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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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裴液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要是有个“剑下应无俦”还行。

“不过武比候选也只是观众,只有以书院这边的身份上去,才可以参与进去。”张鼎运道,“这次吟风亭诗会就有这么一层意思在,谁写得好大家就举荐他上去。”

“唔,那你很会作诗了,也不是整天享受美景嘛。”

“没,我不会。”

“.”

“等谁拿到这几个名额,我再去找他买下来嘛。”张鼎运嘿嘿一笑,“怎么样裴兄弟,要不要一同去看看热闹,你如此剑技,肯定招人喜欢。”

“不了。”裴液摆手,展翅还在他心头吊吊着,他下午还想把这一剑弄出来。

对裴液而言,钻研一式够强的剑术,一点点地攻克难关,最终将它完全掌握在手里。这种体验虽然不能说是最令他痴迷的享受,但也差不了太多。

而弄出这一剑后,他还要马不停蹄地学下一剑清鸣,就可以看看这两式衔接的剑术能爆发出什么耀眼的辉光了。

“唉。”张鼎运一叹,“何必如此劳累呢。实话说裴兄弟,我每每看到你们如此浪费这美好秋光,便痛心疾首啊。”

“其实我以前也很爱逃课的。”裴液嘴里嚼着饭,回想着,“每天武馆四个时辰,我一个时辰就练完了,然后就翻墙去漫山遍野地疯跑。”

“这才对啊!”张鼎运眼睛一亮,抚掌道,“那伱现在.怎么染上了这种坏毛病?”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我你爹还在世?”

“?”

“不,我的意思是,”裴液意识到口误,“总有一天,你需要自己撑起来一片天。”

“不会。”张鼎运果断摇头,“我爹身强体壮,肯定长命百岁,而且我还有个大哥。然后我再多贪乐纵欲一些,活个五六十就可以死了。”

“.行。”裴液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这边聊着,方继道已经走到了武场上目不暇接。

张君雪几口便吃完了饭,歇息了不到一刻钟,便又举起刀开始锻炼,方继道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刀风不断将他的发丝吹荡起来。

终于等到张君雪停下一小节,他立刻上前一步,端正拱手,说了一阵。

张君雪沉默地听着,然后摇了摇头。

方继道的失望肉眼可见,又劝说了几句。

张君雪闷声说了一句“签我的名字,对你们不好”,便又去挥刀了。

方继道叹了口气,仍是端正地拱手行礼道别。

如此午后歇息的这半个时辰,方继道一个没落地走访了一圈。

正如张鼎运所言,龙门班内的这些俊杰和住客栈的野路子修者确实不一样,他们家里都是博望州的大户,有的甚至就住在州城之中,愿意交朋友,也放心交朋友,不会轻易驳人面子。

最终方继道拿着写了许多名字的纸笺走过来,他面颊红润,神采飞扬,一双眼亮晶晶的。

“十七个!”他向两人挥了挥手,然后把住张鼎运手臂,“张同窗,百谢难尽!”

张鼎运笑着摆了摆手,方继道又颇不好意思地向裴液躬身行礼:“裴少侠,这些人名我是拿给别人选的,我肯定支持你。”

“多谢。”

裴液和张鼎运便将方继道送出去,回来经过那西侧院子时裴液又忍不住一偏头,因为这次里面传出的不是剑声,而是一声清脆的“叮啷”。

隔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收回目光回到武场,之后整整一个下午,裴液都在和这式展翅角力。

虽然看书时就意识到这一招会是一个由简至难的台阶,上手时也验证到了这一点,但只有在努力将它臻至圆满时,才真正亲身体会到它的折磨人之处。

正常的剑招会有一个明确的“点”,这个“点”对拙境之人而言十分清晰,哪个动作该到哪里,裴液几乎仅凭身体的本能就能找到这些最合适的发力之处。

因此前三式他几乎是信手拈来。

这一式却不同,它全是收和蓄,没有标准的动作,裴液只能在极静心的状态下去抓那微妙的感觉,稍一疏忽就已偏了过去。

几十上百次的练习,裴液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进步。

怪不得书中在这一页写到“欲窥真,先修心”,这一式要学下来,恐怕至少五天起步。

裴液在练习了上百次仍不得其门后,皱眉想了一会儿,并不打算以水磨工夫来完成这一式了。

他打算先跳过这一式去学清鸣。

因为展翅本就是清鸣的前置,清鸣才是展翅的导向。正常的学剑流程是用五天学会展翅,再花个两三天学会清鸣,最终再花费不知多少时间去将两式接合。

但这样一套下来,距离武比就没多久了,而后面还有蝉、雀各两式剑没学。

因此裴液沉思之后,决定用个“取巧”的办法,他打算先把两式都学个似会非会——即先学会比较简单的“前八成”,只留最难把握的“后两成”。

然后直接将这两式连起来习练.或者说“使用”,在这种感悟和体会中、在两式剑互相的牵引和修正中,一举贯通这一组收放之剑。

乍一听好像是条颇为巧妙的捷径,但稍微一想便知不对。

没有打下足够硬实的基础,就想急匆匆地一蹴而就;你明明一式都没学会,就想直接用出来?

这是一种过于傲慢的学习方式——无视撰剑人亲手写下的习练步骤,前学学、后学学,然后说,“我灵光一闪”就会了。

既称之为“灵光”,又怎么会想闪就闪,你裴液是星星成精吗?

但总之少年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便真的这样去做了。

清鸣是一式罕见的振剑。

剑如其名,这一剑带有清越的铮铮之音。因为它是通过剑身的震颤来击退干扰,保证剑路的笔直。

正如蝉在地底蛰伏一二十年、蜕变而出后的第一声鸣叫,这一剑直接而自我,不容任何的打断和干涉。

也正是这样霸道的一剑,才需要前置一整招的蓄力。

而就习练来说,这一式比展翅稍微简单些,但同样难以把握,裴液在一剑上花费了近一个时辰。

而后他带着两式半吊子的剑法,去找张君雪对练去了。

“你稍微收些力。”裴液对女子道,“然后也不要过多地打扰我蓄势的这一招,因为我还没完全学会。”

这回真的是陪练了。

但张君雪也没有怨言,认真地按照裴液的交代给他足够合适的对战环境。

一次、两次、三次.这次裴液的剑在她看来甚至有些滑稽,像是握在一个肢体不协的人手中。躲避时身体总是绷着劲,有一次他把剑向后收了,上半身也倾倒,但下半身还留在原地,像是还想再重新站回来。

但是你已经将这块区域全放了,怎么可能还想借此处发力呢?

张君雪看着这只脚怔怔地想到,然后一刀把少年拍了个大跟头。

进攻也总是或仓促或迟钝——张君雪看得出来,这其实是受了上一招的牵制。

这一式攻剑单独来说还是值得一看的,总是带着奇异的震颤,每次和刀身交击都令自己手腕一麻。但少年一定要把它衔接在上一招之后,就也乱七八糟了。

在近三十次失败后,张君雪依然沉默着摆好了架势,但那双碎发下的眼睛却看着少年透出些询问。

要不,再去练练?

“不必,再来。”裴液重新握住了剑。

一次次的剑斜人歪,他的表情却越加肃穆,他已渐渐感觉到着两式剑在自己手中清晰地弹跳——它们在互相碰撞着,直到找到那个互相契合的切口。

也许就在下一次。

张君雪挥刀而来。

裴液体内真气流动,肌力调动蓄藏,而在体外,他脚步一挪,避开了这一刀。

张君雪刀一翻转,再劈而去。

裴液本要退步再避,这是他搏击的优秀本能——之前几次正是在这样的连续退避之后,要么直接一触即溃,要么蓄藏之势泄破,要么两者都没发生,但他却失去了“放”的着力点。

他知道这样不对,却把握不到该在哪里停下。

但这一次,藏在体内的下一剑牵住了他。

就在这里,不能退了。

尝试避过,哪怕吃些亏,也不可再完全让掉这块区域。

但裴液忽然神光一闪,没有去避,而是做出了一个之前未有的动作——他举剑架了一下这一刀。

而在这一碰撞之后,“蓄势”竟然未泄。

但在张君雪眼中,这似乎代表眼前少年的又一次失败,因为在这几十次的陪练中,她大概看了出来,那一剑,是只能一味闪避的。

但是忽然一道清越的蝉鸣响起。

张君雪陡然一惊,寒发直竖,应激之下忘了收力的约定,一刀带起呼啸,砍向这迎面而来的一剑。

金铁之声如振,蝉鸣骤然尖锐,巨大的铡刀在空中荡起一个月牙般的弧线,而和它碰撞的那柄剑岿然不动,既快且稳,已笔直地指向了她的咽喉。

在她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之前,剑尖礼貌地停住。

裴液缓缓收剑,揉着手腕有些龇牙咧嘴,但神色却很开心。

这便是展翅后的清鸣。天生神力的四生,在这一剑下被震飞了手臂。

裴液垂剑抱拳,认真地谢过陪练的女子,挽了个剑花分别而去。

其实不止星星可以闪,萤火也总是闪啊闪的。

裴液来到自己放了剑匣的树下,他已经两个多时辰没歇息了,此时倚住树干轻轻闭目,思考着这两式剑接下来的练习。

仍是由于展翅这一剑的特殊性,“学”和“用”之间还有着一道不小的门槛。

裴液如今已可以将两式剑招精准地用出,爆发出它们应有的力量,但如何在真正的战斗中“蓄势”,却又是一个问题。

例如刚刚张君雪若真地全力进攻,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她面前完成展翅。

当然,面对更弱一些的人自己可以用出,但面对更弱的人,自己也不需要用这一组剑。

如果最终爆发出的力量足以击败张君雪,你就必须能够在张君雪面前完成展翅;如果它能击败教头,那你就必须能撑过教头的攻势。

这才是真正发挥出这一招的“合格标准”。

要达到这种程度,还要更深的精进。

想完这个,裴液又睁了下眼,看着阴凉的天空微微蹙眉。

关于这两剑,还有两个需要考虑之处。

一是他的灵光,从来都不是见好就收,一旦触发总要突破些什么。

今天也是一样,面对展翅,他不只是“水到渠成”地学会,而且感觉自己实际上还触及到了更高的境界——来源于那忽然的一次招架。

这个境界需要以后慢慢琢磨。

二是这一剑的威力,实话说,有些大得超出了他的预计。

这是他真心实意的迷惑之处。

纵然已知清鸣是一式爆发之剑,但是怎么会这么强?

“蝉部”固然本身也是一套足堪使用的剑法,但归根到底它只是“诱饵”,在做到融会贯通之前,这一套剑法的真正核心应是“雀部”才对。

当然,一个巧妙的逻辑是:蝉雀剑的关键不在雀剑多强,而在于蝉剑有多强。只有蝉够强,别人才不会意识到这是一个诱饵。

但一个更无可辩驳的逻辑是:不管蝉多强,雀都要更强才对。

如今裴液还没有习练雀部的后两式,但他知道飞来铜影比不上这一剑,后面两式也很难说。

裴液知道这问题暂时不会有答案,它适合将整本剑术学会之后再行思考。

这一天再次过去,裴液这次因为思考起身地晚了些,等他背好剑匣时,武场上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雨一整天未停,此时甚至还大了些,裴液在淅沥中向门外走去,刚一迈出武场的门,一声“当啷”传入他的耳朵。

但这次并不来源于西侧院,而是来自身后。

裴液转头望去,在武场最远的那一个角落,张君雪弯着腰,双手拄在石锁之上。昏暗的雨夜中,这姿势像是一头俯卧的虎,而这虎影的轮廓在一张一合地起伏着——那是她庞然剧烈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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