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清渊这一口血吐出来后,身上那阵修为又随之消失无踪,宴尘过来欲要扶他一把,喻清渊放下捂在左胸上的手,转身往一侧走去,避开了宴尘这一扶。二人袖角相贴,又一触即离。
宴尘收回手,神色未变,他用灵力蒸干身上湿衣,拾起地上霄红。
霄红剑发出一声清鸣,似是怕宴尘生气,在表述忠心。
宴尘抚过剑身,将之收了回去。
他迈步走在喻清渊后方,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走着走着,忽而看见前方喻清渊身上突然生出一层灵光将他笼罩在内,片息后又凭空散尽。
宴尘灵识敏锐,他瞬间感受到喻清渊修为往上提升了四重,一下便升到了照旋境一重。
……为何无故破镜。
他心中惊异,难道……与那阵修为有关。
宴尘反复品味着心间猜想,那模糊薄雾隐隐像是要被风吹开一角。
二人前后走入林间,宴尘耳力极佳,他听到后方一侧似有人来,上前一步将喻清渊带到一颗树后,树干粗壮,正好遮住他二人。
有银鲛一事在前,宴尘不想要多生是非,但魔君一事他心中有惑,总觉得哪一个环节与喻清渊有些关联。
想要看破真相,就要去寻。
看来他这次历劫,并不那么容易。
宴尘靠在树上,静静站着,感知有几个人在湖边聚首。
不过都境界不高,他微侧头看了一眼,见他们所着样式,正是路上听人说过的此次摘星会的筹办者,须云山弟子。
喻清渊在他身边,紧挨着,此时两人衣角叠在一起,肩膀相贴。宴尘转头时露出的侧颈流畅,一片细腻,衬着一头墨发,愈显冰肌玉骨之姿。
他看着,不禁想起宴尘此世待他的好,可刚如此一想,心脏处便开始隐隐作痛,前两世的一幕幕又开始在脑中来回闪现。
喻清渊的眸光中顿时一片沉渊厉色,血雾弥漫。
三世为人,他父子二人害他两世,救他一世,如此功过不能相抵……
世上不是有句话叫做……父债子偿。
喻清渊仇恨满绪,隐压不消深刻骨髓,如此反复,已初生心魔之象。
这时,传来外面那几个须云山弟子的说话声。
“……这满地残痕,此地有人斗法!难怪我们收到了讯息,青云岭一带有魔君顾千帆踪迹!”
“你们几时收到的?”
“申时一刻。”
“我们有多少人在那?”
“二十多人。”
“走,赶快去青云岭!”
外面几人商量好后走远,宴尘转回头,一道气息入鼻,就见喻清渊凑得很近,一双眼深沉似海,其中载着光,却又隐着血。
宴尘欲迈步出去,跟上那几个人往青云岭一探。
“师尊能否告诉我,若是一个人心中有恨,此生……还能消吗?”他说完后就看着宴尘的双眼,一瞬不瞬。
宴尘道:“问心。”
喻清渊压低音色,一个字似是从齿缝间磨出:“心?”
他停了一会后伸出一根手指,先是点在自己心脏部位,又点在宴尘此处,道:“我的心,还是你的心?”
宴尘将他的手指推出去。
喻清渊话锋一转:“师尊喜欢那银鲛?”
他就势将他的指尖捉住在掌心摩挲,见宴尘不答,又道:“弟子与他相比,师尊更中意哪一个?”
宴尘将手抽回。
“是不是弟子打扰了师尊好事?”他自责道:“原来师尊喜欢在水中,可惜弟子不会化形,若是与师尊一起,不能用尾缠着师尊。”
他用着魔君的神态说着温情软语,眼中血意不消。
宴尘听他胡言乱语,心境毫无波动,无情道道心似铁。
“不过我用这具身体,也能给师尊欢愉,师尊要试试吗?”
喻清渊低下头,慢慢凑到宴尘的颊侧,似是要亲。
宴尘偏开头。
“弟子之前与师尊说过,若是我往后再犯,师尊杀我便是。可是怪只怪师尊生的这般容貌,我心痒难耐,委实难以忍住,师尊跟了我,我也能给师尊名分。”说到名分二字,他记起二人婚约,心间一阵晦暗。
喻清渊面上现出一分嘲弄,低头欲往宴尘颈间凑去。
宴尘将他神情看的清楚,视而不见,他这徒弟自从他来到此间开始,眼中就有化不开的恨,且一直这般心口不一。
怨也好,恨也罢,他只管历劫,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将喻清渊安置明了便撤身离开。
宴尘用手一撑,将喻清渊推出去两米,对方才事半点不提,仿佛根本对他没有影响,一分也未曾放在心上。
或是……从始至终,不曾入心。
无情道……
“走了,青云岭。”宴尘五字淡淡,凉透人的指尖。
就如顾千帆当年殒命时,身上渐渐爬上的凉意。
喻清渊看着他的背影,踩着宴尘走过的路,月光相送。
你不曾入心,我又何曾有过。
终不过是一场,血雨腥风罢了。
……
青云岭来去纵横,绵延数里,岭上分别坐落三宗。
宴尘带着喻清渊御剑飞行,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刚一落得地面,便闻到血气冲天,让人无法忽视。
此时他二人所在之处正是青云岭三宗之一。
只见山门口几个弟子尸身横七竖八,宗内更是尸体遍地,全部惨死无一活人。
且他们死法都是一样,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被人一招穿胸,击碎心脏而亡。
宴尘蹲下身查看,见致命部位是用剑为之,不过这伤口细窄,不似一般长剑所致。
喻清渊站在一侧看着那尸体上剑伤,想起自己那把折损的佩剑,一字不言。
两人又去了其他二宗皆是如此,不过却在其中一宗之内见到了活人,这活人不是青云岭上的人,正是之前湖边上那几个须云山弟子。
宴尘见满地尸体中间亦有几个穿着须云山服饰。
湖边那几个弟子眼见同宗师兄弟被害,悲痛万分,一人道:“是顾千帆,一定是顾千帆干的!之前他们传信说探到消息顾千帆在青云岭,现在青云岭三宗被灭,这般残忍血腥,世间除了那魔头谁人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另一人道:“一定是他,原来传言是真!”
再有一人害怕道:“那他是不是……还没走!他杀了这么多人,我们……”此人说着,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被脚下一具尸体绊倒,跌坐在地上。
他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皆惊。
正此时凭空生风,剑啸天地,还不待反应,那须云山弟子便瞬息间死了三个。
剩下近处二人身上被溅上了血,眼看要被吓破胆。
屋顶飞檐间有红色衣角一闪而逝。
“红衣……着一身红衣!魔君顾千帆!”
“……快走,取出掌门给的千里符!回山报信!”
“师兄!你看见了吗……是顾千帆,顾千帆!”
其中一人已经被吓疯了,连滚带爬往外跑,二人一阵混乱,片刻后终是催动符咒,消失在原地。
宴尘的霄红剑万里河山来去自如,湖边那几个弟子跟他前后脚到了这,境界不足不能御剑,原是用了千里符。
不过这千里符可不便宜。
刚才转瞬之间,宴尘与喻清渊隐在暗处,看到一柄细剑如风,于眨眼间将那三人心脏击碎。
……此人故意留下两个活口,回去报信。
喻清渊在宴尘后方,将一切看的清楚。
宴尘与他离开此处,到了一片树林,他有意想去追那红衣人,此刻又因心中多种猜测打消了念头。
“师尊相信杀人者是顾千帆吗?”
走在他后方的喻清渊突然问道,他跟上两步看着宴尘的脸。
宴尘脚步不停,他回了两个字:“不是。”
不是……
这两字出乎意料,说的无比顺畅,没有片息停顿迟疑。
喻清渊见宴尘面上神情淡淡,不似违心。
“师尊为何如此确定?”
“他那般人物,杀便杀了,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上门不好过留下活口通风报信。
喻清渊道:“他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难道不是要杀尽苍生给他自己陪葬?”
宴尘停下,转身面向他:“你若是他,报仇之后会杀尽苍生吗?”
喻清渊见他眸中冷凉,如此世树林中将他救下时一般无二。
他缓声低语:“师尊让我杀,我便杀。”
几分真,几分假,或者都是假。
“若此刻那顾千帆出现在师尊面前,师尊怕吗?”
“见见无妨。”
“他可是疯子,魔头,这样的人,师尊想见?”
“未尝不可。”
“一路上弟子听见两则传言,除了顾千帆,还有那上清界少君。”喻清渊看着他左肩处:“他们言说少君身负玉骨,师尊身上……是什么?”
宴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左肩处,道:“不是。”
他前身时肩上就有这片雪晶,亦无玉骨一说,且这具身体自身并无。
“师尊骗我?”
宴尘迈步向前,淡漠间抛下一句话。
“为师若是那少君,去上清界,也必定带着你。”
因他历劫而来,自是要走哪都带着。
喻清渊听他此句,接上一句,眸中隐绪:“那弟子就多谢师尊了。”
天上有月,却人间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