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内。
乔贵妃以泪洗面。
赵佶在庆寿殿议事,暂时见不到,她只能跑来向郑皇后哭诉。
“昨夜,妾于睡梦中惊醒,心悸得厉害,才想着出了何事,就接到宫外传报,说是小十三在景灵宫遇刺......
小十三这倒霉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
乔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难得他一片孝心,主动到景灵宫为官家、皇后、还有妾身斋戒祈福,偏偏就被奸臣歹人盯上!
姐姐,这事儿您一定要为小十三做主!”
乔贵妃跪倒在郑皇后跟前。
“贵妃快快请起!”
郑皇后赶紧让站在身后的随侍宫人搀起她。
一向慈悲,不动嗔喜的郑皇后,罕见地露出怒容:
“此事,我已遣人打听过。
没想到王黼堂堂太宰,竟然指派刘氏父子,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此举,乃是自弃于官家、自弃于朝廷!
我一定求官家,从严从重处罚王黼!”
乔贵妃快哭断气,宫人急忙把她搀扶到椅子坐好。
昌福帝姬赵瑚儿握住乔贵妃双手,很认真地道:“乔娘娘放心,十三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的!”
乔贵妃搂着小帝姬,又是欣慰又是伤感。
赵佶带着张迪,匆匆入殿。
见到乔贵妃,赵佶扭头就走。
郑皇后忙高呼一声,迎上前:“官家留步!”
赵佶无奈,只得止步,回过头一脸不耐烦。
郑皇后低声道:“十三哥出了这么大事,乔贵妃正是伤心之时,官家怎能对她避而不见?”
赵佶略显烦躁:“朕也是怕她哭闹得厉害,纠缠不休。
王黼已经被朕责令罢相,监押大理寺候审。
偌大朝廷没有太宰执掌,乱成一锅粥,一大堆事等着朕处理。
朕哪来功夫安慰她......”
乔贵妃听到赵佶的话,当即跪倒哭诉:“臣妾不敢奢求官家安慰,只求官家赶紧找回十三哥!
害他的人,官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赵佶耐着性子道:“乔妃放心,朕已让蔡京全权处置此事,出动殿前诸班直寻找赵朴。
参与此事之人,首恶王黼难逃死罪。
刘延庆已在道宫被当场射杀。
刘光世在逃,下落不明。
朕已命刑部会同大理寺,下发海捕文牒,传令天下各州县,全力通缉!”
乔贵妃叩首:“臣妾拜谢官家!”
赵佶见她哭得两眼红肿,心里也生出些怜惜,亲自上前搀扶。
“乔妃,昨晚道宫失火,真武大殿烧成灰烬。
朕遣人查明,德铸昨晚就在真武大殿。
火势太大,不排除他已经......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佶叹口气,脸上却不见多少哀戚。
乔贵妃突然激动地尖叫起来:“不会!我儿有菩萨保佑,一定会平安无事!
求官家莫要听信谗言,一定要找到小十三!”
赵佶有些不悦:“不是什么谗言,只是朕对你的忠告。
意外陡然降临,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乔贵妃通红双眼无比坚定:“我儿绝不会有事!”
赵佶觉得乔贵妃有些不可理喻,看着她此刻满脸涕泪、发髻凌乱、裙裳不整的样子,突然间心生几分厌恶。
“朕自然会敦促下臣仔细搜寻,可是能否找到,就得看天意!
皇后好生照料乔妃,朕先回紫宸殿理事。”
赵佶扔下一句话,带上张迪走了。
郑皇后挥挥手,命宫人搀扶乔贵妃到后阁歇息。
“娘,十三哥找不见了,爹爹为什么不着急?”
赵瑚儿仰着头,瘪着嘴,眼眸红红。
郑皇后摸摸女儿发髻,轻叹一声道:“你爹爹有三十一位皇子,不可能每一个都能让他上心。”
赵瑚儿噙着泪,似懂非懂:“如果昨晚在景灵宫的是太子哥哥,又或是三哥,爹爹现在一定急坏了!”
郑皇后苦笑,没有再回答。
只是她心里清楚,就算把赵朴换成太子赵桓、郓王赵楷,官家的反应也不会有多少变化。
他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性命,和手中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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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衍院,一众皇子聚集在养心堂。
王保强忍悲痛,忙着搬来马扎,奉上茶水点心,伺候这群表面兄弟。
老八赵棫长叹一声:“可恨我与十三弟,再无把酒言欢之时!”
老十一赵模磕着南瓜子:“照我说,既然没在真武大殿发现十三弟尸身,那就说明,八成是逃出去了。”
老十二赵植发表不同意见:“那可不一定!
你们想,火势太大,连真武大殿都烧得只剩半面砖墙、几根梁架,一具尸体放进去,肯定会被烧得面目全非!”
众皇子齐齐点头,老十五赵小声道:“我听说,从真武大殿里清理出几具尸骨,黑不溜秋难以辨认!
说不定里面就有......”
众皇子又是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王保站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
这些个皇子,压根不觉得他家十三爷还活着。
赵构坐在众皇子中间,沉默不言。
赵栩瞥他眼,“小九,平时就数你和十三弟要好。
这事儿,你怎么看?”
赵棫打趣道:“九弟近来忙着和王家娘子幽会,哪里顾得上搭理十三弟?”
众皇子调笑几句。
赵构两手抱胸,沉声道:“十三弟为人机敏,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赵植撇撇嘴:“九哥太乐观了。”
“就是,王黼那厮心狠手辣,既然敢动手,一定做好万全准备。”
“十三弟......唉~”
老八赵棫环视庭院,嚷嚷道:“十三弟若是罹难,这养心堂你们可不许和我抢!”
赵模睁大眼:“小十三住过的地方,你也敢要?不嫌晦气?”
赵棫拍着胸脯:“我阳气盛,命也硬,不怕这些!
指不定哪天夜里,十三弟回来,我还能跟他把酒言欢,再叙兄弟之情!”
“咦!~”
众皇子一副嫌弃、惊恐样。
老七赵栩眼珠滴溜溜打转,心里也在扒拉小算盘。
要是赵朴果真回不来,他就去求母妃,把陈竹湘赏给他。
一朵惹人垂涎欲滴的娇花,可不能浪费了。
众皇子聚在养心堂闲聊了会,各自散去。
赵构去而复返,一只手摁在王保肩头,语气沉痛:
“十三弟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归来。”
王保哽咽道:“多谢康王......”
顿了顿,赵构又叹口气:“可万一......唉,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若没了十三弟,往后你就跟着我。
也算我对十三弟有个交代。”
王保呆了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奴婢谢康王垂怜......”
赵构宽慰了几句,匆匆走了。
待会,他还约了王家娘子,到艮岳去观赏“盘固侯”。
那可是从太湖千里迢迢运回来的“神石”。
痛失十三弟,固然令人哀伤。
可讨得王娘子欢心,与王氏结亲,对赵构来说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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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堂恢复冷清,王保失魂落魄地准备闭拢院门。
一名门房杂吏赶来禀报,说是有人给他带了封信。
“谁啊?”
王保倚靠门框,有气无力地接过信。
“小人不知,只说把信带给王都监!”
王保摆摆手,门房杂吏恭敬告退。
闭拢院门,王保一边往回走,一边拆开信封。
只看了信纸一眼,王保整个人呆愣住。
接着,狂喜之色浮现在他脸上。
“大王!大王还活着!”
王保瘫坐在地,捧着信纸又哭又笑。
这上面的字迹,他一眼就看出,是赵朴亲笔所写。
赵朴吩咐他两件事。
一是进宫求见乔贵妃,暗中向乔贵妃报平安。
二是通知刘晏,带上三五人手,在小纸坊巷口,租一处宅子暂时住下。
赵朴在信中并未透露太多,只让他办好这两件事,之后再等命令。
王保小心收好信,抹抹眼泪爬起身,整个人精气神立马变得不一样。
“我家大王乃是天人下凡,没人能害得了!”
王保心里非常笃信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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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纸坊巷口,一处一进小独院。
赵朴已在此居住两日。
每日晌午,邢秉懿会过来一趟,帮他生火做饭,准备好一日的饭食。
有时也会把赵朴换下来的衣衫,拿到巷子里的公用水井边,浆洗干净。
这日,直到傍晚,邢秉懿还没来。
刘晏带着孙雄、刘磐先到一步。
“刘晏疏忽大意,致使大王受伤,请大王责罚!”
一位铁塔般的汉子,重重跪倒在赵朴面前,膝下两块瓦砖,竟生生裂开。
“平甫这是作何?快起来!”赵朴弯腰搀扶,刘晏却不肯起身。
“恳请大王责罚!否则卑职当真无脸再见大王!”刘晏红着眼。
孙雄、刘磐也跟着跪倒。
赵朴无奈道:“三位无需如此。
你们把我留在神霄殿,并无过错。
如果我老老实实躲在暗阁里,刘延庆等人绝对发现不了。
可是那样一来,也就失去除掉刘延庆的良机。
我也是权衡之后,才决定冒险动手。
过程虽然惊险,结局倒还不错。
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们面前?”
赵朴本想展展手臂,示意自己无事。
没想到牵动右臂刀伤,疼得龇牙咧嘴。
刘晏抱拳道:“卑职几人护卫不力,也是事实,请大王责罚!”
“请大王责罚!”孙雄、刘磐二人也道。
赵朴只得道:“也罢,就罚你三人半年不许饮酒,再扣三月俸钱!”
“大王......”刘晏满心动容,知道赵朴根本不愿为此事处罚他们。
孙雄挠挠头:“大王,可否调换一下。
三月不许饮酒,半年不领俸钱?”
刘磐也忙道:“俺一年不领俸钱都行,不喝酒却挨不到三月!”
刘晏回头骂道:“两个夯货。”
赵朴哈哈大笑,让三人起身说话。
“近来,城中情况如何?”
赵朴抓起一个水淋淋的梨子啃了口,一人扔了一个给他们。
刘晏笑道:“大王在此与刑娘子过快活日子,朝野却是掀起一片风暴!”
“咳咳~”赵朴差点卡住,“别乱说!人家刑娘子好意收留,可不能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刘晏笑道:“是卑职言语不当,大王莫怪。”
孙雄啃着梨子,大咧咧道:“刑娘子长得美,人也仗义,侍奉大王再合适不过!”
刘磐道:“那句话咋说来着,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
大王不收了刑娘子,岂不可惜?”
赵朴哭笑不得,这帮心直口快的辽东汉子,难怪之前在东京处处碰壁。
以他们的本事,若是为人处世伶俐些,也不会沦落到去做徼巡卒的地步。
赵朴摆摆手:“不扯闲话,快说说城中情况!”
刘晏道:“王黼已被官家责令罢相,收押在大理寺,等候严审。
刘光世已被褫夺一切官职爵位,刑部、大理寺将其列为在逃逆犯,发文海捕!
对了,还有郭俊中,死于刘光世之手。
王黼罢相,朝堂动荡,不少跟王黼走得近的官员,连日来全数往蔡家跑。
听说,蔡家老宅门前的秋风街,从早到晚堵得水泄不通。”
赵朴想了想,“何人主审王黼?”
刘晏道:“正是蔡太师!”
赵朴点点头,心里石头落了地。
赵佶让蔡京主审,说明已经彻底放弃王黼。
要对他进行一次性大清算。
蔡京出手,王黼再无翻身可能。
算算时间,王黼倒台足足比历史上提前近十个月。
最让赵朴解气的,还是刘氏父子。
刘延庆已死,刘光世成了通缉犯。
刘光世恐怕再没机会,头顶“中兴名将”的美誉,恶心后世人长达九百年。
总之,这一次联手蔡京,策划的“倒相”行动,过程纰漏极多,结局还算完满。
赵朴想要的目的,全都达到了。
破旧的小院门传来敲门声。
刘晏三人暧昧一笑,都知道是刑娘子回来了。
赵朴前去开门,刘晏三人从柴房后的小门离开。
打开院门,果然是邢秉懿。
“对不起,今日我家中有事,一直寻不到机会出门。
你饿坏了吧?先吃两个包子垫垫,我这就做饭......”
邢秉懿挎着竹篮,满脸歉意。
说着,她放下竹篮,系上围裙,就要忙着生火。
赵朴拦住她,笑道:“刑娘子晚上可有事?”
邢秉懿愣了愣,摇摇头。
赵朴道:“正好,我们出门去州桥逛逛夜市,看看近来有什么好吃的。”
邢秉懿一双妙目睁得圆溜溜:“你、你不怕被官差发现......”
赵朴笑道:“怎么,你还真把我当作杀人放火的蟊贼?”
邢秉懿檀口微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别怕,跟我走就是!
好些日子没出门,可把我闷坏喽!”
赵朴拿过她手里的竹篮放下,拉着她的手腕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