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白一呆,料来对方所说自非虚言,不敢再有‘还功’之念。
转过头向身后看了看,他果见陶文达横躺在床,一动不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仍旧坐在地上,并不起身去行跪拜之礼。
“入我逍遥门,便为逍遥人。”陶华元缓缓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是为逍遥。随心所欲不逾矩,亦能逍遥。
你当我传功于你,让你拜师入门,是想着今后便可任意摆布于你,因此心有迟疑?
放心好了,我传你神功,说起来原是机缘巧合,本门却没有其他门派那些个条条框框,非得让你如何如何。
人生在世,须知应为所当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却也不会强求你怎样……你现在且向着这碗,空拍一掌试试!”
李小白不明所以,只也不起身,稍加催劲,依言朝桌上放着的碗虚推了一掌。
只听嗖的一声,那碗和一旁的花枝齐向门口飞了出去,水碗撞上了院墙喀喇喇碎了,那花枝在半空旋了半圈,却径直插在了墙上。
李小白惊得呆了,兀自不敢相信,怎料自己这轻轻一推竟有如此劲力,还道是有妖法作怪,登时站起身来,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很好!只是你没练过本门掌法,这时能使出来的内力,最多也只三五成而已。”
陶华元微笑道,“你师祖我和你师父,这近百年勤学苦练的修为,岂同寻常?你转过身来,去在你师父身上也这么拍上一掌!”
“什……什么?”
李小白一怔,转过身又看了看闭目躺在床上的陶文达,心想这样一掌若是拍在人身上,那不得叫人粉身碎骨了么?
他还道是自己听岔了,怔怔地看着身旁的陶华元,实不知这个看起来就像自己大哥,却要让自己称其‘师祖爷爷’的人是何用意,接着便问:“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拍一掌?”
“怎么,我让你在你师父身上拍一掌,你不愿意?”陶华元点点头,却道。
“自然不愿意……”
李小白听来有些奇怪,隐隐觉着对方话中似有深意,只也点了点头道。
他心知自己身上实已积蓄着惊人内力,莫说让他在陶文达这个刚传完功给自己的,算得上是自己‘师父’的人身上胡乱拍一掌,就算对方是一个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便这么软倒躺在眼前,他这一掌只怕轻易也不会便拍了下去。
“为什么?”陶华元淡淡道,“你现在身负绝学内功,当世可说难逢敌手,还怕什么?”
“我跟他无冤无仇,而且他……”李小白一呆。
“且不说你有没有当他是你师父,他跟你又是否有仇怨……”陶华元道,“总之你心里知道这一掌下去,这本来一个大活人定然是没命的了,因此这一掌你轻易便不会拍下去,对不对?”
李小白茫然点点头,不知他此话何意。
“我适才说,人活在这世上,应知道什么事当为,什么事不当为。”
陶华元又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既入了我‘逍遥门’,此后便是‘逍遥人’。我自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不当为之事,你自然也知道凡事不能胡作非为,对吧?”
李小白又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他先前所说‘入我逍遥门,便是逍遥人’和‘人生在世,须知应为所当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喃喃道:“人活着有很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逍遥自在,又谈何容易?”
“那就是了。你不愿在你师父身上拍一掌,是因为他跟你无仇无怨,而且他刚刚传功给了你,反倒于你有恩……”
陶华元似如未闻,继续道,“不过即便他跟你素不相识,你也不会便去把他一掌打死,这是你心中的是非善恶在告诉你,不能这么做。你若仍不肯入我门下,我也不来再强求于你。
现在我要问你,倘若我让你一掌把一个,不仅诛杀同门,还害他师父断了双腿,害他一个兄弟断了双手、一个兄弟断了双手双脚,另一个兄弟变得又聋又哑、又瞎之人打死,你愿不愿意?”
李小白听他前面几句说的倒是在理,后面的话却越听越惊,不知他所说之人是谁,世上怎会有如此凶蛮残暴之人?心头不由一紧,惊疑不定,一时并未作答。
“义父,我……你都知道了?”
这时忽然只见躺在床上的陶文达,缓缓坐起了身来道。
他先前给李小白传完功后,已是精疲力竭,大出了一身汗,便虚脱昏迷躺倒了,适才隐隐听了陶李二人后面几句对答,这会儿便又幽幽转醒。
李小白一愕,隐约想到:“谷主所说之人难道竟便是他?”
只见陶文达脸上浑无血色、皱纹沟壑纵横,双目无神,灰白的头发掉了大半,听他刚才所说的一句话也是有气无力,又想:“双儿跟我说过,他此前精神健旺,满面红光,绝不是现在这番模样,料来自是传功于我之后才委顿如此。这人可说有大恩于我,然而又怎会……”
只听陶华元道:“你既还叫我父亲,这些年来待我也算不薄,那我便先不来难为你。过去的事,我原不想再提,不过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有个了结……”
说着坐到桌旁,卷起裤管,对李小白道:“好徒儿,你过来!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些事便就跟你说了。”
李小白不知就里,依言走近,见他两条腿上自膝而下光滑无牦,显是假皮,惊觉有异。
陶华元似笑非笑:“你瞧我这两条腿有什么不同?”
“这是……假的?”李小白奇道。
陶华元道:“不错,你在上面敲一敲试试!”
李小白不明其意,却也禁不住好奇,蹲下身子,弓着食指背在他右小腿上轻轻敲了敲,只听咚咚有声,显为中空,诧异道:“怎么……是空的?”
“这是木头做的,外裹了层皮,内里掏空,装了机括,要说是空的也行。”陶华元道。
原来他左右两腿全是木肢假腿,外层裹了人皮,乍看之下便与真腿无异。
“这……为什么会这样?”李小白大感奇异,虽已猜到了什么,却仍问道。
陶华元苦笑了一下:“便是拜你师父,也就是我的好儿子,好徒弟所赐!”
“这……这……却是为何?”
李小白虽隐隐已猜到,对方先前所说那个残害师长、兄弟之人,便是刚刚大耗精力传功给了自己的陶三庄主,此时听了这话,仍感大为惊异,只觉此事太也匪夷所思,扭头瞧了瞧陶文达,愕然道。
他之前只道陶华元让自己在陶文达身上拍一掌,意在是为跟自己说教一番,绝无让自己真正拍下那一掌的意思。
没想到这么绕了几绕,还是绕到了陶文达身上,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心下暗自惊疑:“这位谷主莫不是……真想让我把他儿子给一掌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