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前面如此长的铺垫之后,张振华选择同意常浩南提出的建议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讨论一些具体技术方面的问题吧。”
常浩南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经历过后世的他很清楚,技术研发是一个双向奔赴的事情。
虽然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买办思想肯定是有问题的,但反过来想,用户投了钱,决策者扛了压力,如果研发单位迟迟不能让他们收到正反馈,那别人对于自主研发这件事情产生迟疑也实属正常。
所以无论是对于430厂,还是对于准备蹭973项目的常浩南来说,都得赶紧拿出一些短平快的东西出来。
确实有点急功近利的意思,但做项目的规律就是如此。
这也是贸工技路线的合理性所在,先做生意,实现一定的原始积累,求得生存,然后开发新技术、新产品,并进行销售,找到新的利润增长点。
只不过有些人搞着搞着,就只顾着原始积累,把后面的工和技给忘光了。
但常浩南显然不会是这样的人:
“磨粒流加工只是精工计划的一个开始,不过磨削加工一直以来都是咱们的短板,所以我想,这个技术应该能解决你们眼前的燃眉之急,至少能拿出一些成果来,先把涡扇9这个项目给保住。”
“所以,张主任你可以具体说一下,在国产化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咱们分析分析有哪些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解决,先进行重点攻关,也算是给上级部门,还有航空兵部队一些信心。”
“至于那些不能马上处理的,可以先列个清单,同样的问题在未来的涡扇10项目中也可能遇到,我们按照先易后难的顺序,把它们作为精工计划的重点研发方向。”
“除了深孔和细管类工件之外,加工方面面临的问题确实还有不少。”
张振华的面色也稍稍舒缓过来了一些:
“比如发动机的高压涡轮轴承采用浮动环式封严装置,在使用过程中轴承温度上升,就会导致残留在封圈处的滑油结焦,浮动环卡死,与轴体出现摩擦,密封效果下降很快,地勤几乎要在每次飞行结束之后对这个结构进行清理,但实际寿命还是只有预期的一半左右,所以当初进口的零件消耗很快。”
“但这个浮动环的制造工艺要求很高,我们之前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才造出合格品,但现在生产速度也很低,第一批装机的斯贝又正好到了集中的大修期,产量完全跟不上消耗,部队的意见很大。”
说着他从带来的一摞资料中翻出了其中一张,指着上面一个不太起眼的环状零件说道:
“就是这个。”
“另外,斯贝MK202的风扇高压转子叶片根部有一个锁片,作用跟R15发动机上面那两个销钉差不多,用来跟榫槽进行固定,这也是个部队需求量很大的消耗件,我们自己制造的锁片因为粗糙度不达标,很容易改变叶片的自然振动频率,在接近叶片最大转速的情况下出现共振损坏发动机,导致很多飞行员在飞大修之后的飞豹时不敢推节流阀……”
“……”
一连说了十好几条,都是困扰了430厂很久的难题。
仿制,尤其是缺少技术资料的情况下仿制,其实也有很多独特的麻烦。
尤其是涉及到材料和加工工艺的时候。
这甚至不单纯是个技术能力高低的事情。
哪怕材料科学水平更高的国家,单靠手里的成品也很难做到1:1的还原。
加工方式也一样。
英国人只转让技术和设备,并不像当年的毛子一样派人手把手教,所以很多需要经验的地方都得一点点摸索出来。
常浩南低头看着面前铺开的一大堆图纸,心中迅速排出了轻重缓急的顺序:
“关于你说的浮动环、转子锁片还有轴承滚珠这些,都跟管路和深孔的加工类似,我们新的磨粒流加工方法完全可以应付,只不过需要更换新的磨料配方以及PLC控制程序,关于这一点,伱们无需担心,可以派人来410厂进修学习。”
听到这个回答的张振华松了口气。
常浩南所说可以马上解决的问题,恰好是最要命的部分。
几十架歼轰7正急缺易损件,而这些飞机又是眼下海军航空兵的绝对主力。
一旦出现大面积趴窝,那可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这也是为什么再买一批二手斯贝MK202的提议会被上面纳入考虑。
现在能满足这批飞机大修维护的需求,对于430厂来说就已经算是打赢了一场翻身仗。
不过他很快就又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常工,这些零部件如果都用你们的新工艺进行磨削,那这个软性磨料的消耗量,应该会很大吧?”
他还记得之前看到的技术文件上,写着磨料的使用寿命为0.5-8个小时不等。
白天现场观看加工过程的时候,也确实有废弃的磨料持续从夹具中被排出,410厂甚至专门安排了一名工人补充消耗掉的磨料。
“嗯……这个确实。”
常浩南自然没必要在这方面隐瞒什么:
“具体能用多长时间,取决于待加工工件的材料,但总之是要经常更换的,否则会达不到预期效果。”
“那这个磨料的成本……”
张振华有点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
“我看磨料配方里面有碳化硅成分,那好像是挺值钱的东西,我记得咱们国家还需要进口来着。”
没办法,430厂在钱这方面确实比较紧巴,涡扇9迟迟造不出来,而涡喷8只在轰6上装备,用量很少。
此时常浩南才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
“这点张主任不必担心,那种需要进口的碳化硅,是电子级的半导体碳化硅,我们这个磨料里面用的,是最普通的涂料和建筑用碳化硅,完全可以国产,采购价每吨还不到一千块钱。”
“是这样?”
恍然大悟的张振华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张主任。”
常浩南拿起一支铅笔,轻轻在其中一张图纸上点了点:
“关于涡扇9,我还有一些个人的想法。”
“您请说!”
张振华马上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
这可是常浩南的个人想法。
是那个让涡喷14脱胎换骨之人的个人想法。
得赶紧记笔记!
“603所应该正在开发一种歼轰7的深度改进型吧?”
这个事在航空工业内部应该不算什么秘密,不过常浩南还是用了疑问句式。
“没错,目前的歼轰7主要是海军在用,空军方面因为作战设想要更加复杂,所以投了一笔钱,希望能获得一种性能更好的改进型号。”
张振华点点头,430厂和603所之间的联系还算紧密,况且他们本来也是给飞豹提供动力的供应商,自然知道这些:
“不过603所那边希望在这个项目上使用全数字化设计,现在很缺这方面人才,所以进度不是很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坐在角落里没说话的姚梦娜突然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此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心思。
常浩南自然知道歼轰7A是怎么回事,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
“空军对于复杂地形下超低空突防的要求更高,飞豹虽说是双发飞机,但在超低空飞行时,哪怕只是单发停车,一样很容易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故。”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刚刚你提到的一些问题,彻底解决掉,也算是排除一些飞行安全方面的隐患。”
虽然总体上说,斯贝MK202已经没什么全面优化的潜力了,但是对于一看似不大,却直接影响可靠性和寿命的缺陷,还是不能放着不管。
况且它们修改起来也并不麻烦,甚至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前世就有不少架歼轰7是在超低空状态下发生故障,而装备的第二代弹射座椅性能又不佳,最终导致了多次一类飞行事故的发生。
和机翼结冰的运8一样,也算是航空工业史上的意难平之一了。
涡扇9这个型号,本来也是在这一次次的事故中被逐渐完善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