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没死,不幸被俘后,郑鹏一直在等事情的进展,没想到自己从一封神秘的信件中看到有关他的消息。
战争有死伤,也互有俘虏,交战双方换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是不换人,用手里的战俘换自己想要的东西,把利益最大化也是常态,郑鹏坚持留在西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把郭子仪救回来。
一想起郭子仪对自己好,特别是在战场上几次奋不顾身的救援,郑鹏就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夸张地说,要是没有郭子仪,自己早就死在乱军中。
营救郭子仪,没人比郑鹏更上心。
“姑爷,小心,有可能是个陷阱。”红雀在一旁看到信,马上警惕地说。
说话,红雀靠近郑鹏,不停地东张西望,生怕有人对郑鹏不利。
钱二宝也看到内容,连忙劝道:“就是换俘,也是换监军御史和西域大总管的事,怎么还找上老大呢,老大,小心有诈,要不我先去找多一点兄弟一起去。”
郑鹏摇摇头说:“对方知道我们在这里,肯定有人暗中盯着我们,要是劳师动众,只怕我们还没到西月楼他们就跑了,好不容易有大哥的消息,可不能就这样断了。”
“老大,对方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啊,要是他们对你不利,那怎么办?”钱二宝还是一脸担心地说。
“不怕”郑鹏扬扬手里的信:“字迹我认出来。”
红雀开口问道:“是葛逻禄的库罗?”
郑鹏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字是他写的,这个没错,但是他本人来不来,不好说。”
“老大,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
钱二宝焦急地说:“老大,葛逻禄已经背叛了大唐,库罗还率兵攻击大唐的军队,老将军唐宽的死,就是葛逻禄一族在半路埋伏死的,不能不防啊。”
“要是郭大哥不落在他们手里,我肯定不见,他们手里有倚仗,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筹码,正好有商议的余地,至于库罗,他背叛的是大唐,不是我,要是他真的背叛我,他要动手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等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他。”
郑鹏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是吐蕃的目标之一,要是库罗真对自己有歹心,对不设防的自己,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可他一直没有下手,无论是被包围还是突围,也没看到葛逻禄一族的人,很有可能库罗一直在“躲”着自己。
在郑鹏的内心深处,依然相信库罗。
“对,这里可是于阗重镇,还怕他们不成,老大,我陪你去。”
红雀本想反对,不过她看到郑鹏一脸坚定的神色,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西月楼是于阗镇一间有名的酒楼,擅长西域菜系,特别是烤全羊著称,跟其动辄几层的酒楼相比,这里的特色是清一色的平房,据说西月楼的幕后东家是江南人,这里也带有强烈的江南园林特色,用篱笆、花草、亭楼隔开一个个空间,显得高雅、幽静,此外还设有不少独院,适合谈事情。
郑鹏刚到西月楼,一名下人打扮的下人迎了上来:“郑千骑使,我家郎君在紫烟院恭候多时了,请。”
既来之,则安之,郑鹏点点头说:“好,前面带路。”
下人在前面带路,钱二宝跟在郑鹏后面,走着走着,突然吃惊地说:“老大,你的待卫哪去了?”
刚刚还一左一右护着郑鹏,就是一眨眼,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红雀竟然不见了,钱二宝感到自己有一种白日见鬼的感觉。
郑鹏知道红雀是去查看有没有埋伏,也不在意,一脸镇定地说:“估计上茅房了吧,算了,不用管她。”
走了一会,来到一处精巧的独院前,独院上挂着“紫烟院”的牌子,就在紫烟院门外,红雀正在静静地候着。
速度还真快。
钱二宝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有些不可思疑是看着红雀,他也明白红雀是提前侦察,可效率也太高了吧。
等郑鹏走近,红雀很自然跟在郑鹏身后,压低声音说:“姑爷,没有埋伏,相反,旁边两个独院,还有于阗镇的将士在喝酒,有什么事,只要一叫就有帮手。”
郑鹏点点头,等下人把门推开后,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进去。
紫烟院的凉亭里,摆了一桌子的菜肴,生怕菜凉了,每碟菜下面还放了一个精致的炭盘,旁边还用热水温着一壶酒,桌边坐着一个满面胡须的中年人。
郑鹏一看到中年人的眼神,马上就知这个人是库罗扮的。
一个人的外貌可能有变,但是眼睛变不了,让郑鹏惊讶的,库罗看自己的眼神,愧疚中还有一丝关切。
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你...来了。”库罗一看到郑鹏,马上站起来,有些复杂地说。
从称呼来看,库罗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可能他觉得叫三弟不合适,叫郑千骑使又显得生份,犹豫再三,最后用了“你”。
郑鹏的心情也很复杂,犹豫一下,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开口叫道:“二哥,近来可好?”
库罗满脸都沾满胡子,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从他有些发呆的眼神,看得他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还有一些感动。
深深吸了一口气,库罗苦笑地说:“事已此至,我们还能做兄弟吗?”
“此少现在还是”
“那我再多叫一声三弟了,三弟,我们兄弟这么久没见,二哥先敬你一杯。”库罗说完,扭头说道:“红雀姑娘在这里,能劳驾倒一下酒吗?”
红雀什么也没说,走到桌前,拿起酒壶,还真给二人倒满酒。
郑鹏和库罗拿起杯,很有默契地举起杯轻轻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一旁的红雀没有阻止,酒壶、酒杯、菜碟子全是白银打造,筷子也是象牙雕刻而成,这些都测毒的利器,很明显库罗刻意为之,就是怕郑鹏不敢动筷,影响二人见面的气氛。
酒是红雀倒的,同一个壶里倒出来,不怕库罗耍花招。
库罗在长安跟郑鹏相处那么久,也知道红雀的存在,特意让红雀倒酒,就是显示自己的坦荡。
二个人都没说话,什么话都不说,先连喝了三杯。
三杯酒下肚,气氛稍稍缓和了很多,库罗又开始招呼郑鹏用菜。
喝酒、吃饭时,库罗很少说话,郑鹏也是一味吃喝,钱二宝惊讶地看到:二个大男人,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坐下就是胡吃海喝,那样子不像是谈判,而是吃货凑在一起较量一样。
说心里话,郑鹏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很沉闷,虽说酒席很丰盛,鸡、鱼、羊、骆驼还有各种名珍摆了满满一桌,但郑鹏吃到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
就是不挑明,郑鹏和库罗都知道,极有可能,这是兄弟之间吃的最后一顿饭,吃完这顿饭,以后再相见,那就是针锋相对、生死相搏。
酒过三巡,味过五番,酒足饭饱后,二人离开饭桌,进了屋内茶几前的席子相对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这时二人话多了一些,主要是库罗问郑鹏家里的情况,不过郑鹏没问,因为他知道一问,好不容易建立的气氛就会荡然无存,结拜兄弟就会变成竞争对手。
“三弟,你可真是胆大,这样也敢来,二哥倒是看轻你了。”库罗突然感叹地说。
郑鹏双手一摊:“那是我还相信二哥,再说,要是我不这样做,只怕我们兄弟就不能这样见面了,对吧?”
“的确,要是三弟你去找帮手或通知官府,某会马上离开,再次见面,不是现在这种情形,而是谈判桌上。”库罗很坦率地说。
终于谈到正题,郑鹏马上说:“看得到,二哥对小弟还有情谊,我也相信二哥跟我们结拜是出自真心,为什么还要对大哥下手呢?为什么还要背叛大唐呢,二哥,你知道吗,背叛了大唐,就是走上一条不归路。”
库罗长叹一声,把头抬高,一脸苦涩地说:“都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某就不瞒三弟了,直说吧,葛逻禄做了一些对不起大唐的事,而这件事又让吐蕃知道,借此要挟,又煽动族民对大唐的敌对情绪,三弟,你也知朝廷在对待葛逻禄并不看重,又多次被突骑施欺负,最后只能反了。”
犹豫一下,库罗郁闷地说:“记得三弟说过一句有趣的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今天总算有了深刻体会,但凡我有选择,也不会选择跟大唐作对啊。”
“没得选择?”郑鹏吃惊地说:“到底犯了什么,竟然做出这种冒险的方法?”
库罗握紧拳头,有些复杂地说:“坦白说吧,我叔叔见钱眼开,偷袭了唐军从大食运回来的财货,还把运输队的人全杀了,这事闹得太大,没办法,回不了头,只能跟吐蕃合作。”
郑鹏皱着眉头说:“就是抢了一个车队,推几个人出来认罪不行吗,这些年皇上对葛逻禄很好,只要好好认罪,可能能挺过这道关,再说法不责众,不至于走极端啊。”
“可能,那只是可能”库罗咬着牙说:“要是大唐的皇帝哪天不高兴,把葛逻禄连根拨起,那怎么办?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先例,再说朝中也很多大臣看不起西域,说不定他们还会落井下石,秋后算帐,我不敢拿葛逻禄一族的人去拼命,或是听天由命。”
“还有一点,惹祸的是我亲叔叔,能扔下他不管吗?不能,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心狠起来,为族里的百姓着想。”
郑鹏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
果然跟自己猜想的一样,库罗对大唐很有好感,可是他的亲人惹了一个弥天大祸,为了亲人库罗只能放弃自己结拜兄弟,跟郑鹏保持了距离。
“大哥在哪?现在还好吗?”郑鹏终于忍不住发问。
库罗看了看郑鹏一眼,低着头说:“大哥被俘,是他中了涂过麻药的亏,人在吐蕃手里,某见不到,请三弟见谅。”
“除了大哥,还有谁?事后我们清点过,有十个人失踪,知道其中一个失踪的李显城,已经为大唐捐躯。”
“有一个是你的老部下陆进,其余八人,有三人是羽林军,其余五人是西域的将士。”
终于弄清楚了,听到陆进那混小子也没死,郑鹏心中一动,脑海中又浮现陆进那张有些痞痞的脸。
又一个老兄弟健在,郑鹏内心又多了一份期待。
“二哥,能想办法,把他们都放了吗”郑鹏劝道:“回来吧,吐蕃连自己都养不活,你们投靠它,能好到哪里去,你也知皇上对我不错,我跟朝中几位重臣交情也好,不如我去求求情,让他们赫免葛逻禄一族的罪,你看怎么样?”
库罗有些惊讶地看着郑鹏,半响才摆摆手说:“三弟,你的好意二哥领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唐那么强势,肯定不会原谅葛逻禄,要不然以后在西域就没了威信,对大唐的声誉也有损,说实话,就是大唐一时答应,我们也怕他们寻个由头来个秋后算帐,这么多人的性命,不敢打赌。”
“就像三弟刚才说的,不归路啊。”库罗突然感叹道。
郑鹏一时语塞,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二弟,我是你三弟,郭大哥也是你大哥,待你也不差,看在兄弟一场的情份上,不能放了大哥吗?”
“不能”库罗一脸苦涩地说:“人是吐蕃千户次仁抓的,都是他的人看着,你二哥连关在哪里也不清楚,怎么放?”
看到郑鹏没说话,库罗鼓起勇气说:“不管三弟信不信,某背叛了大唐,但从没背叛过兄弟,也没出卖过兄弟。”
跟吐蕃合作,库罗负责袭击突骑施、偷袭龟兹,没有参加包围羽林军的行动,就是最后参与班公错会战,也全力避开跟羽林军,吐蕃要求搜索郑鹏,也是草草了事。
“我信!”郑鹏一脸肯定地说:“要是二哥出卖了我们,我现在不是坐在这里喝酒,而是落在吐蕃人手里。”
“.....谢谢!”库罗有些复杂地说。
库罗突然拿出一把小刀,就在红雀想发动前,刀口朝下,哗啦的一声,把两人坐着席子一分为二:“事已至此,无颜再称兄道弟,今日你我割席断义,郑鹏,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