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远处灯市如海。 但在城东甜水街外,一处偏僻河渠却是冷冷清清的。 曹四郎是天都儒林的一名读书人,年过四旬,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如今正要赶赴一场儒林同好的聚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他健步如飞地走在河渠边的偏僻小路上。 但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朝着发出异常动静的地方望去。 黑暗中,河渠边的一株垂柳后,一道人影蹲在地上,身子瑟瑟缩缩地颤动不止。 其时不过是正月出头,空气中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难道这个人是因为着凉了? 他会不会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过那边有点黑,曹四郎没有看清楚那人穿的什么衣服。 曹四郎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人,于是便远远出声道:“喂——柳树下那位仁兄,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那人仿佛没听见,继续蹲在柳树下,背对着他哆嗦不止。 曹四郎怀疑这人像是被赶出家门的奴仆,接着再次大声发问:“今天是上元节,你不好好待在主子府里过节吗?你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曹某送你回家?” 那人依然充耳不闻,仿佛冻得很厉害,只是一个劲地抽搐着。 奇了怪了,这人到底是不是个聋子啊……带着这样的好奇,曹四郎轻手蹑脚地,慢慢地靠近那人,至少想要瞧个明白再走。 十步,九步,八步…… 四步。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 曹四郎奇道:“仁兄?” 突然,那“人”暴跳而起,猛地扑向了他! “啊——!!” 一道惊恐、凄厉、绝望的叫声回荡在甜水街外的河渠边上。 尽管声音不小,却彻底淹没在天都上元夜一片热闹嘈杂的声浪汪洋中。 …… ……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去往城东甜水街的路上,顾长安的脑袋里不觉飘出了这两组词。 在他的前世印象中,自唐宋时代开始,元宵节就已经蔚然成风。 赏花灯、吃元宵(汤圆)、猜灯谜、放烟花…… 在过这个节日上,大衡王朝的天都城也是不遑多让。 集市上,各色花灯、彩灯、走马灯汇聚成一片灯火的汪洋大海。 夜空中,满月高悬,一束束烟火在夜空中爆开了一朵朵火树银花。 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来往的游人和车马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大衡的天都城,也在今晚变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顾长安、顾宴宁两兄弟在前边走着,陈玄宗则在二人身后远远跟着。 “千拉万拽让大哥我陪你出来,就为了逛一趟青楼?用你娘的话来说,这叫做有辱斯文败坏家风。”顾长安边走便忍不住吐槽道。 顾宴宁笑呵呵道:“我和大哥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不说,我不说,府里的下人又没看见,她不会知道的。” 虽然今世的顾长安十九年来守身如玉,可他上辈子早就见识过了鳝饿有鲍那回事……这个臭弟弟现在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经人事。 估计今夜萌生出逛青楼的想法,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长安不咸不淡道:“天都甜水街号称‘百花繁盛地,人间富贵乡’,可大哥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个天香阁,天香阁有什么好的?” 顾宴宁给了他一个意蕴悠长的笑容:“大哥你还不知道?这天香阁到了每年的上元夜,都会举办一场百花选艳的盛会,由在场的看客现场择选出一位百花魁首。前年的花魁是眉眉姑娘,去年的花魁是麝兰姑娘,今年夺魁呼声最高的是聆音姑娘……” 不就是一群老色批在那哄抬×价……顾长安淡淡地道:“然后呢?” 顾宴宁咽了口口水,眯了眯眼睛:“然后会从现场看客中择优选出头号恩客,去开启这位百花魁首的头彩。” 一听这话,顾长安当即往旁边横走了几步,把顾宴宁看得一懵:“大哥,你这是何意?” 顾长安道:“吾羞与汝为伍!” …… 天香阁一楼大堂。 顾长安、顾宴宁兄弟二人紧紧挨坐在一起。 跑堂的小厮上前敬了个茶,便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这天香阁的一楼大堂做成了一个半环形的舞台。围绕着圆形舞台的,是一排排阶梯分明的观众席。 天香阁是甜水街天字号的青楼,连买个百花选艳的门票都要一人十两银子。顾长安一下子就花出去了二十两银子,不说肉疼那是假的。 这青楼是青楼,和底下的窑子、妓院可不一样。 窑子是最低级的,多隐藏在坑坑洼洼的烂泥巷里,充斥其中的不过是些残花败柳。 妓院稍微好一点,里里外外都更加光鲜整洁些,但里面也只是一群卖身不卖艺的庸脂俗粉。 唯有青楼,不光楼阁屋宇建得富丽堂皇,里面的姑娘也几乎个个才貌双全,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删掉),家里没点矿的根本逛不起。 就算家里有了矿,如果肚子里没有几斤墨水,那也是绝无可能与花魁发生点管鲍之交的深厚情谊…… 此时此刻。 天香阁一楼大堂已是人山人海的盛况。 所有慕名而来的看客都在眼巴巴望着前方的舞台,眼中充斥着各种骚动和热切。 顾长安旁边一桌围坐着几个儒林士子,此时正交头接耳,说着一些琐碎的闲话。 “那个曹四郎怎么这么久还没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我看他多半就是出不起这十两银子,所以临时变卦不来罢了。” “这个曹四郎才气平平,谈他作甚!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说得也是。” “听说这次百花选艳盛会上,那位聆音姑娘夺魁呼声最高,其头彩竞争之激烈,可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我看咱们当中,也惟有周翰林胜算比较大了。” “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胜算,那就甘做绿叶衬红花吧,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忽然,观众席上一阵躁动。 所有人向着舞台的方向引颈以盼。 帘幔低垂处,有倩影绰动,终于有可人儿要登台献艺了? 舞台下七嘴八舌: “啊,百花选艳开始了——” “我等等得好苦,百花选艳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