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快马加急,即将到达京城长安。
事件回到几日前。
来俊臣偌大的官邸被裤子云一行人差点荡平,花落花下被救走,西突厥可汗人头落地,高丽王(伪王)朴承安下落不明。
一时间,来府被闹得鸡飞蛋打鸡犬不宁,数千官兵的死伤令不可一世的来俊臣犹如惊弓之鸟恐慌不已。
他最担心的是勾结西突厥和高丽之事被裤子云等人揭发,那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更为揪心的是,裤子云还活着,高丽王也许被救走。
他想,必须先下手为强,第一时间斩杀掉裤子云和高丽王。否则,自己即便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朝廷砍。
然而,要斩杀他们并非易事,血桩巫婆那么厉害的高人也败下阵来,足以证明裤子云并不是吃素的等闲之辈,何况他还有一个造反的团伙。
思前想后,他打定主意,必须借助朝廷的力量,对黑峡谷进行腥风血雨的大清洗,来个彻底的剿杀,方可睡个安稳觉。
安个什么罪名呢?
谋反!
为了引起皇帝的重视,必须套个踩秤的罪名。可是,这种不成规模的老百姓又能造多大的反呢?若要滔天大罪经得起推敲,还得从两方面下手。
一是女人:
为了给皇帝献上美女,恼羞成怒的裤子云仗着武功高强,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将民间绝世红颜长期据为己有,于是针对为皇帝选美的忠臣,大开杀戒。
来俊臣暗想,这个因女人而起的事件虽说与谋反不太沾边,但也很有说服力;
二是羞辱武皇后:
这些刁民受裤子云等人的蛊惑,一直对武皇后大肆污蔑诋毁,散布武皇后其心歹毒如蛇蝎,害死王皇后,掐死亲生女,淫乱宫闱,觊觎社稷神器的惊天谣言。
来俊臣明白,即使武皇不信,但也会杀一儆百,以高压姿态堵住悠悠众口,为日后一步登天扫清一切障碍。
两相比较,二者均为谋反大罪,不过还是后者更具有舆论冲击力,这定会得到武皇后的鼎立支持。
于是,在裤子云一行离开的当天,来俊臣便拟好谋反密涵,派心腹阿三快马加鞭,向长安飞奔。
从洛阳到长安,相距八百余公里。即使千里马加翅膀,也得花上十来日方可到达目的地。
这为黑峡谷迎来宝贵的喘息之机。
十一日。
带着密涵的心腹阿三终于到达长安。
...
长安,雄风瑰丽。
皇城高耸,红柱挺拔,逼人仰视。古刹宫殿湖泊园林,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到处充满金碧辉煌的气息,同时也展现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繁荣画面。
真可谓:大国气象扑面而来,民族魂魄巍然屹立。
令人纳闷的是,这么一座气象非凡的都城,却并非是对百姓幸福生活的写真。究其原因,仍出在权力的设计与分配上。
拿黑峡谷的话来说,制定规矩的与破坏规矩的皆是同一撮人。
夕阳西下。太和殿。
一抹余辉斜射在皇宫金色的琉璃瓦上,虽已黯然失色,却丝毫掩饰不住泛出的王者气度。偌大的太和殿内,九级汉白玉石阶之上,呈现有雕镂着金漆的胡床宝座,周围是五根烫金蟠龙玉柱。
整个大殿都在立竿见影,只是这竿乃夸张的刻有回旋盘绕张牙舞爪的金龙。
那天傍晚。殿内气氛依旧充满喜感。
金漆雕龙的胡床宝座上,俨然端坐着一位身穿黄袍、目光警醒如黎明、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
此人正是当今的皇帝——高宗李治!
殿下,鸣钟击罄,丝竹悠扬;衣袖飘飘,歌舞升平。
三十几名丰满的舞女露出崩盘的酥胸和若隐若现的铿锵大腿,掀起一阵阵曼妙浪花。
台基上的檀香,烟雾缭绕。
庸俗糜烂与纸醉金迷,被权力包装的春药化腐朽为神奇。
大殿左右两侧,各摆有金丝楠木的贡台,台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对应着摇头晃脑捻着胡须的老臣,他们陶醉在无边的声色犬马里。
正当大家沉浸在面红耳赤的遐想之中,这时,宦官高力士颤微微地走上台阶,弯着九十度的腰,轻声对李治说:“陛下,有密涵一封,看否?”
李治极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高力士赶紧双手递上缠有红绸的密涵,然后毕恭毕敬地继续将腰弯成九十度。
李治看完密涵,异常平静,这令高力士摸不着头脑。
原以为龙颜大怒,没想到和风细雨,可见李治城府早似秋水讳莫如深。
从某种意义上讲,李治巴不得有人如此诽谤谩骂甚至攻击武皇后呢,这口恶气早该出了,今天可好,居然有个叫裤子云的草民替自己在这么做了,回想起自从把她从尼姑庵感业寺接回宫,就很少安宁过,自己好不容易跟她的姐姐魏国夫人来个浑水摸鱼,却被她风言风语地讥笑至今,去年的泰山封禅,她却非要去凑个热闹不可,搞得民间沸沸扬扬,说什么天有二日,说什么本王是耙耳朵。
高力士有点着急,毕竟,他收了来俊臣送来的百两黄金。但,不敢问,毕竟那是一封所谓的密涵,他得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台下。歌舞继续,舞女们换了一身薄如蝉翼的透明霓裳,伴随着靡靡之音,白浪翻滚,差点闪瞎老臣们的眼睛。
胴体隐约,隐私朦胧,轻飘飘的霓裳似微风轻扫老臣们紧张兮兮的脸,洗清如豆目光的锈迹,变得雪亮而锋利。
高力士只得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怯怯地退下台阶,出了大殿。
阿三还杵在殿外等候消息。
见高力士出来,猴急地迎上去,却被面无表情的几个高大卫兵拦住。
“唉,没戏。”高力士直起腰杆,扫了扫手中的佛尘。
阿三不敢多问,只得静等太和殿的歌舞结束后,找个时间去高力士的直房(家),再想对策。
夜幕低垂,繁星如约。
阿三要见太监,是极不易的。
宦官供役于内廷,只能在宫中居住,不能随便外出,他们的主要功能等同于皇帝的狗。要不是高力士威信极高,对其他宦官说阿三是他洛阳来的朋友,那么,这个精明的阿三就不能混进皇宫。
半夜。
阿三一直呆在高力士的直房,这直房紧挨内府承运库,其位置在护城河一带。
门终于开了,服侍完皇上的高力士一脸疲惫。
“高公公,有消息了吗?”阿三轻声问。
高力士摇了摇头,不断地用手指去按烛台瘦弱的火苗。
“高公公,皇上怎么不生气呢?难道那密涵的内容不够火药味?要不,重新拟一密涵?”
“说说看。”
“为了给皇帝献上美女,刁民裤子云却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想将民间绝世美女长期据为己有,于是对想给皇上选美的忠臣大开杀戒。
“呵,呵呵。”
阿三不见高力士表态,只得微笑:“鄙人一定会提醒来大人再加黄金百两,和配备用少女身体提炼的上等慧灵根一千根。”
这时,高力士将烛芯拔亮。
翌日。早朝结束。
高力士趁大臣们退朝后,把腰弯成直角的他,又递给李治另一封昨夜拟好的密涵。
李治看后,眼睛放出精芒,语气却生硬如铁:“这准是武皇后赏识的来大人所做的文章吧,这密涵跟昨日傍晚的那封,仅仅是内容不同罢了,但目的却是惊人的一致,换句话说,非要弄死那个裤子云不可,是吧?”
高力士吓得直打哆嗦:“陛下英明,洞察秋毫。”
“呵,为何昨日不一起送达这两封密涵呢?呵呵,寡人知道原因,昨日那封是想激怒武皇后,由此发兵荡平黑峡谷。而今日这封,是想激怒寡人,是吧?谁给你送的信?这个人一定是来俊臣的亲信吧?呵呵,两封密涵两手准备,看来,真没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呢,既然认为寡人做不了主,那又何必来激将我?”
高力士扑通一声,双膝落地:“皇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边说,他不断地煽自己的耳光。
李治冷冷地欣赏着高力士那逐渐肿胀的老脸,直到嘴角流血,才轻描淡写地说:“作为太监,你本来就是寡人肚子里的蛔虫,要是换作他人揣摩寡人心思的话,他的脑袋早就搬家了,起来吧,你跟寡人说说,裤子云究竟是何方神圣?令来俊臣这么一个大吏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高力士一时语塞,好在反应快,弯着腰,分析:“陛下,小人我也没不知道裤子云的来历,但是小人在洛阳城的擂台见过他跟来大人决斗过,可惜,小人没看清他的脸。”
“啥?洛阳决斗?哦,想起来了,那日寡人没去,听皇后说,来大人最终把裤子云给砍掉了脑袋,怎么,他又活了?难道真如皇后所猜测的那样,那个被砍掉脑袋瓜子的裤子云是假的?这不妥妥的欺君吗?”
高力士直接懵逼,脸色煞白,他想,糟了,真倒了八辈子莓,自己一不小心便给自己卷进去了,于是他又打算跪下。
李治松了松腰间宽大的玉带,鬼魅地笑道:“别跪了,寡人知道来俊臣为何要置裤子云于死地,无非想杀人灭口,免得背上欺君罔上的把柄。”
“皇上英明!小人期待皇上降旨,将来俊臣绳之以法。”
“呵,罢了,寡人想起皇后的话——驭人要讲究策略,没把柄也要创造把柄,如此便于日后拿捏和揉搓。走,陪寡人去御花园散散心,最近高丽国和西突厥似乎又在死灰复燃蠢蠢欲动,搅得寡人心神不灵啊。”
...
御花园,绿草如茵。
说来也巧,李治碰巧看见观花的李贤,他还带着一个美丽的少女。
李贤想溜,被李治叫住,他只得工工整整地站在原地。
“呵,傻小子,怎么见爹就跑,《尚书》《礼记》《论语》读多少遍了?”李贤和颜悦色。
“父皇,孩儿早就看数遍了。”李贤埋着头。
“呵,是吗,那你明白‘贤贤易色’何意?”
“父皇也喜欢这句话?我也特别喜欢此句,但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李贤边说边悄悄示意身边的少女快溜。
李治见状,笑道:“姑娘请留步,寡人又不是阎王,有那么令人害怕的吗?你知道‘贤贤易色’何意吗?”
少女只得按捺住脚步,淡淡地回答:“第一个贤字是动词,尊重之意,第二个是名词,指才德。易即轻视,色泛指姿色。整体的意思是尊重有德之人,而不要看重女色。”
“真不简单,姑娘也仅仅比吾儿大不了几岁。”李治一听,大笑,又看了看腼腆的李贤,接着说,“这话由姑娘解释给你听最合适不过了,哈哈哈。”
李贤的身子还在均匀地颤抖,毕竟他带了个美丽的姑娘在身边,刚才父亲又故意拿“贤贤易色”,要他解释,再者,母后反对他和民女接触。
李治拉着李贤下垂的手,温和地说:“傻小子,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赶走大诗人王勃吗?你跟弟弟英王李显斗鸡,这本身就是争强好胜之举,他却怂恿你们兄弟俩内斗,还写出《檄英王鸡》,你还在生父皇的气吗?”
李贤无语。
这时,那个少女赶紧接话:“你的父亲是一番好意,毕竟你的心智还没真正定型,王勃此举有可能种下日后二王相争的心理种子。”
话落,李治心头一怔,再次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我,花头。”
“哦,花头,花之彩头,花中第一流。”李治意味深长,“能和我们一起散步吗?”
花头点了点头。说实话,她求之不得呢。
李贤也开始放松,一路上,有说有笑。
在过一水沟时,高力士赶紧爬在沟边,将自己的身子弯成拱桥。
“大人,使不得,这么小的沟,就一脚跳过去的事。”花落赶紧扶起他。
这个小小的举止,更令高宗李治好感倍增,笑问:“大家谈谈有关御花园的感受,如何?”
李贤也想表现,先说:“天下花园本质一样,都是在取悦肉眼。”
李治抚摸着李贤的脑袋:“呵,傻小子,有见解。但父皇认为,御花园只是个象征,花还是天下之花,树还是天下之树,名分而已。”
高力士接话:“吾皇英明,把御花园的精髓都升华至新高度,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这时,轮到花头解释,她先向皇上行礼,然后说:“民女愚笨,抛砖引玉,民女认为,御花园的本质就是人为地造假,以奇石堆砌假山,以人工河改变河水的意志流向,就连那些被扭曲的树也不得不按人的意志与标准委屈地生长。呵,一旦造假被赋予政治色彩,天下便真正失去了颜色。”
“好好好,妙妙妙,高高高!”高宗李治赞叹不已。
高力士嘟咙:“你这个民间女子,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直是放肆,竟然敢用御花园去枉议政治,好在皇上是天之骄子,懒得跟你计较。”
李贤咕的一声笑了起来:“高公公别上纲上线,父皇叫我们畅所欲言嘛。”
李治“嗯”了一声。
高力士赶紧又开始煽自己的耳光:“小人不才,曲解圣意,该死,该死。”
惹得高宗哈哈大笑。
笑毕。
高宗李治便选了一个亭子坐下来,开始将高力士一前一后所给的两封密涵之事讲给李贤和花头听。
花头很紧张,手心溢出冷静汗,秀发冒出热气。
“姑娘,你怎么啦?”高宗问。
“我,我,我觉得两封密涵剑指同一个人,感觉大有文章,令人害怕。”花头语速极慢。
“嗯,寡人也如此认为,姑娘有何见解?”
“民女认为皇上早有定托,既然皇上要询问,民女只好如实谈点粗陋浅薄的看法。民女觉得,既然有人想置那个叫什么裤子云的人于死地,这从侧面说明裤子云是个很有本事和能量的人,现在政通人和,作为百姓,都在称赞盛世再现,民女觉得这个裤子云是不可能跟朝廷作对的,相反,他肯定太爱朝廷,极富正义与血性,得罪了人而已。”
不得不佩服花头的语言艺术,既夸了皇帝,又保护了裤子云等所谓的反贼,且不露痕迹。
一番吐词如兰的话语令高宗再次刮目。
高力士弯着腰淡淡地说:“也许正因为盛世,所以匪徒更易被前朝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小人倒是觉得,裤子云的确够不上谋反,但色心令他疯狂,不知不觉便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高宗感觉也有道理,于是感叹:“既然是盛世再现,那么寡人也理应得到上天眷顾,奖赏寡人几位国色天姿的女子,何尝不可。”
一旁的李贤搬出那句“贤贤易色”,重复了几遍,遭到高宗的白眼。
花头顿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