行李箱,也有出来游玩的旅客和伙伴闲聊。
温知予有时临帮着拿行李,感觉倒还好。
检票开始,温知予拥挤在人群里上车。
心里闷得难受,踏上列车的那一刻却有些改变了心境。
上去了刚找到位置要放东西,有人问:“姑娘,你的座是几号?”
她说:“063。”
对方说:“这是7车吧?”
她摇头:“不,这儿是8车,您走错了,7车在那边呢。”
她指了指车头,对方连声道谢,往那头走了。温知予心里松下来,抱着包在位置上坐下。
时临说:“感觉还不错,等天一亮就能看见旅途风景了。之前姚卉说的是这趟车吗?”
温知予说:“不是,列车那么多,怎么可能一样。”
等待时间很长,温知予一个人坐在边缘,不停都有人经过。放行李、路过,偶尔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微微收一下。
肠胃炎加感冒,她有点难受。
一个人昏昏沉沉的,闭着眼要睡。
也是这时,后头上来一群人,声势浩大的,上来就把沉静氛围给打破了。
有个女生在讲话:“你的座是几号啊?58?找找看哪儿。”
“哎,等会儿是不是可以打纸牌。二十多小时,肯定得找娱乐项目吧。”
“玩剧本杀吧,我带了一堆瓜子和饮料。”
“咱这么多人也不愁玩啊。”
“庾乐音呢,他他妈的今天拉一天肚子了,又钻厕所去了啊?”
“我他妈的在这呢,被爷捉到了吧又背后排揎我。”
大家都散拉拉地笑。
“你呢,顾谈隽,口香糖要不要啊。”
她听见一道低冽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
那一刻,温知予睁开了眼。
他们把背包放上去时操了声,小声说:“这位置上怎么还有瓜子壳呢,谁啊。”
“不知道。”
“坐了再说。还有你丫小声点,后头还有人睡觉呢。”
“成。”
他们各自坐下,又看了看周围。温知予抬眼看对面的时临。他心大,戴着耳机上来就睡了,昨晚剪辑视频赶工作没少辛苦。
温知予找不到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干什么,人不舒服干什么也没劲。
她垂眸,心说,睡吧,睡觉了就好了。
想着,也就闭了眼。
那边,朋友撞了撞顾谈隽胳膊:“哎,那边那女生。”
顾谈隽抬了下眼,嗯了声,没吭气。
很快列车发车,乘着夜,还有列车的鸣笛声,大家心情也放松了。
他们拿了牌出来玩,那群人很乐活,不仅自己玩,还跟周围人打成了一片,分了牛肉干给后座的大妈,大妈都询问他们这群小伙子也一块玩了一把。
才一小时不到,整个车厢都知道中排有那么一群挺潮的年轻人在玩。
大家感慨,却也羡慕,大家各自安逸。
他们其中有两个女生,不知道谁带的,反正半路就跟着,人娇滴滴的走不了两步就喊累又要他们男生拉行李。
途中老看顾谈隽这个不怎么讲话又有点成熟文雅的男人。
看他的打扮,看他的谈吐,也看他轻描淡写对什么都淡淡的样。
打一场牌,女生忽然把胳膊放到桌上,说:“顾谈隽,你现在在南华是做什么啊?我老觉得你有点眼熟,又不知道在哪认识过。”
顾谈隽理手里的牌,眼皮也没抬:“什么也没做,不知道那就是不认识。”
“你讲话怎么老这么不通情达理啊。冷冷的,你跟女生讲话都这样吗?”
没等到顾谈隽的回答,倒是同行的另一个人开口了:“你啊,真找错了人,我们谈隽哥哥才不缺女生找,你问他职业干嘛,你要去给他打工啊。”
那女生娇俏着笑:“什么打工,我就问问不行啊。”
顾谈隽没理,丢了张对四出去。
她还在问别人:“那他有女朋友没?”
别人听笑了,声音传了好几个座:“你问他有没有,你看他那张脸觉得他像有不有。”
“哎。”那女生有点颓丧:“怎么这年头长得帅的都有主了呢。”那边,温知予听着他们聊天。
浑浑噩噩之际有一刻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真的很像。
那时的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所在的人群悄无声息,他身处的世界张扬肆意。
她站在一边,永远以其他身边默默无闻,听着他们人堆讲话。本以为高中时的事以后也不会发生了,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在一列火车上还能感受到。
温知予有些自嘲地轻笑。
温知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这些。
像是人不舒服脑袋也昏沉,就瞎想,七的八的全部都想。
她还是有点在意的。
否则,怎么会对方那群人上车到现在起她声都不太出了,坐那儿也不动了。她怕他们注意,还是怕谁看过来,自己要打招呼?
他们在她斜后方,应该也没注意到她。
温知予座椅旁站着个中年大叔,一来就把行李放她座位底下,那袋子很扰人,被对方的脚慢慢踢得都要影响了温知予的脚。她往里挪,那行李包也跟着被往里踢,她脚都要没地方放。
列车还轰隆隆地行驶着。
面前有个老爷爷出声:“小姑娘,我这包能不能先放咱们这地上啊?”
她说:“可以。”
“谢谢,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刚刚一直看你了,是有点高原反应是吧,一般年轻人都不坐火车坐飞机呢,你要不舒服得提前备着啊,我这儿有药,你要不?”
她摇头:“谢谢您,但我也有。我不是高反,可能就是有点吃坏了东西不太舒服,缓缓就好。”
“哎,好。”
时临也清醒了,摘下耳机说:“我去个洗手间啊,知予,你在这等会儿。”
车厢,空气一下有点寂静。
温知予盯着手机,当然知道他们应该是听见了。
算了,也无所谓。
洗手间,刚从里头抽完烟出来的庾乐音立马又摸打火机,结果一抬眼就跟时临碰了上。
当即觉得有点眼熟,跟见了鬼似的看他。
时临也讶异。
俩男人,大眼瞪小眼。
那边,顾谈隽忽然说:“不玩了。”
朋友也丢了牌:“成,是有点困。”
对方女生还在讲话,隔壁男生都犯困打哈欠,顶上风吹着。
顾谈隽在这样的氛围里坐了会儿,突然在所有人视线下站起身,径直朝后头温知予那儿走了过去,说:“换座。”
大家都诧异地扭头注意过去。
温知予旁边那人说:“啊?”
温知予坐在那儿,直直抱着包。
顾谈隽声线缓了点,重复了遍:“我是说,可不可以麻烦您换个座。我那边空调风更大一点,坐着更舒服,然后就是,这儿有我朋友。”
别人说:“行。”
起身的起身,进去的进去。
顾谈隽坐进去的时候,温知予呼吸都要憋没气了。片刻,垂眼,想当做没发生。
他抬手,把正对着她的空调风口给挡了住:“这样会好点吗?”
温知予说:“嗯,其实都差不多。”
他还是拿了个东西挂上边,挡住温知予头顶的风。
“喝水吗?”
他说:“感冒了又有点肠胃炎的话,多喝热水。是有效果的。”
“嗯。”她只回一个字。
过道站着的那人突然踢了一下他放在下边的包,往温知予这儿挤了点,她脚一下往前缩。
顾谈隽起身说:“不好意思,但麻烦你放地上的东西能放好或者好好找个地方放着吗。影响到别人了不知道?”
声音惊了周围好几个人。
对方愣了下,之后捡起那包,说:“不好意思。”
顾谈隽才坐回去。
温知予知道大家都看着,她盯着座位前的小桌眼也没眨。
“你不用这样的。”
“你呢,来西藏,怎么没和我说。”
“那你不也是知道了吗。又是朋友圈,又是和我坐一趟车的。”
“我想给你发消息的。一直想,也想找你,又不敢。我老在想,温知予,你到底是有什么能力,让我就是这样难捱,这么放不下。”
他说:“你这些天难受吗,我更难受。”
“你难受什么呢,难受自己被我拒绝了,还是说难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遗憾。”
“你想听吗。”顾谈隽的声线平静,却压抑:“上次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每天都在想。我想我不是因为愧疚或是怎么样才想找你。我们之间的经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想对你说的,你敢听吗。”
手臂忽而有点发麻。
温知予想与他争论,可要说话发现实在是难受。手指有点凉,胃部很慢的那种痉挛反复延续,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汗毛竖起的胳膊。
她冷,他拿过桌上的热水瓶,把自己的外套盖到她身上。
两人手指无意相触,她想收走,他却牵住了她的手,捏着那个水杯,握着她的手攥着。温知予感受到了,她闭着眼,不敢吭声。
他说:“就把今天当做一场梦。一趟列车,一趟已知终点的二十三小时。”
温知予说:“你刚刚在那边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跟朋友,跟那些女生。”
“打了个牌,就是普通讲话,我没理她们。”
说着,他又不算笑地扯唇:“以为你睡着了,原来听着呢。”
“没有。”
“不管有没有,温知予,起码今天别拒绝我,行不行。”
外套下,他们的手指悄无声息抵着,缠着。
她捏着那个滚烫的水瓶,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手。她又感受到记忆里的柔软温凉,又想到那个春夜他们手心的汗。
她身体终是绷不住了,说:“我想吐。”
他说:“去洗手间。”
他们都起身了,一前一后过去。7-8车厢连接的洗手间有人,他又扶了她去盥洗室,门虚掩上。
门外还站得有人,火车摇摇晃晃着,顾谈隽拿了个杯子给她,说:“吐这里面。”
她抿紧苍白的唇,摇头。
“很难受。”她只说。
“难受的话就吐出来。”
她还是摇头。到这了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想吐,那是种心理上的,她压抑,她喘不过气。
她看他的眼睛,说:“真的很难受,顾谈隽。”
他们抬眼对视,像双方都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
门外有人经过。
有人问洗手间有没有人,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欢笑,唯有他们这里寂静万分。
他忽然伸手,把她拉到了怀里。
他们相拥,严丝合缝,在火车的轰鸣声中,盥洗室的门背后。
他说:“难受的话,就把我抱紧一点。没关系,没关系的,不要自己一个人撑,你可以依靠我的。”
她手指有些冰僵。
靠在他怀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他皮肤上的清晰纹理,听见他胸腔的跳动。
他们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呼吸都要窒息。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