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坐在那里,脸色此刻已显得有些微潮,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可谓是今晚最大的赢家,这次如愿以偿得了美人不说,看来还不用花钱了,正是满足了身体,又餍足了心理,简直双赢。
而公孙操表现的倒非常大气,态度未变,面具下的神情也未漏出轻蔑之态,不时向屋内众人敬上几殇酒,表现的依旧和气有礼。不过刚刚宴席间隐隐要继续下去的敏感话题,却未再重新言及。
宴席进行到这里,似乎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了,在座几人神态固然都不曾发生什么变化,但场中原本繁弦急管的暧昧氛围却变得冷窒了不少。
酒过三巡后,赵章故作微醺之态、率先起身,向着公孙操道几句敞亮的客套话,宴席便匆匆结束。
分离在即,几人相互揖别,赵章的目光这时好似不经意间、再度瞥向了那位纤弱舞姬,又同公孙操小声言语了几句,便见得对方神色骤然浮出一抹喜意。
“今日公孙内史践行之情,章铭记在心,他日若得公孙莅临邯郸,章再赴行东道之谊了。”
公孙操哈哈笑道,刚才于席间的不快之景似乎在此刻一扫而空。
“那仆便只待来日,蒙承太子之情了。”
说罢,两人又是相互一礼,随即一同向外引去。
走到楼梯口,只见此刻大厅内依旧热闹,青花雕窗、丝竹管乐、美酒佳人充盈其间、熏香之气弥漫半空,富贵繁盛之气扑面而来,些许探视目光隐隐扫来,赵章却有些不以为意。
他这时回头又看了眼那位依旧站在雅居门前拱手行礼的少年,见其一脸郑重的模样,赵章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远了温香之气,受得凉风一吹,头脑间的酒意瞬间挥散了不少,两辆青盖軿车早早等候在了路边。
先前出门的时候天色应该是才刚刚黑下来,而方才在妓馆里待得时间似乎也并不长,此刻月牙初上,街道两侧的妓馆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也多,几人相互拱了拱手,便分别上了车。
蓟都城内也该实行宵禁,但方才妓馆所在的街道似乎并不在其禁止的范围之内。
马车一路向东、出了风月街,车厢内似乎在一刹那间便完成了白昼至黑夜的转换。
眼睛在还未适应黑暗之前,天地间所有的光亮便骤然逝去,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赵章眨了眨眼,伸手摸索着挑开车厢一角的小窗,车外凉风呼呼灌了进来、刺的热气腾腾的脸旁有些生疼,他双目朝着车外扫视而去。
这个年代没有丝毫的光污染,只能见得车厢外尽是一片的漆黑,街道两旁的建筑啥也看不清,只有车厢两侧摇曳的风灯、和耳边传来的呼啸风声,在回应着他的注目。
微弱忽闪的灯光就像是那悬于海面的灯塔,指引着一扁孤舟于无边的大海上缓慢漂流。
随着微微颠簸起伏的身躯,赵章蓦然地生出一抹孤寂之感,与之伴生的还有一丝不知前路的迷茫。
这种感觉很奇怪,简直来的莫名其妙,但那股感觉又深深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种感觉似乎持续了很久,但也许只是一刹那,待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再度看去,看见的只有那满天的繁星影影绰绰悬于天际。
方才迷茫的颓废之感又在刹那间一扫而空。或许是短暂的繁荣喧嚣与极致的无边沉寂,片刻间的转变、而造成了太大反差吧。
关上小窗,风声暂止,车厢内楼缓好奇地打量向跪坐在对侧的太子,那模样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
沉默了片刻,似乎是难掩心下的那丝疑虑,出声问道:“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章正自暗自出神,听到声音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今日于宴席之上,太子为何要对那位秦质子行卑躬之礼呢?”楼缓问道。
赵章瞅了他一眼,似乎也有些好奇这位向来以沉稳示人的赵国上大夫,会问出这样有失尊卑的话来。
但赵章此刻的反应却不是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虽然只是一句寻常的问话,但其中所蕴含的态度却与往日的君臣间的行话大大不一样。赵章能清楚的明白,也许仅仅就是这一句话,便意味着两者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不少。
在赵国朝堂上,政治斗争向来激烈,各个派别之间分歧严重,其中不仅仅是因为利益权利分配所引起的政治斗争,更是意识形态上的博弈。
而拥有胡人血统的肥义和楼缓便属于坚实的改革一派,在暗地里这改革一派又被称为‘太子党’。
但只有赵章本人清楚,在赵国,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太子党,他自己除了那寥寥的几个太子属官外,可以算的上是孑然一身了。所谓的太子党,更像是由人故意引导出来、转移各方势力矛盾的一个挡箭牌,而赵章从来都只是躺枪的那个。
至于背后的推手,别人看不出来,赵章这個所谓的局外人却看得十分清楚,自然是他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王了。
当然,如果真有机会,赵章倒是很愿意掺和进去,也甭管什么太子党还是什么变法派的,他如今的处境,只要在朝堂上有说话分量的朝臣愿意站在他这边,愿意增加他的政治筹码,他求之不得呢。
可惜这些所谓的太子党从来都是同他貌合神离,政策行为行以他为名,实际上从未同他着想,自赵章被批准参加朝政的这三年来,他只是个无辜躺枪局外人。
若按照赵章的说法,这所谓的太子一党,倒该叫‘赵王党’比较合适。因为他们就是赵王的一把枪,用来抵制国内保守派、旧法派,这等不图思变宗臣最坚实的一把枪。
赵章现在如此谨小慎微,不就是因为朝堂上没有话语权吗?
但现在,从楼缓刚刚话语间的态度来看,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方才顷刻间就拉进了不少,对方的语气也没有往日那般毕恭毕敬、所带来的生疏感。
虽然这只代表楼缓一个人,也并非是什么绝对的政治倾向,这倒更像是一种私交的增进,但这依然让赵章心底生出了莫大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