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我藏身甲中,不需扮作生人,害死他们于我有何好处?!”女鬼冷笑道。
步安琢磨着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阴魂吞噬人肉,就是用来掩盖自身鬼气,以生人面目混迹人世的——因此邓小闲会骂那吊死女鬼,吃了人肉也做不成人;而柳店镇上的阴魂能瞒过楼心悦等修行人,也是因为吃过不少过往路人。
这女鬼住在魑魅软甲之中,即使夜晚能出来,也走不出太远,扮成人样似乎没有多大意义。
“那你之前为何承认?又说他们都是恶人?”步安叱问道。
女鬼便解释说,这件内甲每次有了新主人,她都会现身认主;甲主见有阴魂藏于内甲之中,表现各有不同,最后却无一例外地要利用她来杀人。女鬼杀人越多,这内甲凝聚的阴气便越重,常人受不得这么重的阴气,结果自然病患缠身。
这套说法似乎有些道理,步安却还是瞧出了疑点。
他说,你藏身在这软甲之中,软甲主人也奈何不了你,你何必帮助他去杀人?世人既然受不得阴气,何不将这软甲收起来,等用到你时,才将其取出?
女鬼笑道:“那小道士当初曾说,他欲以甲中魑魅,验证人性本恶……”
步安听了这句,便隐隐猜到了原因。
果然,女鬼解释说,甲主一旦威胁将软甲沉江、投海,或者是深埋地底,女鬼恐惧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便不得不遵照他们的意思去杀人。
起初甲主让她去杀的确实是些恶人,可之后往往越来越无顾虑,或以杀人为乐,或借杀人牟利夺权,杀的人越多,就越怕被报复,因此愈加舍不得脱下这件能够救命的软甲。
“你说害死他们的,是我这甲中魑魅?还是他们心中之恶?”女鬼反问道。
原来这件软甲压根就是散仙参昉的恶作剧。步安摇摇头道:“人心可善可恶,只是经不起考验而已。”又问:“你说出这些,不怕我将你沉江投海吗?”
女鬼没有回答,而是轻声说道:“有人。”接着忽然消失无踪。
这时天色已近全黑,远处官道上有极轻的马蹄声响传来,听声音似乎是一支马队。而步安与素素所骑的黑马,已经被刚才巨木砸地的动静吓得不知逃去了哪里。
步安压低嗓子喊了声“跟住我”,朝远离官道的方向一口气跑出半里多地,才看见素素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和他并排跑着,而远处点着火把的马队竟然离开官道,朝这边追了过来。
这马队无疑是被巨木砸地的动静引来的,说不定是来自杭州城附近的卫所兵营。
这小丫头一见了鬼就被疯,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步安气呼呼瞪了素素一眼,也不管她看没看见。
他没有野外躲避追兵的经验,只知道尽量不留下足印,因此一路上净挑着树林跟河道密集的地方跑。跳过了几条小河,绕过几个村子,将追兵远远抛在身后,这才又回到官道上。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保持十几步的距离,沿着官道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在路边发现了先前跑丢的黑马。
步安牵住缰绳站在马旁,看着仍旧不敢上前的素素,摊摊手道:“放心,那女鬼没跟上来。”
素素来回摇头道:“公子骗人,女鬼就躲在你身上的软甲里。”
“……她都躲起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步安好言相劝道。
“可她等会要是再出来怎么办?”素素扁着嘴道。
软的不行就换硬的,步安板着脸道:“都是你瞎胡闹把官兵招来了,再磨磨唧唧,等他们一会儿追上来了,非把你抓走关进大牢!”
“……那公子骑马,我走路。”素素哭丧着脸提议道。
“脚印被看出来怎么办?”步安冷着脸道。
“我,我走得轻快……”素素话音未落,突然惊呼一声,张开双臂往步安冲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自家公子的怀里。
只见之前素素所站的地方更远一些,那头女鬼正张牙舞爪做着骇人状。
“磨磨唧唧没完没了……”她一脸不屑地收住吓人神情,翻了翻白眼道。
竟然被这女鬼被鄙视了,步安摇摇头抱着浑身哆嗦的素素翻身上马,然后尽力催马前行。
这时,女鬼魑魅化作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雾,远远飘在后面。
……
……
九月天黑得早,一人一妖一鬼一马来到一座亮着灯的小镇时,才不过戌时三刻。
进去镇子之前,步安反复叮嘱素素,千万别再大惊小怪,要是被人瞧出妖怪身份,便是公子也救不了她。
这还真不是编来吓唬素素的。
假如她真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妖,旁人知道步安养着她做宠物也无伤大雅;但妖怪实力越强,就越不招人待见,强到素素这个程度,一旦暴露身份,难免要成为天下共敌。
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连与世人同根同种的旧神女娲都被赶到东海瀛洲去了,世俗人间又岂能容得下一只实力超凡的猫妖?
除非步安准备好了跟全天下修行人干一场,或有意远遁南荒,做一个劈柴放马、自耕自种的避世之人,否则就得把素素的实力藏得越深越好。
之后两人在镇上客栈投宿,步安头一次为自己和素素分别要了间客房。
草草吃了些简单餐饭,步安将素素送进她的房间,喊店家打来热水,洗过脸、洗过脚,又把靴袜和裤脚也一起洗净了,才吩咐她拴好门窗,早些睡觉。
等到他离开素素房间,走去将自己那间客房的门锁打开,推门进去时,只见女鬼魑魅已经坐在了屋里。
步安像是知道她会等在这里似的,只当没有看见,返身栓门,检查屋里陈设,又推窗看了看外面。
女鬼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小丫头是神是妖?”
步安合上窗,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眼女鬼道:“先把你自己的事情交代清楚,再来管这些闲事。”
“魑魅软甲穿在了谁的身上,谁便是我的主人。我看那小丫头也像是你的奴仆,往后我与她该以姐妹相称,做姐姐的问问妹妹的出身,怎么能算闲事?”女鬼撇了撇鬼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