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公堂上,沿山县令张仲仁头戴乌纱帽,难得穿着那身青袍鸳鸯服,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背靠日出东方图,白白胖胖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威严,看上去有些讽刺。 公案左右,则是县丞县尉等人。 如狼似虎的衙役在两侧,手持水火棍而立。 而公案之下,则是站着林澜,他戴着手铐脚镣,面容消瘦而苍白,囚服褴褛,发如野草。 此次在公堂并非是为了审案,而是斩首处决,为了不伤及道家清誉,并未示众,公堂门前也无百姓聚观。 若非道家高人一定要在堂内处决,张县令也有心讨好,否则又怎么可能这般行事。 公堂斩首? 这种事,恐怕整个大虞都没出现过几次吧。 旁边已经有衙役准备好了草席,待会用来收敛尸首,还有几桶干土和清水,可以避免斩首后鲜血喷的到处都是,污浊了这公堂。 林澜却是注意到,公案不远处,正有一人侧身躺在地面上,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赤着一双脏兮兮的大脚,以手肘支撑着地面,托着脑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立刻认了出来,这便是揭穿他的那个道人。 “林澜。” 公案上,张县令一拍案木,喝道:“见了本官,你敢不跪?” 林澜没有说话,脸色平淡地站在原地。 “果然是狂悖之徒。”张县令冷笑道:“无论你跪或不跪,七日已过,即将处斩,今日便让你血溅公堂!” 他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落魄道人,又说道:“你不理本官可以,但你应该感谢莫道长,若非他顾念道家清誉,又心怀怜悯,否则今日本官必令你游街示众,让你林家恶名难除。” 林澜懒得理会这舔狗官僚,只是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落魄道人。 这番作态似乎惹恼了张县令,当即猛地一拍惊堂木,怒道:“立刻让刽子手准备,午时三刻一到,即刻行刑!” 当即有几个衙役开始忙活起来,在公堂地面铺上了一大块麻布,又盖上一层干土,待会斩首之后鲜血就会直接喷溅到干土上,也方便处理,麻布一裹便是。 “小家伙。” 那落魄道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澜,忽然开口道:“上次见你拼命辩解求生,这次怎么的又不怕死了?” 张县令淡淡道:“莫道长,想必这小子也明白自己死路一条,不如放弃挣扎,想在死前多捡回几分尊严罢了,似他这等人,本官也见过不少了。” “是吗?”而那落魄道人却是眯眼看着林澜,轻声道:“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不认为自己会死?” 林澜也望着那落魄道人,开口道:“我不是说过我会算命吗?” 张县令闻言,只觉得好生荒唐,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道:“你这江湖骗子,还在说算命呢,骗的连自己都信了?难不成你还算到自己不会死?” 一时间,满堂的官吏和衙役都哄笑了起来。 而那落魄道人并没有笑,只是打量着林澜,过了半晌,才问道:“莫非是推算到生机了?” 他问话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林澜也回答得认真了一些:“我未算到自己的死局,所以我今日不会死。” 那落魄道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想看看,你今天如何活下来。” “不会死?” 张县令冷笑一声,“本官也想看看,待你掉了脑袋,还能不能这般装神弄鬼。” 不一会儿,高瘦精壮的刽子手来到了公堂上,解开了用布条缠绕的精钢大刀,刀刃磨得极锋利,寒光闪闪,还准备好了一壶黄酒。 两名衙役也在干土上放了砧锧垫板,随即将林澜手脚上的镣铐解掉,上身按在垫板上。 待公堂外日晷上的时刻一到,外面立刻有衙役喊道:“时辰已到!” 在这公堂之上,自然无需监斩官监察,张县令嘲弄地看着林澜,当即将斩首令牌扔了出去,冷声喊道:“吉时已到,行刑!” 那高瘦的刽子手灌了一口黄酒,猛地往刀刃上一喷,随即便高高扬起手中的精钢长刀,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起,气沉丹田,凝息用力,盯着林澜的脖颈。 林澜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锋利的长刀,随即缓缓闭上双眼。 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死局。 “喝!” 只听刽子手低吼一声,便猛地挥动手中长刀,朝着林澜的脖子斩了下去! 冰冷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倏忽落下! 张县令嘴角已然泛起一丝冷笑。 然而—— “铛!” 想象中刀刃剁开皮肉和骨头的声音,并未出现,而是金铁交击般的鸣响! 随即,只听咣当一声响起,一物落在了地面上。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落在地面上的竟是半截刀刃! 而刽子手握着的精钢长刀,也已经断裂,其握着刀柄的双手虎口更是已经裂开,渗出血迹。 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刀光落下,还未砍中林澜的脖子,仅仅眨眼间,长刀就已经断成了两截。 林澜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缓缓直起身子。 满堂皆惊,却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 “你……你……” 公案上,张县令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澜,白胖大脸上满是震撼,嘴唇发颤地说道:“你这是什么妖法……” 而林澜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那落魄道人。 那侧躺在地面上的落魄道人,一改之前的看戏模样,身形飘然而起,双眼注视着林澜,忽然开口问道:“你真会算命?” 林澜反问道:“我不是还活着?” “莫道长。”张县令慌忙说道:“这贼人也不知会什么妖法把戏,您可一定要……” 落魄道人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了张县令一眼,“张大人稍安勿躁。” 待张县令闭嘴,落魄道人又看向了林澜,眯起眼睛安静地注视了他半晌,这才开口道:“既然你会推算,你可能算出其他人的命?比如在场这些人?” 林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道:“给我一把椅子,我要坐着。” 落魄道人微微挑眉,随即说道:“好。” 只见他一挥手,公堂旁边的椅子便飞过来了一把,飘然落在了林澜的身后。 “还要什么?”落魄道人问道。 林澜坐下后,抬起双手,晃了晃上面的镣铐,说道:“这镣铐磨得我手脚很疼,没法静心。” 落魄道人没说话,只是屈指连弹两下。 只听铛铛两声,便见林澜手脚上的镣铐应声碎裂,落在了地面上。 众人见到这一幕之后,这才明白,原来方才出手断刀的人,并非是这林澜,而是这位莫道长! 只是……这位道家高人,为何要出手救这死刑犯? 莫非是真的觉得这骗子能够算命,生出了爱才之心,所以再给对方一个机会? “现在可以了吗?” 落魄道人轻声问道,并没有丝毫不耐烦。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转头,目光逐一扫过了周围的衙役、公案上的张县令、县丞、县尉……将所有人尽收眼底。 随即,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过了片刻,张县令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小子装神弄鬼地做什么?莫不是想拖过午时,好多活一天时间?本官……” 而那落魄道人却是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幽冷森然,瞬间让张县令感觉如堕冰窖,将他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只感觉背生冷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又过了半晌,林澜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那落魄道人。 “可算出来了?”落魄道人问道。 林澜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道:“所有人……都会死。” 他这话一出,满堂的衙役官吏都是一愣,随即怒视着他。 但还不等众人开口辱骂,便听到那落魄道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厉害,果然厉害,当真是上苍宠儿!” 只听那落魄道人的大笑声在公堂内回荡起来的同时,摆在公堂兵器架上的长枪以及腰刀忽然凭空漂浮了起来,纷纷化为利刃寒光,直接刺向了在场的诸多衙役与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