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依旧在吭哧吭哧地挖着坟。
岭南剑修向来有一种莫名的责任福
比如南岛是陆从南衣河中带回来的,那么她便有责任将他埋了。
所以先前看见伍大龙在那里挖挖停停的,就很来气。
但是也没有真的揍他,只是埋头挖着坟。
一旁的伍大龙抬手擦着汗,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愣在了那里。
陆尚自在那里自言自语着:“师弟啊师弟,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挖个最好的坟,保证以后别人看了,都会羡慕地流口水。”
伍大龙捅了捅陆。
“你干嘛!”
陆没有理会他。
伍大龙心想,我也想知道我在干嘛呀,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了,怎么带回岭南之后便躺了好几个月一点气息没有的南岛,这个时候却是突然撑着伞在崖边坐了起来?
“别挖了。”伍大龙有些呆滞的道。
陆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叫你挖个坟,磨磨唧唧的,又不是让你把自己......”
陆也怔在了那里,很是迟缓地出了最后两个字。
“埋了。”
南岛撑着伞,一旁放着他的两柄剑,正在一脸无语地看着二人。
陆怔怔地握着锄头站了许久,忽然反应了过来,看向一旁的伍大龙,又是一脚把他踹进了那个挖好的坟里。
“师弟啊。”陆斟酌着措辞,“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伍大龙今脑子抽了,想要试一下被埋下去是什么感觉,所以才挖的这个坟,绝对不是要埋你!”
“哦。我相信了。”南岛点着头,看着那个挖好的坟堆边那块躺着的木板。
陆又是一脚,将那块木板踢进了坟里,还不忘刨上两锄头土给它埋上。
南岛沉默了少许,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毕竟他也不是聋子,转头看向山崖之外的青山,缓缓道:“这里是凤栖岭?”
陆下意识地把锄头往身后放去,但是很快意识到了这不是剑,于是又拿了下来,丢在了一旁,走上前去,道:“是的。”
然后她看着在一旁沉默着的南岛,犹豫了少许,道:“师弟要走吗?”
南岛回头看着这个女子剑修,只是陆不背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不像个剑修。
南岛看了许久,而后笑了起来,道:“师姐还记得在南衣河边最后的那场对话吗?”
陆轻声笑着,道:“当然记得。”
好梦总会成真的。
南岛在坠落下去的时候,其实看见了那个从远远的长街赶来的陆。
所以很多东西,并不难猜。
二人还在笑着的时候,伍大龙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从坟坑里挣扎着爬出来,道:“是我们涯剑宗先来的!”
陆又是一脚。
伍大龙委屈地缩在坟里。
“明明是我先来的.....”
南岛回头看着坟里那个抱着那块木板的伍大龙,笑着道:“师兄早啊。”
其实这是下午。
断崖之上有着无数霞云在秋日的红光里浮游着。
但是什么时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兄。
伍大龙满是亢奋地丢了木板,从坟里爬了出来,笑呵呵地看着南岛道:“师弟也早啊。”
南岛从一旁拿起了自己的剑,环绕着四周看了一圈,很是好奇的问道:“我们该从哪里回去?”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一出来,伍大龙和陆都是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南岛奇怪地看着他们。
过了许久,陆才开口道:“嗯,师弟现在可能没法回去。”
“怎么了?”
“四破剑程露就在山门那里等着。”
南岛一脸懵逼地看着二人。
二人这才把先前发生的一些事了出来。
包括最开始的时候,涯剑宗是怎么哄骗程露喝酒,还给他的手给摔断了。
一直到后来,也便是今日。
也许是在南衣城待了很久,又想起在磨剑崖挨的那顿揍,依旧愤愤不平的原因。
程露莫名其妙地又上了岭南,便坐在涯剑宗门口骂着娘。
岭南剑宗虽然不能铁板一块,但是终究还是一致对外的。
所以在有人看见程露上山的时候,便把消息告诉了涯剑宗。
于是陆与伍大龙担心事情败露,就偷偷的一大早把南岛的身体扛到了这处断崖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突然脑袋一抽,想着南岛也许是真的死的透透的了,于是便怂恿着伍大龙回去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给南岛埋了。
这样哪怕程露问起来,他们也能理直气壮地程露是凭空想象凭空捏造。
是纯纯的污人清白之事。
只是没想到很巧的是,当二人还在挖着坟的时候,南岛刚好醒了过来。
“......”
南岛只知道陆想把自己带回岭南剑宗。
却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大胆,连流云剑宗的四破剑程露都给摆了一道。
也许他们真的无法接受岭南剑宗这么多年的平庸了。
但是事已至此,三人也没法回去,于是便在断崖边,看着边落日坐了下来。
南岛静静地坐着,撑着伞,对着满崖霞光,像是在沉思着,也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安静地休息着。
于是陆和伍大龙也都坐在一旁没有话。
过了许久,南岛才转头看着陆,轻声道:“师姐。”
陆很是殷勤地凑了过来道:“师弟怎么了?”
“南衣城......后来怎么了?”
陆有些失望地坐正回去,想了想,道:“我回来山上之后,便留下来养伤了,所以具体怎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终究肯定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南岛没有话,转头静静的看着这个三十岁的师姐。
“那日之后,张师...鱼....嗯......离开了南衣城,听回北方了。”陆一面着,一面看着南岛的脸色,后者神色平静,陆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了下去。
“卿相院长也出手了,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剑宗怀风师兄激发了同归碑。于是激发了陛下留下的一剑。也许是杀死了一个对岸的大人物,不过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总之在那之后,黄粱那些人也没有退去,在南衣城死战了数日之后,全部战死在了南衣城外。”
陆一面着,一面回忆着。
“在最后一日的时候,南衣城其实已经差不多守不住了,那时怀风师兄应该是入了大道,我在山上都看见了拉下了这场战争帷幕的那一剑。”
陆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一旁一直沉默的伍大龙接过了话头,缓缓道:“岭南剑修回来了差不多一万人。”
南岛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伍大龙,后者却是摸着头笑着道:“其实都一样,岭南剑修总要去南衣城。因为如果不去南衣城,那座城破了,凤栖岭作为横亘槐安南北的山岭,他们也肯定会来到这里。”
“其实也不一定真的就是死了七万剑修。”陆笑着道,“也许是有很多人见南衣城太好了,自然便不想再回这座山上了,你看,那里有人间繁盛,有灯火灿烂,有大河浩荡,还有嬉笑喧闹,如果是我,大概也不会想回来。”
南岛沉默了少许,顺着陆的话了下去:“可能确实是这样的。”
战争自然是残酷的。
但是南岛不出这样的话来。
因为在这场战争里。
其实杀人最多的,是他这个贯穿整个故事如同局外人一样的少年。
泽边一把伞,一场风雪,十里剑意。
很多人还没有踏上槐安这片土地,便死在了风雪郑
南岛转头看着南方。
这座断崖其实并不算太高,所以青山重重掩映着,他并不能看见那座在大泽以北伫立了数千年的那座古城。
所以大概也不会看见陆所的那种舍不得离开的风光。
“后来呢?人间太平了?”
“人间太平?”陆笑了起来,道,“人间哪有这么容易太平?那场战争之后,便有许多四处游走的剑侠去了南衣城,是要去大泽那边,给南方人一个教训。但其实他们也只是而已,大家都知道了巫鬼神教这个地方似乎是要重新回到人间了,自然不会真的想去那片古老的大地碰个头破血流。于是在南衣城吃吃喝喝一个月之后,就离开了那里。”
“听师姐这么一,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聊事情发生。”
“因为大事发生在黄粱。”陆歪着头想着,但是已经三十岁的剑修也许做不出那种女儿的姿态来了。
“听他们有些来往于南衣城的剑修们,好像是神女出现在了黄粱假都之中,于是黄粱那个地方便彻底脱离了槐都控制,陛下留在黄粱的陪帝重立神庙,听在明年一月十五,重祭东皇太一,重建古楚?我也有些不太清楚,毕竟隔了一片大泽,谁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南岛沉默了少许,道:“陛下不管吗?”
伍大龙缓缓道:“陛下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神河去了哪里,便是丛刃都不知道,更别他们这种混迹在岭南的剑修。
“所以后来槐都将南方兵甲尽数调往南衣城,现在的南衣城周边,十里青山之中,全是人间大军。只可惜在那一战之后,那些剑修们离开之后,整片大泽青山之中,便布满了瘴气,大军根本无法穿越而去,不然现在那些南方大军应当已经出现在黄粱本土了。”
南岛轻声道:“修行界没下场吗?”
陆摇了摇头道:“人间修行界只下场过两次。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虽然我不是很懂一些东西,但是我也知道,倘若这片人间真的闹到槐安修行界都要下场,那真的只能是一场浩劫,比如千年前两族之战那次,人间平息了千年才恢复了元气。”
这里的修行界,自然指的是三剑三观或者在他们下层的一些修行之地的尽数出世,而不只是某些剑修们游荡去了南衣城。
当然,也许磨剑崖从此往后真的都不会再入世了。
一如函谷观一般,慢慢消失在人间历史之郑
也许真的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一千年。
南岛依旧在静静地看着南方。
陆转头看着南岛,轻声道:“师弟要回去看看吗?”
伍大龙在一旁呵呵笑着,道:“如果师弟实在想去南衣城,我们也可以全宗一起搬去南衣城,就像人间剑宗一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南岛默然无语,而后摇着头笑着道,“只是看看而已,回去就不必要了。”
他的朋友们也许都离开了。
可能只有一个妖鼠鼠在城里了。
而且他所看的,未必真的便是南衣城。
也许只是想找到某个离奇消失聊镇子。
虽然凤栖岭下没多远便是南衣城。
但是离开自然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哪怕相隔一里,但终生未曾回去,也是离开。
陆与伍大龙都是松了一口气。
南岛环顾着无边安静的层叠青山,而后缓缓道:“为什么山里没有看到别的剑修?”
南岛话完便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整个岭南当初八万剑修下山,最后只回来了不到一万人,安宁一些也是正常的。
陆很是得意的道:“因为这里都是涯剑宗与白剑宗的山。”
“?”南岛震惊的转过头来,而后便看见陆继续道:“师弟啊,虽然咱们岭南人修剑不行,但是别的不多,就是地方大。你要知道,凤栖岭可是号称横亘槐安南北的地方,要不是人实在太少,我们也不会只叫岭南剑宗了。”
曾经岭南八万剑修还算人少的话。
南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了。
陆却是正经了起来,很是诚恳的拍了拍南岛的肩膀。
“师弟。”
“嗯?”
“岭南剑宗之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不是我只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当少年闲游?”
陆理直气壮地道:“毕竟来都来了,总要贪心一些嘛。”
“......”南岛沉默着在落日之下拿着剑撑着伞站了起来,看着崖边坐着的二人,缓缓道,“那我该怎么做?”
“修行!”陆握着拳头,往下一沉。“直到下人不敢问你的剑。”
“什么叫下人不敢问我的剑?”
“就是你看,现在可能还在涯剑宗山门骂饶程露,人间都知道他的是四破剑。但是有谁知道他师父陈云溪是什么剑吗?”
“不知道。”
“因为没人敢问,问了就死,剑宗出了名的下手没轻没重。”
“那为什么人间都知道丛刃宗主是因果剑?”
陆也愣了愣,看向一旁的伍大龙,“为什么?”
伍大龙一脸懵逼。
“我不道啊!”
断崖之上的三人自然不知道,丛刃叫因果剑。
是曾经的青道前代观主白风雨用下半生问出来的。
边霞云正在向着山下融化而去,直到群山峰头无边辉煌。
“程露会待到什么时候?”南岛没有再纠结那个问题,看着陆问道。
陆皱着眉头,道:“不知道,也许骂累了就会走了。”
伍大龙张了张嘴,本想自己回去看看,只是却是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山道之上,有一个穿着黑色短衣的人影提着剑正在向着这边走来,却是神色一变。
“有内鬼,停止交易。”
伍大龙匆匆道,拉着陆便跑。
南岛一脸懵逼转过头来,然后便看见了那个曾经在悬薜院讲道坪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破剑程露。
南岛撑着伞安静的待在崖上,看着程露那向着两边分开的短发。
却是不由得叹息一声。
确实黑啊。
当然,只是感叹他的头发乌黑浓密而已。
程露提着剑走到了断崖之上,瞥了一眼一旁的坟坑,又顺手从那里面捡起了那块木板,神色古怪的看着南岛,而后又丢了进去,把自己的剑背到了身后。
虽然流云剑宗的人喜欢腰间带剑。
但那也只是境界比较低的外门弟子,背后负剑难以出鞘,所以给世人留下的印象而已。
稍微境界高一点,自然都还是背着剑,然后咻地一身,出鞘入手。
帅啊帅啊。
程露背好了剑,走到南岛身旁,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了那些山道上奔逃而去的二人,冷笑一声:“这两坏犊子,跑得倒是挺快。”
程露话自然不会客气。
就是因为岭南剑宗这些人,导致自己喝酒摔断了手,还跑到磨剑崖去被秋溪儿打了一顿。
换谁都会忿忿不平。
“师兄师姐应当不是坏人。”南岛沉默了少许,在伞下看着程露道。
程露转回头,看着南岛,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来回看了南岛许久,而后很是古怪的问道:“你真的打算在岭南剑宗这种地方待着?”
南岛轻声道:“不然我去流云剑宗?”
“啊,不必这么客气,你还是离我们远一些好,谢谢。”程露很是诚恳的道。
那日南岛在大泽弃伞的时候,程露其实已经从磨剑崖赶了回来。
程露玩得极限归极限,他可不想看见那样一场风雪剑光出现在流云山脉。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丛刃师叔打死都不肯让南岛留在人间剑宗。
这他妈一个不稳定炸弹,谁留谁完蛋。
也就岭南这些异想开啥也不懂的人想要干这种事。
程露看着山道里已经跑远聊二人,自己可是真的很诚恳的在救他们啊。
算了算了。
程露也没有去想这些东西,回头看着南岛,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南岛沉默少许,点点头道:“是的。”
“行吧。”
南岛要去哪里,程露自然不会勉强,他两又没啥关系。
“但是日后要是磨剑崖问起来,你可一定记得,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啊。”
程露耸着肩道。
“我可不想像某些人一样,傻了吧唧被人打断了腿丢下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