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跟随那黄门官来到皇宫,只见正有官员陆陆续续赶来,他们俱都神色凝重,看曹昂一眼之后低着头匆匆进到大殿。 这时候,曹昂眼见司徒赵温走了过来,连忙上前拦下他道:“赵世伯,他们这是怎么了? 怎的诸公见到曹某就跟躲瘟疫一样?” “世侄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袁术反了?” 赵温把曹昂拉到一个墙角,背人小声道。 “我也是刚刚听说,”曹昂道。 “贤侄应该也知道,这袁术早有不臣之心,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早晚之事,倒也并非意外,”赵温叹息道:“谋逆,自古以来都是第一大罪,袁术胆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朝廷定然要出兵镇压,故而陛下命杨太尉早已草拟好讨逆诏书,只等袁术公然行事之后,便将诏书明发天下,以配合曹公出兵平叛。” “这有什么不对么?” “世侄难道不知道,令尊并不同意出兵平叛?” “这……”曹昂愣了愣神。 关于袁术之事,他跟父亲还没有交流过,所以并不明白父亲意图。 只不过这帮朝臣们恐怕是觉得他们父子故意推诿,不愿意出兵平叛,故而怀疑他们父子的忠心。 看来今天朝堂上,并不太平啊。 曹昂冲着赵温拱了拱手道:“多谢赵世伯告知,多谢。” 赵温看了看左右无人,连连摆着手道:“贤侄别说出去这是老夫所言,拜托了。” 说完便摇着衣袖大踏步离去。 曹昂看着赵温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只老狐狸,倒是谁都不得罪。” 随即他进入了大殿。 只见朝中诸臣已经都到了,其中太尉杨彪、司徒赵温、司空曹操站在最前面。 这三公之中,虽说论地位司空居于最末尾,可事实上谁都清楚,司空曹操独揽军权,政权揽了一半,他才是朝中最有权势之人。 待所有人都来齐之后,天子刘协在黄门侍郎的引领之下,来到丹犀之上坐定。 待众公卿行礼之后,刘协面色沉痛道:“那袁氏一门世食汉禄,他袁术亦受我汉室恩泽,方有今日,但其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诸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杨彪愤然道:“袁术狼心狗肺,背信弃义,世受国恩,不思报效,陛下应趁其立足未稳,立即发兵平叛才是。” 君臣二人当先定下了基调,朝中公卿顿时互相议论开来,现场如同开了锅一般。 既然大家都秉持汉室正统,袁术建号,挑衅的正是刘协所代表汉室的权威,同时也是挑衅曹操的权威。 就算其他诸侯都可以坐等观望,但是许都却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大家议论时,不自觉的都在偷眼观察曹操的举动。 可是曹操却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不悲不喜,一言不发,也不与他人讨论。 这时候议郎金岐朗声道:“不知曹司空听闻袁术建号,有何感想?”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眼神全都盯向了曹操。 其实大家心里也清楚,他们这帮人义愤填膺又有什么用?最终还是要看曹操如何安排。 只不过其他人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当面责问,可这议郎金岐却勇的很,竟然当面问了出来。 曹操平静的道:“袁术大逆不道,为世人所不齿。” “既然如此,曹司空何时起兵征讨?”金岐咄咄逼人道。 金岐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其族兄就是当年被朝廷任命为兖州刺史的金尚。 可当时曹操已经平定黄巾军,私自占据了兖州,并派人伪装成流匪,袭击了赴任的金尚。 金尚无奈,只好投奔了袁术。 可是后来袁术称帝时,要拜金尚为太尉,但是金尚誓死不从,终被被袁术所杀。 所以金岐对袁术恨之入骨,急切的鼓动朝廷发兵征讨袁术。 曹操捋着胡须风轻云淡的道:“金议郎之心,曹某感同身受。 只不过如今我许都北有袁绍虎视眈眈,西有马腾韩遂图谋不轨,南有吕布刘表刘备等强敌环伺,若我率大军前去征讨袁术,这许都如何防御? 所以,如今当以稳守为上。 他袁术在汝南骄奢淫逸,即使不用征讨,其也会自取灭亡,金议郎只需静观其变便是。” “司空此言差矣,”金岐凛然道:“在下与他袁术之私仇,无须拿到朝堂商议? 如今所议者,乃家国大义,秉公之礼。 方今朝廷军兵皆在曹司空麾下,司空却拒不出兵,难道是怕了袁术不成?” 此时朝堂上所有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金岐算是大家的嘴替,把他们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你曹操迎奉天子于许都,吸引天下士人纷纷来投,说是为朝廷效力不假,可实际上还不是为曹氏效力? 曹氏坐享迎奉天子的所有红利,现在该曹军为汉室出力了,你曹操却推三阻四,这岂非只要朝廷的好处,却不承担朝廷的义务么? “怕他袁术?” 曹操哈哈一笑,随即眼神凌厉的看着金岐道:“你金议郎难道未曾听说过,当年我儿曾率一支偏师,于陈留大破袁术。 后来袁术退保封丘,我儿率军围之,未合,袁术又走襄邑,我儿追至襄邑,袁术又退至太寿,我儿决渠水灌城,袁术又走宁陵,又追之,终至九江。 我儿纵军千里追杀,将那袁术杀的惶惶如丧家之犬,你说我会怕袁术?” 听了曹操的话,朝臣中有不少人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 只因曹操所言都是事实,当年曹军的确以一支偏师差点把袁术给灭了,而且当时领兵主将曹昂如今就站在朝堂之上,所以袁术称帝固然可气,但是大家心里却都清楚,曹军想要灭他,其实也并不是多难。 这也就是群臣对曹操推三阻四感到不满的原因。 这时候,刘协看着曹昂道:“曹卿,不知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曹昂出班道:“此间人多眼杂,为保机密,臣想单独奏明陛下。” 刘协沉吟了片刻,起身道:“众卿且先休议,曹卿随朕来。” 说着,他离开御座,向后面走去。 曹昂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后面。 大殿的后方有一座静室,是专门预备给皇帝在上朝之前休息用的。 室内墙上挂着一张硕大的羊皮舆图,上面画的正是袁术所控制的淮南区域。 刘协对袁术谋逆是真上心了,无时无刻都在思索着如何将其铲除。 “曹卿有何事要单独奏明于朕?”刘协站在舆图前面,背对着曹昂道。 曹昂上前道:“陛下是否也觉得家父惧怕袁术?” “自然不会,”刘协回头看了曹昂一眼道:“当年卿家仅率偏师便大败袁术,此事朕也有所耳闻。 如今卿父子麾下兵强马壮,远胜于昔,岂有彼时不怕,而此时怕之理?” “那陛下觉得,家父为何不愿出兵呢?”曹昂问道。 刘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曹操当然是对汉室不够忠心,想要保存实力之故。 曹昂深吸一口气道:“如今朝廷军马固然平定袁术不在话下,可朝廷之敌,却并非袁术一人呐。 诚如家父之言,袁绍如今已平定河北,占据冀青幽并四州之地,实力远在我许都之上,且对我虎视眈眈。 而盘踞西北之马韩,勾结羌人,兵马强盛,随时都有进犯关中,这些家父都不能视而不见,孤注一掷前去平定袁术。” 刘协闻言沉默了起来。 他心里有杨彪之言先入为主,已经认定了曹操故意推脱,不肯出兵南下。 所以曹操无论怎么辩解,他都认为对方是在推三阻四,对汉室不够忠心。 可是仔细听曹昂解释,细想之下,的确如此。 许都处在四战之地,威胁确实并非袁术一人,来自于袁绍的威胁更大。 曹昂看向舆图道:“陛下请看,那袁术所占据之淮南,西有荆州刘表,东有孙策、吕布、刘备等环伺,其形势比之许都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陛下使用计谋,也可达到剿灭袁术目的,未必非要出兵不可。 退一万步说,即使不能让袁术自灭,陛下能够联络淮南周边诸军共同征伐淮南,也远胜于我方单独出征。 陛下,养兵不易,当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佳。 即使不能,亦当以最小损失,换取最大利益,不可冲动鲁莽啊。” 这下刘协是听进去了,有事便独自去蛮干,这是一勇之夫才会选择的做法。 一个高明的主君,永远都应懂得要团结大多数人,然后去对抗少数人,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是他自己内心总结的为君之道。 刘协冷静下来,凝神看着曹昂道:“卿以为,朕该当如何用计?” 曹昂指着舆图东南方向道:“第一步,应当分化瓦解孙策。 孙策之军来自于其父孙坚,而孙坚又是袁术部将,双方本为一体。 只不过孙策少年英雄,必不肯久居于袁术之下,其攻取江东之后便有自立之势,陛下应下诏对其加官进爵,并兼领江东之地,如此便能剪除袁术麾下最大战力。” “卿以为,那孙策接受朕之册封,能为朕所用?”刘协迟疑道。 “孙策远见卓识,其麾下周瑜亦非凡夫俗子,臣敢保证,只要陛下诏书一至,那孙策定然立即与袁术决裂。” 其实曹昂早已经知道,以孙策的见识,是不可能跟袁术同流合污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孙策听说袁术称帝之后,便立即与之划清了界限,甚至时刻准备听从朝廷号令,攻灭袁术。 只不过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许都而已。 刘协点了点头道:“就散如此能分裂孙策,那徐州的吕布呢?听说袁术为了拉拢吕布,想要与其结为儿女亲家。” “陛下万万不能让双方结成这对姻缘,”曹昂脑海中浮现出吕小娘的影子,斩钉截铁的道:“若淮南与徐州结为一体,袁术有吕布相助,那还真是如虎添翼了。 只不过那吕布在徐州也并未站稳,徐州士人并不认可吕布。 陛下宜诏令让吕布派使者前来朝贡,并暗中派人前往徐州,怂恿陈珪之子陈登前来。 那父子乃是徐州士人领袖,只要陛下能在许都收服陈登,其必能破坏这次联姻,并让吕布在徐州无法立足。 此其二也。”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甚善,”刘协点了点头。 吕布虽然强行占据了徐州,但他一个西北武人,如何能得到当地士绅的认可? 所以这计策可行性很高,只要能把陈登叫来许都,再让陈登回去挑拨离间,袁术这一方强援也算是废了。 刘协微笑道:“剩下淮南周边还有刘表刘备,卿准备如何应对?” 曹昂道:“这二人不用应对,他们都是汉室宗亲,断不会跟袁术同流合污。 更何况这二人都与袁术攻伐甚久,早已结下不死不休之血仇,陛下只需下诏安抚这二人,其必能为我所用。 此其三也。” 刘协看着舆图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此前朕还以为袁术难以应对,如今听卿如此拆解,淮南周边尽皆朝廷人马,他倒真成孤立无援,还有何所惧哉? 就依卿之言,朕这便前去传诏。” 此前刘协始终感觉头顶有朵乌云压着,想要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 可是此时听完曹昂的分析,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头顶的乌云也瞬间散去。 “陛下且慢,”曹昂道:“且听臣说完第四步。” “卿还有后手?”刘协心中暗暗叹服,眼前这少年仅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是对方思虑之周详缜密,却远非自己所能及。 曹昂道:“臣所言第四步便是,许都坚决不能乱。” “卿此言何意?”刘协疑惑不解。 曹昂道:“他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难说这许都城内便没有袁氏门生从内策应生事。 臣来朝见陛下之前,刚刚在许都街头破获一起劫持人质案。 区区一帮赌坊打手,竟然就敢在许都街头大打出手,这难说不是别有用心之人生事。” “有这等事?”刘协面色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