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英太过无礼!仗着有一口好弓赢我两次罢了,还要得势不饶人!”
大屋内,何泰气得脸色涨红,那瓶从天鹰武馆求来的紫芝养心丸,本来是用于突破二练之用。
现在输给宋其英,不仅要被落面子,还可能助其更早一步迈进练骨大关,当真是越想越憋闷。
“输人不输阵,少东家何必介怀,显得自己小气,让宋二公子更加张扬。”
白启宽慰两句,顺道给何泰一个台阶下,好说歹说,将其拉到尘土飞扬的跑马场。
此时天色逐渐黯淡,周围点起一支支火把,噼啪燃烧,照亮四周。
不同于鱼栏和火窑是外来势力,宋家是黑河县十里八乡的大姓,宋其英的爷爷兄弟众多,约莫十几号人,后面又吸纳堂兄表弟之类的亲戚,形成纵横五百里山道的猎帮。
再攀上义海郡城的道官门路,练得一身好拳脚,拿捏住山民砍柴、采药的买卖渠道,这才有了如今的三大家之一“柴市”。
采参庄归在手底下,庄主也姓宋。
算辈分的话,他得叫宋其英一声“叔”。
“二叔,小羊羔都杀好了,正正好七个月,肉质最嫩绝没有半点腥膻味。”
约莫四十出头的庄主宋仲平,表现得很是客气。
“劳烦宋庄主了,今年收成如何?听我爹讲,你们庄里有人采到半筐的百年份黄精?”
宋其英一手负后,努力摆出二公子的架势,装模作样询问情况。
“他运道好,在观音岩那片迷路,误打误撞得了一场丰收,参把子说是山神爷显灵,改明儿要祭一祭。”
宋仲平如实答道。
“嗯,对了,出门前,我爹托我带句话,让宋庄主你趁着大雪封山之前,让参把子多带人,伐些百年份的降香檀、龙爪槐,义海郡城的道官,最近要修缮庙观,用得上。”
宋其英清了清嗓子,复述着交待。
鱼栏背靠排帮,柴市则攀着官府。
各有靠山,各有门路,也要做各自的事儿。
“晓得了,二叔,我等下就把悬赏放出去,让那些砍柴人、采药人抓点紧。”
“羊羔烤好了,再叫我们吧。”
宋其英摆摆手,庄主宋仲平抱拳退去。
这就是大姓宗族之间的尊卑等级,不仅仅因为宋其英辈分高,宋仲平毕恭毕敬,更在于对方隶属“宋”姓的主干一脉,其他旁支只能听从。
“宋二公子你这门路也不差,郡城的道官修缮庙观,都要请托柴市帮忙。”
祝灵儿笑嘻嘻打趣道。
她并非神手门主朱万的女儿,乃是夫人那边的娘家亲戚,义海郡的高门之一。
论及身份,反而比何泰和宋其英更厉害些。
这也是祝灵儿能拿鱼栏、柴市两个少东家逗乐的原因。
换成其他的大户小姐,小意讨好还来不及。
宋其英赢得一场赌局,正意气风发,瞧见何泰回到跑马场,赶忙高声道:
“哪有什么门路,一点点香火情罢了,比不得少东家,手眼通天,可以进郡城谋个好差事。”
何泰面沉如水,气得够呛,当即就要拂袖而去。
白启无奈,只能像哄小孩似的刻意挽留:
“少东家,我从未碰过长弓大箭,还想着你教我几招,否则等进山了,一头猎物都打不中,空手而归,脸上无光啊。”
何泰神色稍微缓和,扭头道:
“白七郎你身子骨养得好,宽肩阔背,有一双猿臂,是拉弓射箭的天生架子,应当学得快。”
要做神箭手,无非两大条件,一是臂力强,能挽硬弓,二是眼力准,百发百中,武行素以“猿臂”、“鹰视”称之。
“少东家你自个儿的射术都不精,如何教得了白兄弟?”
宋其英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岂能放过机会,主动凑过来:
“百步穿杨的本事,我兴许没有,八十步内,连珠箭不虚发,却是可以做到。”
一练武者的射艺入门,乃是以六十步立垛,以绳横约之,十箭中五箭,算合格。
如果是龙庭招募的精锐府兵,通常要求更高,一百二十步外,开三百斤弓连射,能中六七之数,才能入选。
何泰冷哼一声:
“小人得志!若非仰仗你宋家独门的‘鹰视’,我未必会输给你。”
宋其英一点也不恼怒,反而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那口长弓,手指在弓弦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声响,炫耀也似:
“少东家你这话太没劲,自古成王败寇,胜者才能言勇!输家再怎么不服气,也没意义!”
何泰心头憋闷,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不该跟宋其英斗射术,平白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二公子不妨为我挑一把好弓,练练手。”
白启打着圆场,他是奔着学习射术,看看能否则增添技艺来的。
“这倒不难,弓的好坏多半取决材质,最简陋的莫过于猎弓,单片木材或者主材弯曲而成,缚上走兽筋条或麻质的弦,只能打些野鸡野兔。
如果用落叶松或榆木制造弓体,鹿犴筋为弦,桦木制成箭,对豺狼山猪就有杀伤了。”
宋其英确实有两把刷子,把一口弓的六材,即角、筋、胶、干、丝、漆,各种优劣讲得头头是道。
“弓拉满之时,弦与臂之间最好保持三尺之距,如此弓干不会变形损坏,保存得久。
还有‘角’之选择,厉害的匠人都很严谨,如制牛角弓,就需要知道牛角质最厚在秋季,春季杀牛取角,便显得薄,吃不住力。
幼年的牛犊,湿而直,老年弯而干,孱弱的,角质不润泽……”
“这几個少东家,竟然没有谁是真的纨绔,拳脚武功、射艺骑马,样样都懂。”
白启感慨一句,认真倾听要诀,试图凝聚成自身的感悟。
“白兄弟,这口牛角硬弓正适合你,其色青白,一等一的好货色。”
宋其英滔滔不绝,颇为享受这种为人师的感觉。
“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白启接过递来的牛角硬弓,按照宋其英教过的六材鉴别,大概瞧出几分好坏。
“角是水牛角,筋是牛脊梁骨上的背筋,胶是鱼泡熬出来,粘在竹胎上更有弹性和伸缩性……光是弓胎的晾胶风干就要好几个月,然后调试上弦,一年半载才制成。没个七八十两拿不下。”
瞅着白启对那口牛角硬弓爱不释手,何泰眼角抽动,好似生怕人被宋其英抢走:
“白七郎,我家收藏一张四百斤的铁梨木弓,改天带你看看,若是喜欢,送你也无妨。”
白启不由一愣,这帮富哥爆起金币来,怎么一个比一个猛?
宋其英闻言,立刻不甘示弱:
“论及好弓,我宋家在黑河县称第二,谁敢排第一?
我爷爷那口金蟒弓,能吐毒液,沾着就死,诛杀过大妖的!
虽然未必能送出手,但让伱摸一摸却无碍。”
何泰嗤笑:
“抠抠搜搜的,忒不大气了。如果你宋家的金蟒弓第一,那冷箭难逃的王定,他掌中那口八百斤的黑蛟弓怎么算?千步之外,杀人如等闲!难道差了?!”
宋其英眸光闪烁:
“少拿黑蛟弓说事儿,那是火窑大匠的心血之作,金蟒弓自然比不得。可那位冷箭难逃,他早年跟我父亲学过射艺,谈到关系,恐怕跟柴市更近,轮不着你鱼栏搬出来虚张声势!”
白启瞧着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心下无语。
你俩别光说啊,倒是拿东西出来!
他咳嗽两声,岔开话题:
“两位少东家消停些吧。咱们接着白天定下的赌局,继续比一场,如何?
射术上,我自是不如宋二公子,干脆就试一箭,百步之外,穿靶者胜。”
宋其英握着那口百炼弓,轻笑道:
“哈哈,白兄弟要送我五条宝鱼,这份好意,我岂有拒绝之理。”
他从小就用五十年的山参搭配秘方,熬煮汤水涂抹双目,养出宋家独有的“鹰视”之眼。
连自诩射艺过人的何泰,也不是对手,屡斗屡败。
“而今天色已暗,我的鹰视有视黑夜如白昼之效用,算是占了大便宜。
这样吧,我不欺负白兄弟,也让少东家输得服气,特地取一口软弓。”
宋其英压过何泰一头,心情畅爽得很,全然没把白启放在心上,竟是提出以软弓斗硬弓,比谁百步穿靶。
“白七郎的猿臂,与宋二公子的鹰视相争!这一场够精彩!”
旁观的祝灵儿叫起好来,一双美目掠过手持牛角硬弓的白启:
“我也凑个趣儿,压一枚随身的小物件。”
只见这位神手门的小姐嫣然一笑,摘下左手戴着的扳指。
“赌白七郎他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