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帝国会昌八年,初夏。 太行山东麓,幽州、并州、冀州三州交界处,有一座小村庄,因村庄边的山崖呈赤红色,故而得名赤崖村。村中有一条小溪自北向南穿村而过,沿着溪边散落着二十多户人家,村庄民风淳朴,因地处深山,与外界少有往来。 村北有一座祠堂,被权且当做学堂,学堂里只有一位先生,学生也只有四五人。这一日,先生跟往常一样在学堂里授课。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席兮,弊,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礼记》有曰,此篇《缁衣》讲的是君主好贤……” 此时,坐在后排的一个少年却不甚专心的样子,少年十八九岁,身材挺拔而颀长,皮肤稍黑但不失俊朗,身着粗布衣服,手里捧着一块与粗衣极不相称的上等玉质平安扣,一面刻着“平安顺遂”,另一面刻着“姬氏二郎却非”。 少年正低头沉思,心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柳非……你又心游物外了?柳非……柳非……” 一阵轻叱声唤醒了正在沉思的少年,看到先生站在面前,少年忙收起平安扣,一骨碌站了起来。 “先生,散学啦?” 少年的动作表情甚为滑稽,引得学堂里其他几个学生一阵哄笑。少年不以为然,并未理睬他们。 先生制止了哄笑,向少年责备道:“柳非,我且问你,方才我讲的是什么?” “额……哦,方才先生讲到《缁衣》一篇,并说此篇是赞美君主好贤之举,然而……”少年垂手而立,说到一半时,略显心虚地偷偷瞄了先生一眼,然后继续说道,“然而学生以为,此篇并非赞美君主好贤,而是……” “而是什么?你个乳臭小子,不专心听课便罢了,竟然还驳斥圣人先贤之论……”不待少年说完,先生便生气地打断少年的话,手中一根竹篾子做欲打之状,可终究还是停在半空没打下去,然后轻喝道,“其余人散学,柳非留下!” 听到先生说散学,其余几个少年都高兴不已,向先生施礼后,瞬间便哄闹着跑了。学堂里只剩下少年和先生二人。 过了片刻,先生脸上生气的表情渐渐消退,一改刚才的严厉,语气变得缓和地说道:“非儿,你怎么又不专心,是不是又想你柳叔了?” “我……是的!” “我不是说过么,按他往年习惯,麦收前应该就回来了。” “我知道……先生,我只是不明白,柳叔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除了告诉我姓名之外,其他都不肯透露。”少年悻悻然问道。 “他如此做,定是为了你好,或许到了该说的时候,他自然就说了。” “先生,您这番话都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了,柳叔真的也不曾向您透露过任何消息么?”少年嘟囔着说道。 “当然没有,先生我怎会欺瞒于你……罢了,不说了,天色已不早,你周婶应该已经备好夕食在等我们了。还有,把平安扣收起来,莫要让旁人看到,明白么?” 少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向先生施礼道:“是,周先生。” 先生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转身走出学堂,少年紧跟在他身后。 先生姓周名玄,五十多岁,家里有一位老伴相依为命,他农忙时耕作,农闲时讲学,为村里一些愿意读书的少年讲书授课。周玄先生提到的柳叔,正是柳青亭。 而“柳非”也并不是少年的真实姓名,他早就从柳青亭口中得知,平安扣上刻的“姬却非”才是自己的名字。只是,柳青亭也只跟他说了这些,其他那些关于自己的事,少年一概不知。 因为,他失忆了! 自从七年前的连续多日高烧不退,以及在脩水河畔头部遭受坚石撞击之后,便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在那之后,姬却非随柳青亭一路南下来到赤崖村,因柳青亭曾对周玄先生有恩,周玄先生便将二人留下住在此处居住。姬却非化名柳非,柳青亭化名柳七郎,二人从此隐姓埋名,至今已近七年。 姬却非从周玄口中得知,十年前,有一群土匪抢劫赤崖村,正好当时有一位侠士途径此地,以一人之力将土匪打跑,免了村子里的灾祸。那位侠士临走前,只留下“柳七郎”这一名字。自那以后,周玄和整个赤崖村都对这位侠义之士甚为感激。 七年前,周玄见曾经的恩人柳七郎带着一位少年重回赤崖村,甚为惊喜,便将二人留了下来。后来,柳七郎见周玄老成持重,便告知了他真实身份,直到那时,周玄才知‘柳七郎’只是恩人临时起的化名,真名其实叫柳青亭。不过柳青亭在赤崖村隐居后,仍然沿用柳七郎这个身份。整个赤崖村,也只有周玄一人知晓柳青亭和姬却非的真名。 柳青亭几乎每年都要外出村子一趟,在外少则半年,多则八九个月,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柳青亭在周玄家隔壁盖了一个简易的小宅子,小宅子就在溪边,宅子前有一簇绿竹,宅子前院角落还种有一棵小梅花树。 虽然有自己的小宅子,不过柳青亭常年外出,所以姬却非早晚的餐食都在周玄家,周玄夫妻待人亲善,似一家人一般。柳青亭每次外出前,都会留些银钱给周玄,周玄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每到农忙麦收时节,姬却非便会帮着周玄夫妇到地里收麦子,虽然累,却觉得充实而有趣,以致于他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这么多年来,姬却非已经习惯了村子里的生活,却唯独有一件事闷在心里许久。 今日散学后,姬却非一直兴致不高,在周玄家吃过夕食,天已经黑了。 入夜后,是姬却非感觉最孤独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孤独,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份孤独。 姬却非漫不经心地踱进里屋,时值入夜,宅内漆黑一片,心不在焉的姬却非,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摔去,“哎呦”一声,姬却非一头撞墙,摔倒在地。 姬却非挣扎起身,揉了揉头,还好头没流血,也没觉得怎么疼。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借着火光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误进了柳青亭的房间。 姬却非找到油灯点着,欲回自己房间睡觉,没走两步突然停下,回头往柳青亭房间瞥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奇怪,刚刚头撞墙上怎么没觉得疼,甚至那墙还有点软乎乎的。” 宅子墙体是由泥土夯筑而成,应该是硬的才对。 姬却非拿着油灯返身回到柳青亭房间,走到刚才一头撞到的那面墙边,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伸出右手往墙上轻轻一按,果然是软的。 这一按,墙体上剥落下来几个泥块,只见剥落的墙体里面,竟然嵌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粗布,粗布裂开了一个口子,这道口子应该正是刚刚姬却非头撞所致。 姬却非顿觉奇怪,墙上怎么会嵌着一块粗布? 只因这粗布上跟其他墙面抹着同样的泥土,加上平时也很少进入柳青亭房间,所以姬却非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出异样。 姬却非将粗布口子慢慢撕开,才发现嵌着粗布的这块墙体竟然有一个小夹层,夹层里赫然放着一个小木盒子。 姬却非吃了一惊:“竟然藏了个盒子在墙里?!没想到平时看着沉稳话少的柳叔,原来也是个有秘密的人。” 姬却非欲伸手去拿盒子,内心又不禁开始嘀咕道:偷看柳叔秘密似乎有所不妥吧?! 于是把手缩了回来,可转念又一想:柳叔不是外人,看一看应该无妨吧?!况且柳叔那么古板的人,能有什么大秘密,或许只是一些银钱而已,看看应该也没关系! 姬却非内心反复挣扎了无数遍,手也来回伸缩了无数次。不过最终,好奇之心还是战胜了心里面小小的道德感。 打定主意后,姬却非生怕自己再次反悔,以极快的手速,取出了木盒子,并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