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毫无意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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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午日明,碧空如洗。高照的艳阳透过斑驳的枝叶向山道间洒下片片光影,山林间树木郁郁葱葱,清澈的溪水自山涧沟道中潺潺流过,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高亢的鸟鸣。

若不是念到方才所发生的那幕血腥变故,这般的景色倒也真能让人感到舒缓且宁静。

猗薇心下如是念着……目光却止不住地打量起了身前不远处的几人。

和她想象中的不同,此间的主事者竟然是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弱冠儿郎。

只见方才领她过来白胖男人此时正站立在那儿郎身后。儿郎好像没看到自己,正侧着身子和另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交流着什么,声音很小,传到自己这里就有些听不清了。但从她这个位置还是可以隐约的看到儿郎颏下那浅浅不明显的胡茬……猗薇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会注意到那处。

不过那种感觉就是很奇怪。

儿郎衣着不显,健硕的身材把那件灰色束腰的窄袖深衣微微撑起,个子很高,乌黑的长发没有束冠、而是用铜箍扎了个简单马尾披在身后、形态看起来颇为随意,给人整体的感觉就好似市井间的烂漫少年、完全没有大人物该有的娇贵。

……赵章自然早就注意到了陈忠带过来的猗薇,但他现在却没空理会对方,他此刻正一脸认真地听着楼缓审讯的结果。

这场变故似乎和他所想的有些出入,原本以为是场有所针对的袭击,内里或许有着什么阴谋。

却没想到这些匪寇,皆是从韩地逃役而来的隶农。而且是从南阳境内一路流窜过来的。

“今年夏季多雨,大河中下游不少地界都遭了灾,五谷欠收,又逢秦人出兵宜阳,韩之全境征兵吏税不止,众贼人遂不附籍,方至太行、行此贼事。”楼缓就刚刚的审讯情况缓缓叙述道。

赵章微微颔首,又问:“这般说来,贼众并非知晓我等?”

楼缓回道:“正是,贼众初以为我等皆是商旅,才行此歹事,却不曾想到触了逆鳞。”

方才得知贼言,楼缓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这次大王使他随太子盟燕,那不仅是对他的信任,亦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考校。若此途一切顺利,回朝自会得获殊荣,然若中途生变,他此生恐难在朝堂再有立锥之地。

赵章听着,心下不禁了然,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但问题是太过巧合了。

而且在这個乱糟糟的年代,其实比之于后世各朝,入山为匪、落草为寇的反而不多。

倒也并非是说这个时代的农民就要比后世过得幸福了,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还是要依赖于列国所实行的强大附(傅)籍制度。

在古代一个国家强盛的关键就是人口,尤其是在这个年年皆征的乱世,那就更是如此。所以列国诸侯们为了防止逃役的情况发生,对犯刑的黔户们(平民)基本都是施以重刑。

以赵国举例,一个黔首逃役或者犯刑,不仅仅是三代以内的血亲皆要沦为奴隶,就连你的邻居也得遭难。

这就是连坐制度。

这等看似不合人情的刑律,却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的,因此列国皆是效法。

其实这个年代的刑罚都是很残酷的,列国比于秦国尤为重之。

只不过吏治没有前者清明罢了。

正所谓“千金不死,百金不刑。”并非是所有的国家都有像商君那般大魄力的人物,敢于拿太子的师傅开刀的。

当然,贿赂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小资中产阶级的特权了。

对于无产自耕农来说,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让你干啥就干啥,才是常态。在这等重刑重罚面前,别说逃役,敢于小偷小摸的都是少数。

然而万事都有个例。碰到内忧外患的年份,人一旦活不下去,自然就只能铤而走险。

“剩下贼众当如何处置,还请太子定夺。”楼缓揖道。

“大夫意之如何?”赵章问道。

楼缓如实道:“依我赵国律法,刺杀卿氏宗臣当黜于五族,枭首示众。”语气冷冽。但楼缓没说贼人逃役之罪,因为这些不是赵人。

赵章瞥了眼山道间正俯首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贼众。看模样活着的也就剩下三十来个人,其中夹杂着不少女人和孩童,这些人都是甲士在几百米外的山坳中发现的。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已是浑身破破烂烂的,那模样就好似被一张破抹布包裹着,几个女人在被拖拽的过程中甚至早已衣不蔽体,裸露出的那一坨肉混杂着山间泥泞的土泥,蓬头垢面的模样让人看着不禁有些可怖。

众贼蜷缩在一块,和负责看押的他们护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群中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痛吟声,却是不敢大声的叫唤,就像是一群被逼入绝境、只能默默舔舐伤口的野兽。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最终的结果,也不求饶、也不呼喊。但从他们无神的双目中,还是能看出对生的渴望、以及说不出的绝望。

身边的众臣皆是冷冽无言。

赵章沉默半晌,还是淡淡地开口道:“放了吧。”

众臣好似没有听清。

赵章重复道:“放了吧,给他们写个路引,分些粮食,告诉他们,想要活命就去代地,去那里耕作可免五年的劳役,在赵国好好活着吧。”

并非是赵章仁慈心泛滥了,只是再杀掉这些妇幼毫无意义。不说这些人会不会生出那微乎其微的报仇心思,赵章也不并怕被报复,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至于免除劳役,这本来就是君父为了向代地移民而推行的国策。既然他们逃到了代地,那当然就是赵人了。

众臣闻言不禁多看了赵章两眼。

楼缓暗暗思道,在邯郸曾听闻东宫太子循规蹈矩、不得王意,但这几日共处下来,他却觉得太子做事非常有章程,且颇有决断,遇险而临危不惧。现在看来朝中传闻不尽如是,甚者言及王上欲行废立,现在思来更是不可轻信。

楼缓心下暗暗点了点头,随即恭敬一揖:“喏。”

……就在猗薇愣愣地站在原地、暗暗地猜测那儿郎身份的之时,同儿郎一直交谈的清矍男人突然指挥着一众汉子将贼众手上紧缚的麻绳解了开来。

然后,她就看到,那一众贼人竟然向着儿郎俯身叩拜起来。

正待猗薇疑惑,儿郎已经侧身、目光也朝她缓缓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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