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夜,我们按老家习俗,吃过团圆饭,就开始守岁。快到十点时,我娘有点为难,说道:“按风俗,今晚和明晚,叫年尾年头,山红,你应该在自己家里睡。”除我爹外,我、我姐、我姐夫都不懂这些老规矩。一齐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我娘说道:“年头年尾都不在家里的人,是什么人?流浪汉,讨饭的……”我有些担心,说道:“万一有人趁着悠然居没人,就……”不说了,重要节日,不吉利的话,点到为止。我娘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破个例吧,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儿,也算你一个家吧。”我姐夫窃笑,悠悠地说道:“一个家谈不上,半个家有可能哩。”一个家,半个家,本身没有讨论意义。主要是我姐夫那种“窃笑”不太正常,里面一定有文章。我姐问道:“你笑得那样奇怪,是什么意思呢?”我姐夫笑道:“师父的妻侄女兰心,有十六岁了罗。”他这句话,顿时,让全家人都感到意外。最意外是我爹,我娘、我姐,他们不说认识兰心,连这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也感到意外。师母的弟弟,确实有个女儿叫兰心,很乖的一个女孩子。可她很少来师父家。我说:“连我都没见过几面,姐夫,你怎么认识她呢?”这时,我姐夫才说出原委。他师从市散文学会会长宋由之学画画。宋由之的妻子是个舞蹈老师,兰心父母经常送兰心去宋会长家学钢琴,补舞蹈课。我娘突然一拍大腿。以她丰富的六十多年人生经验,马上表态:“有可能,师父总是说山红要三十岁才可以结婚,那他这个妻侄女,现在十六岁,过六年,正好二十二岁。”我娘这个发现,对于全家人来,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具有同等意义。因为,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人们不知道,原来有一个大陆,孤悬海外,谁也不知道。同理,在我娘没有发现“师父的妻子侄女,过六年,正好可以和我结婚”之前,全家人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位少女,孤悬他们的认知之外,是等着做万山红的新娘。接着,我姐也一拍大腿:“这个说法有道理,师父的儿女都在外地,他又不想离开乌乡,那么,把妻侄女许配给山红,徒弟变成真正的亲人,晚辈,越说越像。难怪师父要给山红算婚姻,一口断定,山红晚婚,前面谈的,都不成。”我姐说罢,剥开一个桔子递给我娘,说道:“姜是老的辣,娘啊,您是赛诸葛。”春晚没人看了,变成了演员们的自娱自乐。全家人都为证明“万山红+兰心=一家人”这道非典型数学题,开展热烈、广泛、深入的讨论和论证。连我爹也参与进来。他问我姐夫:“16岁,多高?长得怎么样啊。”我娘立即插嘴:“聪不聪明啊?”我姐问道:“性格好不好?”我姐夫成为了信息发布中心主任,他非常谨慎地回答了大家的提问,秉着“一切从看到的出发,尽量不掺入太多的主观意识”的原则,介绍了兰心。目前十六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长相,参考师母。聪明,因为中国人的聪明专指学习成绩,这个不了解。但外表看上去聪明。性格,确实不了解。这下,像烧开了一锅水,沸腾了。以我娘、我姐为代表的“半边天”,打破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惯例。她们两个,就一来一往,比本山大叔与宋旦旦的小品演的小品还精彩。我娘扳着手指头,轮道:“身高,没有优势,总不可能超过山红。长相,要是跟师母一样,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嘛。至于聪明,太聪明了也不行。性格呢,要是像师母,那也是一等一的好性格。这个要迅速了解。”我姐毕竟是女企业家,与时代更接轨,见识更丰富,她分析道:长相没问题,学艺术的女孩子都长得好。读书应该不是蛮厉害,蛮会读书的人,不会去学什么钢琴舞蹈。主业很好的人不会去搞副业。”这就有点伤及米粉店二老板高旭的自尊,我姐夫“咳咳”了两声,表示抗议。我姐继续;“我没说错,她去学舞蹈,钢琴,无非是想考个什么艺校,成绩非常好的女孩子,不会走这些捷径。我不会说错。”这时,我爹说话了:“都是你们在猜,山红了解得更多吧?你们好像忘记他的存在一样,让他说说。”其实,我在一旁,确实有些相信我娘分析的——我师父不是神仙,他真的能断定我一定要三十岁才结婚?是不是真的有这层意思在内呢?至于兰心,我确实不了解。记得她还只有十二岁,我带她去商店,给她买过几根棒棒糖。后来,我在师父家,一年也难遇上一次。也许我在,她没来。我不在,她来了。我娘说:“你爹要你说话,你怎么呆了一样。”我笑笑:“四年,我最多见过她四回,还不如姐夫看见得多。我觉得大家还是看看电视,不然,演员不是白演了。”我娘说:“议一议也好嘛,真的结成一家,是件大好事。”我笑道:“这叫一厢情愿,就算我喜欢人家,人家不一定喜欢我,其次,兰心又不是师父的女儿,他能做主?就算是他的女儿,现在的女孩子,也不一定听父母的。所以,我觉得花这么多时间讨论的是一个‘伪命题’。”我爹出来拍板:“先看看吧,成有成的好处,不成有不成的好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好再说这个话题。这时,我娘开始发红包。给我姐,我姐夫,我,每人发一个。大家相互之间说些客气话,吉利话。我看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我先和姐夫到楼下放礼花,放完,我就不上来了,师父师母叮嘱我,悠然居不能输给左邻右舍。”我娘感叹道:“是啊。我说你有两个家了,没说错。”我和我姐夫就开始下楼。把花炮排列好,点燃。各家各户都一样,反正是城郊,基本上每家门前都有地坪。都在放烟花火炮。一时,五颜六色的礼花绽开,争奇斗艳。放完花炮,我准备去开车,我姐夫像突然记起一件什么事似的,说道:“外面声音大,到你房间里说件事。”我俩进了“夜谈室”。他问:“春节怎么安排?”我一时也想不起要做什么,如果在老家,一定是走亲访友,可是,在这个地方,没一个亲戚。“没什么安排。打点小牌吧。”“初六,你开这辆车,我们一起去拜访宋会长。你加足油,另外,他曾经委托我物色一位秘书长,我准备推荐你。你有什么资料吗?比如曾经发过的诗,散文。”“让我当秘书长?”“对,你够条件。”“发表的文章,有的啊,我一直收着。”“这绝对不是一道伪命道”,他调侃道。说完,他哈哈大笑。这时,墙上的挂钟响了。预示着中国人的新年在下一秒到来。我与姐夫互道新年好,作揖而别。我开着车,一路向东,两边的礼炮一齐升空,像欢迎一位来访的外国元首似的,我在烟花礼炮中穿行。礼花此落彼升,夹道欢迎。“好征兆!”我在方向盘上兴奋地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