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园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他们就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白发高挽的女人,一边逗玩着一只狸猫,一边将掉在地上的菊花拾起放在枝头上。
柳诗雨悄声说:“这就是死里还魂花明前辈。”
柳暗说:“除了这疯婆子,还会有谁将落花重新放在枝头上。”
柳诗雨笑着说:“她难道不知道那花已凋谢,放上去之后,又会被秋风吹下来吗?”
柳暗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她可以分辨出任何朝代古董的真伪,可以配出最厉害的解药,但这种最简单的道理,她却永远也弄不懂的。”
柳诗雨情不自禁脱口而念:“菊花山中菊花园,菊花园里菊花仙。菊花仙子种菊花,菊花吐蕊香满山。五彩菊花值娇艳,秋风无情菊花残。仙子不知菊花化,重拾菊花挂枝间。枝头菊花虽再现,菊花生机已不见。可怜菊花仙子傻,一片心血徒枉然!”
柳暗拍手说:“不错,不错。”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菊园。花明回头看到了他们,就好像看到了讨债鬼似的,立刻大惊失色,提着衣襟就往里面跑。一边还大声说:“又来了,又来了,快把厅里的古董全都收起来,不要被你们父亲这个败家子看见了,偷出去换马尿喝。”
柳暗笑着说:“老婆子你只管放心,今天我已找到了酒钱,只不过特地带了两个朋友来……”
他话未说完,花明已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她说:“我不要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连一个好人都没有,只要看一眼,我至少就要倒八年的霉。”
柳暗气得跳了起来,大声说:“好,你看不起我,我难道就不会交上个像样的朋友吗?好好好,莫愁琴,她既然不识抬举,我们走吧!”
狗娘养的一见,目露着急之色,那眼神仿佛在说:“解药未得到,怎么能走呢?”
谁知花明一听,就回头走了过来,招手说:“留步,留步,你说的可是那翠柳山庄柳庄主那能知天下事的千金小姐江湖人称莫愁琴的柳诗雨吗?”
柳暗冷冷地说:“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莫愁琴吗?”
花明盯着柳诗雨,说:“就是这位?”
柳诗雨就在狗娘养的背上微笑着答:“小女子不才,正是柳诗雨。”
花明上上下下望了她几眼,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大笑着说:“慕名五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你了,诗雨啊,诗雨,你可真是想煞我老太婆了!”
她前倨后恭,突然变得异常热情,倒教柳诗雨反而愣住了。
花明已一揖到地,说:“柳小姐休怪老太婆刚才失礼,只因我这男人实在太不成才,一年前带了个人回来,硬说是鉴定古董的专家,要我将藏品全都拿出来给他鉴别鉴别,我拿出两个宋朝的青花瓷花瓶,谁知他们却说那花瓶是假的,用二两银子将我那两个宋朝的青花瓷花瓶买走了,拿出去高价卖出作了酒钱,害得我到现在想起都心疼。”
柳诗雨失声笑着说:“前辈也不要怪他,酒瘾发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比杀他一刀还难受。”
花明笑着说:“如此说来,柳小姐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
柳诗雨笑着说:“不算,抚琴无聊的时候会品尝一点的。”
花明笑着说:“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我这里可没有好酒,只有凋谢的菊花来招待柳小姐这位江湖中有名的才女。”
柳暗说:“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别说不肯让进菊园赏花,简直连碗水都不给,只是,柳小姐今天来,却并非来赏花的。”
花明只看了柳诗雨一眼,就笑着说:“软骨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柳小姐只管尽情赏花,这件事老太婆自有安排。”
狗娘养的一听,眼中立即闪现出惊喜的光芒。
菊园中自然美丽,朵朵菊花也香气四溢。这菊园中的菊花,并不全是黄色的,也有白菊,红菊,更有难得一见的黑菊。
这花明对花卉的嫁接培育技术,教柳诗雨这位见过天下奇花异草的人也为之瞠目结舌。在这菊园中散步,心情分外的爽朗。
柳诗雨感觉有了精神,还有了一点力气。
赏过一巡,花明突然说:“据说世上流传有一幅十分诡异的画,名曰‘画皮’,就藏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
柳诗雨这才知道她殷勤待她,其意在此,便笑着说:“这话倒也不假。”
花明大喜,说:“据说那是一位不留名的画师所画,其意深奥莫测,极其诡异,教很多这方面的专家也因为它的诡异,而将其视为禁画。”
柳诗雨说:“这倒不假。只不过······”
花明说:“只不过什么?”
柳诗雨叹息一声,说:“只不过那画师画出了蒲老先生所著‘画皮’的真谛,而世人却又不愿相信,所以······”
花明抢着说:“所以就将其视为禁画了?”
柳诗雨点着头说:“不错。”
花明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恶鬼在画一张美人皮而已,算不得什么诡异而视为禁画。”
柳诗雨微微一笑,说:“花前辈可知那女鬼为什么不直接变成一个美人,而要孜孜不倦的画一张皮呢?是她的法力不够吗?她为什么要永远地留恋着这张画像,留恋着画像的容颜?”
花明沉默一会儿,说:“老太婆不知,柳小姐知道?”
柳诗雨说:“看那画皮的原文便知一二。”
花明说:“请柳小姐指教。”
柳诗雨幽幽说:“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二八姝丽,心生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生问‘何之?’女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
说到这里,柳诗雨打住了。
花明盯着柳诗雨,说:“老太婆还是不明白。”
柳诗雨说:“女鬼喜欢上了王生,跟他去了住所。”
花明说:“是。”
柳诗雨说:“王生在跟女鬼缠绵了一段时间后,独自出门,遇一道士,见生而愕,问‘何所遇?’生答‘无之。’道士对王生说‘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至斋门,门内栓,不得入,心疑女所作,遂翻墙而入内,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
花明说:“王生发现了这是一个女鬼,最后这女鬼对王生剖腹挖心而去之。”
柳诗雨笑着说:“她为什么要挖王生的心而去之?”
花明说:“得之。”
柳诗雨说:“她为什么要得之?”
花明说:“鬼怪自古就偏爱人心。”
柳诗雨说:“据我所知,鬼怪得人心而食之,而这女鬼却偏偏是拿走了。”
花明说:“拿走?”
柳诗雨说:“不错。原文说女鬼掬生心而去,并没有说食之。”
花明说:“这不需要说,世人都知鬼怪得人心而食之。”
柳诗雨说:“错。女鬼倘若要食王生的心,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王生下手?而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陪伴王生,直等到王生发现她是鬼后才下手?”
花明说:“请柳小姐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