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在夜晚又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清晨时分,秋意更甚,气温阴冷。 辰时时分,当顾家家主顾淳带着顾昌韩庸等一帮人抵达明戒堂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顾谦已经站在明戒堂正堂屋檐下,正负手仰头看着屋檐下洒落的雨滴。 “谦之怎么来的这么早?”顾淳有些惊讶,杵着拐杖走到廊下。 他本以为,今日要进行正式的交接,顾谦怕是要拖延不从,肯定要派人去请他来才成。没想到顾谦却来的这么早。 顾谦拱手行礼道:“家主也很早,家主平素都是巳时起,今日真是早啊。” 顾淳老脸一红,知道顾谦是揶揄自己心急。确实,自己确实是想尽快解决此事,完成庄田管理权的交接,避免夜长梦多。要不是怕太着痕迹,昨晚便该进行了。 “昨夜秋雨连绵,滴答恼人。老夫辗转难眠,索性早起了。呵呵。既然谦之也来的这么早,想必也是急于解决眼前之事。那么,一切可都准备好了?”顾淳道。 顾谦往旁边一指,两名头戴斗笠的灰衣仆役远远的站在廊下远处,怀中抱着一大摞叠起的账册。那账册堆起来,遮住了两名仆役的脸。 “所有账目和相关契产文书都已经整理完毕,全部在此。”顾谦沉声道。 “好,那便进堂上和六弟交接吧。”顾淳点头笑道。 “好!”顾谦微笑点头。 仆役推开明戒堂正堂大门,沉重的木门发出暗哑的嘶鸣声。仆役们迅速点亮烛台,驱散了堂上浓重的散发着霉味的黑暗。 顾淳步入堂上,仆役摆上寿公椅,扶着他坐下。顾谦今日也带来了寿公椅,仆役摆上之后,他也安稳的坐在一侧。 “六弟,你进来吧。让谦之和你交接账目,签字画押。”顾淳道。 一名胖硕老者从门外进来,向着顾淳顾谦行礼。此人名叫顾应,是顾氏旁系家族成员,和顾淳等人平辈。按照堂兄弟之间长幼排行,岁数比顾淳顾谦都小,排行第六,所以被顾淳称为六弟。他是顾淳的嫡堂兄弟。 顾应行礼已毕,看了一眼两名抱着账册站在顾谦身旁的仆役,对顾谦笑道:“谦之堂兄,我们开始吧。让他们将账册放下吧。” 顾淳抚须微笑道:“是啊,开始吧。” 顾谦微微一笑,对顾淳道:“谦之有句话想问问家主。” 顾淳微笑道:“谦之要问什么?” 顾谦道:“家主,谦之想问的是,家主是否已经决意要谦之交出庄园管理之权了?是否已无余地?” 顾淳一愣,皱眉道:“谦之啊,你怎么了,想要变卦么?昨日你已然答应了的,怎地要反悔?你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为何要交接庄田管理之权,原因还要老夫重复么?谦之,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所交代。你又何必恋栈不去?搞得满城风雨,对我顾家,对你,都不体面。咱们体体面面的解决此事不好么?难道你非要老夫召开家族会议么?” 顾谦点头笑道:“体面,呵呵。家主教训的是啊。体体面面的更好,何必搞得满城风雨。可是,谦之心里确实有些不甘啊。不知道为何,年纪越大,便越是有些不要脸,总想着能够有挽回的余地,总是不甘心,呵呵。家主,谦之再问一句,这件事当真已经没有任何的余地了么? 顾淳沉声道:“谦之,老夫希望你能看开些。事已至此,何必如此?死缠烂打,反而让小辈们看笑话。” 顾谦缓缓点头道:“谦之明白了。既然如此,谦之还能说什么?家主要公事公办,不留余地。那么老夫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话间,顾谦站起身来,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的叹了口气。 顾淳有些诧异,他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顾谦的话意更是不对。 “家主,谦之有重要事情禀报。”顾谦整顿衣衫,向着顾淳恭敬行礼。 “谦之,你搞什么名堂?”顾淳沉声道。 顾谦沉声道:“家主,关于东湖庄园的失火之事,谦之已然查明。我顾家内部有人勾结外人,监守自盗。将东湖北仓五千石新粮尽数盗空运走,然后放火烧仓伪造粮食已经被烧毁的现场。借以栽赃陷害老夫。现在已经完全查明情形。谦之特向家主禀明此事。” 此言一出,明戒堂内外一片惊呼之声。韩庸和顾昌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什么?你说什么?”顾淳站起身来沉声喝道:“监守自盗?勾结外人?难道是那个李徽勾结了外人来偷盗了粮食?” 顾谦冷声道:“非也,另有其人。李徽非但不是祸首,反而是他查清了此事。李徽,还不向家主禀明情形?” 站在顾谦身后的一名仆役沉声应道:“遵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那仆役将手中账册放下,缓缓脱下斗笠露出面容。 “李徽?”韩庸和顾昌惊叫出声。 李徽快步上前,向着顾淳顾谦行礼,口中道:“在下李徽,见过家主,见过东翁。” 顾淳惊诧的看着这一切,一时无言。顾谦喝道:“李徽,将事情经过向家主禀明。” 李徽拱手应诺,沉声道:“家主,事情已经查明,东湖粮仓失火之事,乃南宅管事韩庸勾结外部贼寇所为。他们连夜运走粮食,韩庸点火焚毁北仓,谎称粮食烧毁。在下带着南宅几名护院察觉有异,暗中跟踪偷窃粮食的盗匪,现已将盗匪藏粮之处找到。特向家主禀明此事。” 李徽声音不大,但不啻滚雷一般从众人耳中滚过。明戒堂内外人等一片抽气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降了站在廊下的韩庸。 韩庸面色煞白,忽然大声叫道:“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家主,莫信这厮的话。他这是狗急跳墙,攀诬于我。他是不忿事情败露,所以出言乱咬。这狗奴才自投罗网,家主下令拿了他,严刑拷打,必然招供。” 李徽转头看着他,冷笑道:“韩管事,你的那些勾当我可都查的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来,你从各处庄园挪用偷走了不少物资粮食,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园的账查不出来,但替你销赃的粮铺的账上却一笔一笔记录的清清楚楚。我这里有一份抄录自义兴郡宋记粮铺的账本条目。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你这些年来将偷盗粮食送往义兴郡宋记粮铺销赃的记录。要我给你念一念么?” 韩庸腿脚发软,口中兀自叫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李徽拿起一本账册大声念道:“兴宁二年八月十七,自吴郡运进新粮一百二十石,入本铺以低于市价两千钱一石售卖。钱粮两讫。太和元年八月,自吴郡运粮二百石交割,价同往年。太和二年……太和三年……” 李徽一口气将誊录账册上记载的内容全部大声念了出来。时间皆为八月九月左右,新粮收获的季节。 韩庸听了,忽然跳起身来大声道:“这算什么?随便找个粮铺进出记录,便可诬赖于我么?我吴郡每年往周边各州郡输粮无数,这也算是证据?家主,您要给我做主啊。这是公然栽赃陷害啊。” 顾淳沉声喝道:“李徽,这算什么证据?某家粮铺的进出记录,岂能说便是韩庸所为?” 李徽沉声道:“家主莫急,是否是韩庸偷出去变卖的粮食一会便水落石出。在下这里还有几份证据。这是兴宁二年吴郡马记车马行的租车记录。当年八月中秋那天有人租牛车三辆,从东湖庄园运粮三车前往义兴郡。来回三日,车钱三万,指定运往义兴郡东城宋记粮铺。这是太和元年八月的租车记录,是从顾家城北庄园运粮前往。这是太和二年,三年的记录。都有相关记录。有人每年从庄园运往义兴郡宋记粮食,但这些粮食的进出在东翁今年查账的账目里没有任何对应的记录。” 顾淳脸色铁青,接过李徽递过去的马记车马行的租赁大车的记录快速看了一遍。却又伸手丢在一旁。 “哼,李徽,你拿这些来给老夫看作甚?这租赁大车的记录上并无韩庸的名字,怎能说便是韩庸偷窃粮食?”顾淳冷声道。 “对对对,租大车?怎么可能?我从没租过大车运粮。家主,李徽这厮明显是血口攀诬。家主赶紧下令拿下他,庄园火灾案子就是他干的。”韩庸大声叫道。 顾谦扬声道:“家主……这还不明白么?是否是韩庸租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车马从我顾家各处庄园装运了粮食离开,但我顾家庄园账目上却无这几笔账。这难道不是重点么?” 顾淳紧皱眉头道:“然则只能说明账目有错,却不能证明便是韩庸所为啊。” 李徽朗声道:“家主,在下向你解释清楚吧。这租车的人名叫马鸣,他便是韩庸勾结的在外的盗匪,负责为韩庸运货销赃的。此次东湖庄园的五千石粮食,便是马鸣带人盗走的。这下,家主该理清其中的关联了吧?” 顾淳神色更加凝重,转头看向韩庸,沉声喝道:“韩庸。是不是这样?如实招来。” 韩庸膝行上前,大声道:“家主啊,老奴对顾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家主难道不知道么?这明显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啊。请家主给老奴做主。” “老夫在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马鸣的,回答老夫!”顾淳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