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织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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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元福进京,被枢密院安排在了禁军大营,不论其中有什么龌龊,枢密院违制已成事实,这就给了郭宗谊机会。
  依制,外军至京城、行在,必须退三十里扎营,否则便有谋逆之嫌,便何况那不是空营,里面还有留守的禁军驻扎。
  既然韦勋以“兵不与民混”为由,把借营之请挡了回来,那便同样以规制回敬他一记,顺手再将王峻一军。
  离开了寿安公主府,他一路都在琢磨着,找谁去陛下面前提这档子事儿,这人必须敢于犯言直谏,地位还不能太低,有能力把小事变成大事。
  苦苦冥思良久,还真让他想到这么一个人,便是户部侍郎边归谠。
  此人为官清正廉洁,名声在外,在朝野内外都是一股清流,郭荣后来即位,觉得朝纲不振,还委任他为御史中丞来监督百官。
  现今的官场弊病太多,他全都看不过眼,只要是他看不过眼的就会上奏。
  去年,边归谠看不惯朝中散布谣言、滥诬乱告的风气,便上奏要求朝廷制定条例严禁捕风捉影,规定凡揭发信一律署名,以杜绝诬告。
  郭威觉得这种条例不能明置,便没有答应,之后他又上奏三次,皆不允,乃止,随后他便从有点权力的兵部侍郎,转迁到毫无职掌的户部侍郎位上。
  说起来,韦勋还是捡了他的漏。
  只是怎样才能拎出自己,又能让边归谠在药元福出征前知道此事呢?
  须得找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又与边谠归完全不认识的人去办这件事。
  想定,他示意身后的李昉跟上。
  “殿下唤臣?”李昉小心控着马,落后郭宗谊一个马头,询问道。
  郭宗谊微微点头,问道:“你可认识边归谠?”
  李昉摇头:“未曾结交过,听说边侍郎脾气倔强耿直,所以朝官大多不愿与他来往,倒是前礼部尚书张昭与之熟稔。”
  “哦?就是那个前阵子因子获罪,降为太子宾客的张昭?”
  “正是此人。”
  “他与边归谠缘何相识?”
  “听说是因尚书左丞、判国子监事的田敏校订太学《九经》一事,田敏自长兴三年,便与马镐等人一起编勘《九经》,至今二十年,仍未成。”
  “而张昭乃儒家名士,家中藏书数万卷,尚未成年便通读九经,与田敏并尊为文儒领袖,边归谠亦以精通儒学闻名,这些年,两人常受田敏之邀,至国子监论道,想来是因此相识的。”
  郭宗谊心下了然,这两边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选,有了。
  他转头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这两日他们会不会聚首,若不会,就想办法制造机会,你乃国馆修撰,都是仕林中人,应该有办法吧。”
  “臣有办法。”李昉自信答道。
  虽然不知道李昉用的什么办法,但第二日,他便来回禀,言下午三人会在国子监聚会,并与诸监生讲经。
  兴许是李昉发动了监生,要他们上求国子监,请几位儒林名宿来讲课,田敏那个老学究对这等事想来也不会拒绝。
  当然,这只是郭宗谊的猜测,李昉没说,他也不会去问,兴许这只是巧合呢。
  得了准信儿,他吩咐吕端道:“易直可以带着他出发了,若口风不对,你要适当引导。”
  “唯,臣省的。”
  吕端领命而去,要带的人,自然是国子监逃生李未翰。
  看着吕端消失的背影,郭宗谊轻叹一声,自语道:“老表,先委屈你一阵子,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让你当将军。”
  
  掌灯时分,吕端才回来,郭宗谊正在溶月湖边散步,此时天气开始回暖,散步都不必披氅衣了。
  “可办妥了?”郭宗谊边走边问。
  “办妥了,边归谠当时脸色就不对,经义也不讲了,夺门而去,急归家里,想是写奏表去了。”吕端笑道。
  郭宗谊心中稍定,又问起李未翰来:“我那表兄现下如何?”
  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李衙内往后一阵子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妙,当时臣陪同李拱押解他至国子监,他还一头雾水。”
  “见来人是国子监生,便以为是田敏差人抓他回来,当时便骂开了,李拱便命人堵了他的嘴,押回了国子监。”
  “到国子监时,田、边等三人正在讲经,一拿开李衙内嘴里的破布,他便当着监生们的面儿,对田敏破口大骂,斥他专权违制,只顾政绩,不放休学学子归家。”
  “连一旁帮腔的张昭、边归谠都骂了进去,田敏老迈,不能还嘴,倒是边归谠心直口快,将他训了一通。”
  “李衙内盛怒之下,当场吟了句诗,是杜牧的‘自滴阶前大梧叶,干君何事动哀吟’,边归谠回敬‘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论抖书袋子,李衙内自然比不过边归谠,不用臣诱导,他便把路上听来的,枢密院安排药元福军入京,并驻扎禁军营一事拿出来说道,说边只敢诛别人的不善,对权臣‘显明之中’的逆举却充耳不闻,奚落他‘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当时边归谠脸色通红,抬手指天,大骂了王峻两句,以袖遮面而去。”
  “不久李指挥使便闻讯赶来,将他领了回去,说来也怪,李指挥使一来,李衙内立马就偃旗息鼓,缄口不言。”
  吕端将个中细节娓娓道来,经此一事,他愈发敬佩这位小殿下了。
  以有心算无心,利用几个毫不相干的偶然事件,牵一个逃学的太学生为线,将枢密院、兵部、外军、国子监以及两个不相干的大臣串在了一起。
  不仅把李未翰这个麻烦送走,还不露痕迹摆了王峻一道。
  任谁去看,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且不说看不破,便是看破了,敌人也无处下手,话是李未翰说的,学是李未翰逃的,人是国子监要抓的,边发谠是田敏请来的,这其中有皇长孙府什么事呢?
  朝中谁不知道李重进与皇长子一家关系微妙,难道李重进的儿子逃到了皇长孙前,殿下会知情不报,故意窝藏?
  何况李未翰本身就有错在先,身为皇亲国戚,居然干出逃学这等丑事,换了谁都不会纵容他。
  至于枢密院对药元福军的安排,朝中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且药军今日傍晚便已大张旗鼓的入营了。
  郭宗谊细细听完,心也完全放了下来,此策虽不说天衣无缝,当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策,但胜在涉事之人关系疏远,诸事发生较为自然,一般人很难往有心谋算这块儿想。
  至于李未翰接下来的处境,郭宗谊也不再担忧,他虽然骂了田敏等人,好在也算有理有据,站得住脚,这几人回头再想报复,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只是这段时间,李未翰少不了要吃些皮肉之苦,但反过来想也有好处,经此一事,田敏必不会再让他进国子监的门,正好,这也遂了他不想读书的心愿。
  想到这位憨怂的表哥,郭宗谊不禁莞尔。
  这李未翰还是有些脑子、有点分寸的,远不似看起来那般直愣。
  不过他嘲笑边归谠的那几句诗用得很妙,看来这几年的太学没白念,多少有点功底,骂人还知道引经据典,都不带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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