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我正经起来自己都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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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方孝孺和朱允炆。
  朱雄英灌了一大口十全大补汤,提着陶罐,他死死地抿着嘴唇,眼神悲愤,捏着拳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反正都豁出去了。”
  “大伴,去将雨荷和张氏叫来……”
  朱雄英放下陶罐,面目坚毅,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死士。
  周宽身子一颤。
  “小主,你又要……”
  朱雄英义正言辞地说道:“对,但我可不是好色呀,正经人谁好色?下贱!”
  “我这是为了养生,只因我梦中有仙人告诉我,每日常看美女,可以延年益寿。”
  “如今我身体已经锻炼的差不多了,只有美色是我的软肋。”
  “我还是想挑战挑战我的软肋……”
  他唏嘘地又灌了一口十全大补汤,叹道:“只要我活的足够久,大明才有希望,为了大明,受这点苦算什么呢?。”
  说罢转过身来,背对着周宽,微微啜泣一声,对着他挥了挥手。
  “去吧……”
  等周宽走后,郑和疑惑地上前道:“小主,奴观你面色,身体康健,为何要忧心忡忡……”
  朱雄英却拿起一面铜镜,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唏嘘道:“呜呼,你不懂,长得丑,活得久,长得帅,老的快,似我这般英俊潇洒又博学多才之人,上天都要嫉妒,故而我时刻都在提醒自己注意养生,生怕老天爷将我收了去……”
  “就算老天爷不收,我也怕歹人起了心思。”
  “世间岂有八岁之神童皇孙乎?”
  “有的人,血里带光,天生就是注定要发光的。”
  这话说的郑和一愣一愣的。
  将十全大补汤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下去,又吃掉了里面所有的大补之物,朱雄英才打着饱嗝双眼冒光,拍了拍自己肚皮,不错不错,吸收了充足的营养,今晚妥了。
  看着铜镜中自己那氤氲的脸颊,朱雄英拍了拍自己的脸:“呼,我正经起来我自己都怕,还是这样不正经好些。”
  ……
  自从洪武九年开始,徐达便很少参与政事。
  他屡次称病不上朝,一来他儿子徐辉祖愈加受圣上朱元璋器重,徐达极为识趣,该退位让贤了。二来他浑身伤病,作为大明开国猛将中最猛之一,徐达绝非是一个单纯的猛将,他智勇双全,知兵书,有韬略,熟读兵书,而且作战勇猛常身先士卒。
  和常遇春那种,经常单枪匹马一将出击不同,徐达和元军对垒,喜欢以精锐部队,尤其是装备大量精锐铁甲的优势重装骑兵冲击元军中军,或者是冲击元军与大明交战最焦灼的战场,屡建奇功常一举定乾坤。
  后世有些人以为元军是那种身穿破烂皮甲,手持弯刀,骑着马呼啸冲来的模样,实则不然,蒙元最初便和拥有重甲的辽金对战,尤其是拥有铁浮屠的金人,金人的铁甲屡次重创南宋,岂是易于?他们充分吸收辽金甲胄的优点,精锐怯薛军都装备重甲,不惧箭矢。
  在灭西夏时,西夏的背嵬军也是装备重甲,弓马娴熟的精锐小股特种部队,蒙元的怯薛军以骑兵对骑兵,在战场上正面将他们击溃,说明他们的重甲已经领先于当时的东亚。
  到了灭南宋,缴获宋人的神臂弩,重装步兵甲,火炮,又将元军的装备拉上了一个新高度,再加上他们征讨中亚西亚,横扫万里,融合诸族战甲之长,故而元军精锐部队覆甲率其实十分高,是当时的世界之首。
  看明初,孝陵等墓前的石像生便知道当时元军装甲的形制,因为明初继承元制。
  此刻徐达穿着朴素,犹如一农家老农,正蜷腿坐在屋中庭院里,手持书卷,品茗读书。
  他头发花白眼神淡然,穿着朴素的布衣,身材依旧雄魁,只是难免有些佝偻,常年的南征北战,让徐达患有风湿和胃疾,肩周炎,关节病,另外就是身上有许多暗疾,明初大明和北元的战事,神机营的火炮已经十分犀利了,而神机营的火炮许多也是缴获的元军辎重,他们这些常年带兵打仗的将领,两军对垒时是敌方火炮和神臂弩照顾的重点,不可避免的有各种内脏暗伤。
  “咳咳。”
  看一会儿书,徐达就要轻轻咳嗽一声。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徐达回头一看,李善长还穿着朝服,微微笑着,手中拎着一坛老酒,轻轻拍着手中老酒,笑道:“徐魏公,可还能饮故酒陈酿?”
  徐达国字脸,也长得宽润和蔼,这些大明开国猛将天团,尤其是武人,一个个全都长的和蔼慈祥,反倒是他们的二代弟子,个个盛气凌人戾气十足。
  “我思今日喜鸟叫的勤快必有贵人造访,原来是李韩公驾临,陋室迤泽,快快请坐。”
  虽然笑着,徐达却又咳嗽了一声。
  见到徐达这模样,李善长皱了皱眉,上前去将他搀扶着,两人一起在亭子中坐下,李善长放下老酒,凝重问道:“天德,你的身子骨愈发虚弱了啊。”
  徐达咧嘴笑了笑,将书卷放在膝盖上,笑道:“你我都已经是知非之年,如今还苟活着,无非是贪图人间富贵不愿离去,人,总是有死的那一天嘛。”
  李善长闻言,眸子闪烁,长吁一声不回答。
  徐达为人十分谨慎,而且他是大明开国猛将天团里,最受太祖朱元璋赏识的人之一,无他,因为徐达很明白朱元璋的心思。
  当时他和常遇春围困元顺帝在开平,徐达将包围圈放出一个口子,结果放走了元顺帝没抓住他,为此常遇春告御状,说徐达通敌故意放跑元顺帝。
  徐达却笑着告诉常遇春:“敌酋久为北主,尝统万里之国,纵你我擒之,圣上如何处置?封为太平王侯?又或杀之?”
  徐达认为元顺帝久为北主,而且统御过万里疆域,被抓住了,朱元璋既不会把他封为太平王侯圈养起来,也不会杀了他,与其如此,不如把他放跑。
  一来,当时大明的北伐战线拉的太长了,后勤跟不上,无力继续追击,留下元主,如果他出了个三长两短,北元余孽必定疯狂反扑。
  二来,韩林儿旧事历历在目,朱元璋也曾受过元主册封……
  更重要的是,徐达熟读兵韬武略,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抓住了元主,他们这些人功劳大的封无可封,那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徐达也深知蒙元游牧之民特性,北元在西北尚有万里疆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灭的了的,万乘之国对万乘之国的战争,永远打的是国力,再说这北主在逃出大都的时候,既没有纵火烧毁城池,也没有大肆杀戮劫掠,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北元少了一个元顺帝,还会有其他首领上位,与其让其他凶狠善战的首领不断骚扰,这个只知道逃跑的温顺元顺帝无疑更好些。
  事实也证明,元顺帝逃到了上都之后,并没有组织兵力南征和大明交战,而是大明一来他就跑,一来他就跑,让大明一直有战略主动权。
  在朝中,徐达从不结交朋党,对于李善长,他就以武人鲁莽来对答,对于常遇春等武将,他则用文人睿语来规劝。
  琢磨了一下徐达的话语,李善长唏嘘道:“今日下午,圣上召集大朝会,一来是迁江西,江南流民填云南,第二,就是定下了我皇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五年计划?”
  徐达放下手中书卷,疑惑地看向李善长。
  有下人将茶水奉上,李善长等下人走后,眼神闪烁,低声道:“圣上言语,想要用五年时间清整吏治,此策上好,但是有隐忧啊。”
  “文臣武将,受封者众,如今地方贪赃枉法者,多是前元旧吏,要么就是开国老卒,我忧心天下因此而乱啊……”
  李善长的隐忧,是不无道理的……
  当年大明北伐,攻下了元大都,但是并没有将北方那些地主老财,乡绅豪绅的坞堡给攻下,简单点来说,大中型城市都在大明掌握,但是乡镇之地,尤其是大量农村产粮区,都在乡下土皇帝的坞堡统治之中,他们多以宗族聚集,抗拒税吏,也不纳粮。
  在北方,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有些地方大族,家里的族丁就有数百上千,而且装备精良,也有刀枪棍棒,还偷偷藏有甲胄,呼啸便来,官府兵少,不敢得罪。很多官府县太爷就是他们宗族之人,否则官儿做不稳当,这些人在北方盘踞多年,族党成风,似代地,秦地,燕地,多有宗族坞堡,好些建在易守难攻的地方,官府派兵来剿,他们就躲到山上去,除非派正规大军围剿否则很难攻下。
  地方官吏,为了稳定政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善长是大明的总后勤部长,多年总理政务,对这些事情十分清楚,清整吏治没问题,但是大明如今处处都缺钱粮,要一直用这些官吏,一旦清整吏治太过,会影响税收和钱粮啊,重要的是,好些贪官污吏,是自己和徐达等人老部下……
  岂能寒了功臣之心?
  徐达却淡笑着看着李善长,他和朱元璋搭配多年,很知晓圣上想法。
  以朱元璋的性子,对底层那些小苍蝇,他想抓,也抓不过来。
  朱元璋所说的五年清整吏治,怕是盯着这些朝中大员来的,并非是什么针对天下的官吏……
  尤其是李善长为首的文党,这帮人既当裁判又是运动员,他们是负责收税征粮,地方有灾祸,也是他们去开仓放粮……独守金山,难免眼热。徐达深知,这帮文官清廉者少,而且大家都中饱私囊,你若是不贪污,反倒是会被同僚排挤。
  武将再跋扈,断了钱粮后勤就掐住了脖子,随着天下承平十五年,文党已经渐渐有压住武将的苗头了,很简单,钱粮后勤,治理天下,都是文党,这些年已经有不少文官截留运向西北的军粮军饷,充作地方官府自用的事情。
  而地方文官的想法却是,你总不能既用我等文人,把我们当牛做马使,又不让我们贪污吧!?
  这地主家的驴,它还有二两精粮吃呢!
  毕竟,前元一百多年下来,官吏都是这么玩的,大明很快速的就平定了天下,也快速的接收容纳了很多前元旧吏,这帮人都是给蒙元主子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行家里手,传统都上百年了,整个天下稳定下来也才十余年,一两百年积弊下来的陈疾,绝非是靠着天子朱元璋屠刀滚滚,杀几个贪官污吏就能改变的。
  似跗骨顽疾,入骨已深,这需要时间……
  恐怕,需要太子,或者到太孙朱雄英登基的时候,才能腾出手全面清整吏治……
  “李韩公,我觉得你此言差矣。”
  徐达眯眼深邃地看了李善长一眼。
  “圣上乃天纵之才,岂不知你我所忧?”
  “圣上之忧,在于天下。”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此金主完颜亮之诗,我赠与李韩公。”
  徐达端起一杯茶水,笑道:“我就不留李韩公用晚饭了,我归隐多年,不问朝事,如今所思者不过一日三餐,所听者晨钟暮鼓,无所忧,无所求,李韩公请便!”
  言罢,将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恭送李善长。
  李善长苦涩笑了笑,也将茶水一饮而尽,拱手还礼,缓步而去。
  徐达眸子却看向了桌上李善长提来的老酒,这是当年他们在濠州时自酿的陈酒,是李善长命人所酿,每逢有大战胜后论功行赏,有功者才能饮此酒,李善长提着这陈酿故酒来访,是请徐达不忘旧人,不忘旧事。
  故剑情深,故酒醉人……
  徐达拿起这坛老酒,宽润脸颊上露出唏嘘,他看了看李善长缓步走着的背影,以手抚在这坛酒上,低声叹道:“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李韩公知我所好啊……”
  将老酒放下,这位大明一代战神重重咳嗽几声,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但他仍旧面色淡然,只是紧紧咬着脸颊咬肌,让自己缓一缓。明初的重甲十分沉重,重约六七十斤,尤其是将领的重甲,多重防护,更加沉重,长期覆甲,身子难免风湿骨痛,且关节发炎,尤其是肩颈和膝盖,徐达淡笑着自嘲,兴许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他望了望渐渐走过来的儿子徐辉祖,又看了看李善长所赠的这坛陈酒,心中暗骂李善长这个老狐狸,知道自己是个念旧重情之人,要不说文人险恶。
  他眼睑弯起露出笑意,徐辉祖身材魁梧健硕,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影子,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征战四方的模样。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啊,李韩公……”
  徐达低叹一声,将那酒坛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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