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爬过狗洞才发现,与窄巷一墙之隔的街道,已完全离开府衙范围。
街上家家户户关门闭院,偶尔有几缕灯火从门板缝隙里钻出,远处坊市,偶有几声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
赵朴看着面前两个黑衣人,拱手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两个黑衣人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刘晏和关胜站在赵朴左右,暗暗戒备。
忽地,一阵脚步声快速逼近,有人影向他们跑来。
赵朴三人顿时警觉。
“你们别紧张,是自己人!”
其中一名身材瘦弱些的黑衣人开口说话。
听声音,就是刚才隔着狗洞,向他们喊话之人。
这人声音有些奇怪,像是捏着嗓子说话,赵朴多看了他几眼。
那人瞪了瞪他。
夜色下,似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扑闪明眸。
来人也是一身黑衣,身材瘦长,蒙着脸看不清相貌,只是一双眼睛格外凌厉。
“大哥,怎样?”另一名黑衣人低声问。
来人看了看众人,“巡城军卒已过,我们可以走了!”
两个黑衣人和赵朴三人皆是松口气。
来人看着赵朴,忽地抱拳道:“小人拜见仪王!
我家将军有命,请仪王到屋中一叙!”
赵朴眼皮跳了跳,被三个陌生黑衣人一下子认出,让他浑身寒毛倒竖。
刘晏、关胜也提起十二分戒备。
“还不知三位是?”赵朴强作镇定。
来人轻笑道:“不久之前,仪王才和我家将军喝过酒!”
赵朴一惊:“你们是种师中老将军的人?”
个头最瘦小的黑衣人嘀咕道:“去了一见便知,问那么多干嘛,胆小鬼......”
来人呵斥:“三弟,不可无礼!”
瘦小黑衣人撇撇嘴,不再吭声。
赵朴笑道:“既然如此,请三位带路!”
顿了顿,赵朴又对关胜道:“你先回馆舍,等我消息!”
关胜看了眼三名黑衣人,抱拳领命而去。
如果此去有麻烦,关胜便会通知留在馆舍的邓肃。
当即,赵朴带上刘晏,随三人穿街越巷,往城南赶去。
城南外门瓮城,种师中率亲卫营暂驻于此。
一间建于瓮城墙的瓦房里,赵朴再次见到种师中。
“种老将军既然猜到,小王会潜入监牢见李嗣本,方才宴会之上,为何不言明?”
赵朴拱拱手,见面就是一顿抱怨。
种师中笑声爽朗:“仪王见谅,老夫本不知你会冒险去见李嗣本。
今日命他三人前去监牢附近打探,只是为做好万全准备。
与仪王相遇,实属巧合。”
赵朴看看站在一旁的三个黑衣人:“还不知他们是?”
种师中笑着颔首,三人摘下面巾,露出真容。
“秦凤军第一将正将,吴玠,拜见仪王!”
“秦凤军虎贲营部将,吴璘,拜见仪王!”
“秦凤军第一将......旗头吴瑛,拜见仪王!”
吴璘又飞速补充一句:“我们是秦凤军吴氏三杰!”
赵朴一怔,音调不自觉地拔高:“吴玠、吴璘?”
种师中疑惑道:“仪王难道认识他们?”
瘦高个、眼神锐利的便是吴玠,身材中等,满满中二气息的便是吴璘。
兄弟俩相视一眼,有些疑惑,他们可从未见过这位仪王。
赵朴咽咽唾沫,瞪大眼仔细打量二人。
又是两位大名鼎鼎的抗金英雄,没想到竟然在大名府有幸遇见。
现在,他们还是两位英姿勃发的年轻武将。
见种师中和吴氏兄弟眼神古怪,赵朴急忙干咳一声,含糊道:
“此前常听人言,德顺军陇干(甘肃静宁)吴氏兄弟,少年从军,作战勇猛,乃是西军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
今日得见,果然是青年俊彦!”
吴璘满眼惊喜:“仪王远在东京,也听过我吴氏三杰的名头?”
吴玠急忙瞪他一眼,拱手道:“仪王过誉,我兄弟微薄小名,实在惭愧!”
吴玠二十八岁,性情沉稳,态度十分谦和。
不过,能听到来自皇家的一番赞誉,还是令他倍受鼓舞。
年纪最小的老三吴瑛,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你快说说,东京百姓,都是如何议论我们吴氏兄弟的?”
“这个嘛~”赵朴咧咧嘴,他不过是说些场面话,这小子怎么还当真了?
吴氏兄弟崭露头角,也得等到宋金大战爆发以后。
这会儿,东京城里,谁会知道他们三个无名小卒?
赵朴又多看了几眼这吴瑛,心里暗暗纳闷。
历史上,吴玠吴璘都是活跃于川陕一带的抗金将领。
没听说吴氏兄弟还有个老三?
这吴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赵朴瞟了瞟吴瑛的咽喉、脖子、胸脯,眼底划过一抹恍然......
种师中笑道:“你三人暂且退下,老夫与仪王有要事相商!”
三人恭敬告退,种师中请赵朴上座。
谦词了一番,赵朴坐下,笑道:“老将军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还请直言相告!”
种师中收敛笑容,沉吟稍许:“仪王可知,汪、黄二人,为何一心要置李嗣本于死地?”
赵朴道:“在监牢时,李嗣本将军已向我言明。
莫非种老将军早知其中秘辛?”
种师中叹口气:“老夫与李嗣本,曾在涿州短暂相遇。
李嗣本曾对老夫提及。
当时老夫并未多想,直到燕京战事结束,李嗣本突然遭到问罪下狱,老夫才明白此事不简单。”
赵朴苦笑,遗憾地摇摇头。
如果当时种师中能及时察觉其中不妥,劝阻李嗣本,不要把证物贸然上交童贯,兴许就不会引来祸事。
从此事可以看出,种师中和李嗣本一样,只懂带兵打仗,不懂怎么混迹官场。
西军遍布陕西五路,将领数量庞大。
其中既有刘延庆、刘光世父子之流,也有李嗣本、种师中这样的忠直能臣。
种师中道:“仪王认为,能否有希望让朝廷赦免李嗣本,又或是减轻罪责。
就算是贬官,哪怕贬为白身,也好过于斩首......”
赵朴道:“除非有证据,能令官家下诏,把李嗣本押往东京重审,否则希望不大。
此事不只涉及到汪伯彦、黄潜善,还有藏在其背后,那些个真正能左右朝局之人。
目前看,李嗣本必死无疑!”
种师中白眉拧作一团,攥紧拳头:“李嗣本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却受奸人迫害,含冤而死,实在令人气愤!”
同为西军将领,同样在这次北伐燕京之战里遭受耻辱和憋屈,种师中对李嗣本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
赵朴压低声:“想走正途救出李嗣本,希望极其渺茫。
三日后,就是其问罪斩首之日,留给我们的时间和选择所剩无几。
或许只有尝试走一走歪路,才有可能保住李将军......”
种师中道:“不知仪王所说‘歪路’指的是......”
赵朴两眼泛起精光,语气竟然夹杂丝丝兴奋:“劫狱!”
种师中面皮颤了颤,仪王这歪路,的确够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