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为不死斩而来?”
“施主身上,有和老衲相同的气息,想必是老衲的同类。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毕竟过去,也曾有位女施主来此。”
“同类……”
只狼想了想,收起刀,走到住持的前面。
不由得惊呆了。
那身姑且还有些颜色的袈裟下面,竟然藏着数不清的不死虫,全都是小蜈蚣的模样。
它们绞在一起,盖住了住持的腿,密密麻麻,不时在蠕动。
住持的脸更是骇人,干枯得像是干尸,基本是皮包骨头了。
这个样子的僧人,只狼听说过。
他试探着问道。
“你是,即身佛?”
“不错。老衲,正欲随上人而去。”
“你不是仙峰上人吗?”
“非也。上人,早已圆寂。”
这就让只狼有些不懂了。
“他难道不是附虫者吗?”
“是。但附虫者,已被抛弃了。皆因我等执迷不悟,铸成大错。”
住持的气息微弱了很多,仿佛光是说话就让他换不上气。
他咳嗽一声,不顾刺痛的喉咙,继续说着。
“施主所寻不死斩,在内殿的神子手中。神子本在这正殿,因不愿与我等相见,故而,藏身于内殿。”
“神子?你在说什么?”
只狼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住持只是不停摇头。
“自从,上人得到虫以来,我等一心求道,终有所成。然,神子不屑于我等所为。多年苦求,终为泡影。既如此,老衲只能净去此身,以悟上人之意。”
这些话只狼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也不打算再听。
他正要问住持怎么去内殿。只见住持袈裟的袖子里钻出一只虫,咬住住持面前小桌上的铜铃。
放在只狼脚边。
“施主若要去内殿,只需摇动此铃,摒除杂念,便可前往。然而,在到达内殿前,会有些许阻碍,要多加小心。若施主得到不死斩……”
住持身下的虫子们忽然开始躁动。
“……还请,慈悲为怀,了断这穷途末路之地吧。”
意思是,杀光那些附虫者吗?
只狼没有那个想法。但听住持的意思,不死虫似乎与龙胤不无关系。毕竟人家凭气息就认出自己的身份了。
那断绝龙胤,或许能帮到这些和尚。
“我知道了。”他回答。
住持轻轻点头。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
拾起铜铃,只狼闭上眼睛。
心沉如水,不思一物。用力摇响。
叮铃——
*****
随着铃声入耳,只狼感到自己沉静的心,像是被风吹过的水面,很舒服地颤动几下。
他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幅神奇画面。
此地是一片亭台楼阁,左右对称。缤纷落叶,随风散落,被略微朦胧的烟气遮盖。
抬头望,是无边无际的云,不见阳光。但见两道瀑布,从九天而降,穿两座大殿,顺流急下,不知落向何处。
低头看,是纵横无尽的支柱,整齐排列,支撑着这片楼阁。却让人不敢想象它们的根基在哪。
这里,简直就是空中楼阁。上不知高,下不知深,浮于云中,似幻似真。
只狼敢说,即使是他以前因为中了蝶的幻术,看到的最离谱的幻觉,都不会有如此景象。
此地绝非人力可造,只能说是鬼斧神工。
所以,这里就是内殿吗?
只狼望着四周。面前一座桥,连着一条长廊,两边分开,连接着左中右三座大殿。
还有……
“这是什么?”
桥口左右,各摆两扇屏风。左边画着两只猴子,穿着紫衣和红衣。紫衣猴子手搭凉棚,红衣猴子拿着锣,有些滑稽。
右边画了一只绿衣猴子,闭目举手。另外一扇屏风则是空白。
“三只猴子,和一处空白……”
只狼不解其意,虽然他感觉这屏风放在此处,定有其意义。
正想着,忽见桥那边长廊里,有一僧人走过。
此人身体消瘦,与寺里的僧人不同,并不诵经,只是合掌低头而走。
只狼有预感,这不是什么附虫者,也非对不死有执念之人。
他跑过去,施礼道。
“打扰了。”
僧人亦停下还礼。
“阿弥陀佛。施主也是来此悟道的吗?”
“我想去内殿。”
“内殿……原来如此,施主欲穿越这幻廊。”
幻廊,还别说,和这个环境挺对味的。
“正是,请问如何前往?”
僧人抬头道。
“欲往内殿不难,施主只要抓住那些猴子便可。”
“猴子?”
“嘎嘎。”
正说着,从长廊下面跳上来一只猴子。见到只狼,龇牙咧嘴,叫了两声。
它还穿着有些大的紫衣服,或许就是屏风上画的猴子?
“嘎——!”
猴子大叫着跑远。这叫声听起来颇为顽劣,像是在嘲讽。
只狼的眼睛跟着猴子,但猴子三两下跳上大殿屋顶,很快不见。
当只狼想再问个清楚时,却发现那僧人也不见了。
没办法,求人不如求己。
嗖——
翻到长廊顶上,只狼将幻廊的景色看了个遍。
所见之处,有三只猴子,果然是紫、红、绿三色,立于屋顶,或是树上。
看外表,和苇名林间的猴子差别不大,这样或许有办法。只狼过去在林间训练时,也被枭命令过和猴子赛跑。
感觉紫衣猴子离自己最近。得,就先你了。
只狼疾奔过去。
这一跑。
……
就跑了半个时辰。
“呼……”
只狼站在楼阁中央的树上,喘着气。看着那些离自己远远的猴子。
紫衣猴子蹦来蹦去,绿衣猴子把屁股对着他,红衣猴子在敲锣。你没看错,那猴子真的像画里一样带着锣和小锤。
这半个时辰,只狼被三只猴子溜惨了。
他原以为以自己的身手,抓住这些猴子易如反掌。没想到竟然连近身都很难。
要是义父还在,不知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他坐下去,调整呼吸。
也罢,半个时辰的劳累并非毫无收获。起码只狼知道了,这些猴子的速度比他快,而且似乎各有所长。
根据他的观察,紫衣猴子眼神很好。这幻廊不时有烟气飘过,它却总能很远就看到自己。
绿衣猴子耳朵非常灵。有几次自己试图从后面接近,不过稍微有点响动,就被猴子听见,逃之夭夭。
至于红衣猴子,好像没什么特别。但它一发现自己就会敲锣,给其他猴子报信。
掌握了这些,再看看幻廊的地形。
只狼很快有了主意。
*****
短时间的宁静过后,幻廊的楼阁间又一次响起猴子们欢快的声音。
“嘎嘎!”
这地方许久不来个人。既然来了,它们就要多玩一玩。若是那人气急败坏,那它们就会幸灾乐祸。
但是只狼心气好着呢,一味追着紫衣猴子,追得它钻进屋顶的通风口,落入屋内。
很好,中计了。
屋子没有窗户,全靠里面的蜡烛照明。但只狼在追紫衣猴子前,先把蜡烛都灭了。
结果就是猴子两眼一抹黑,不知所措。
它看不到暗处的东西,但是只狼能。
咔嚓——
跟着猴子落入屋内,只狼果断一刀,结果了猴子。猴子化作一片雾气,消散了。
呃,糟糕。
说好是要抓猴子的,但是,怎么说呢。这个环境,这个气氛到了,只狼几乎是习惯性地使出毙命一击。
没错,这是职业病,一不小心变成这样的。
绝不是为了报复之前猴子耽误了自己半个时辰,绝对不是。
推开屋子的门,只狼走出去。很快看到了绿衣猴子。
下一个就是你。他追上去。
“嘎嘎嘎!!”
绿衣猴子似乎意识到了同伴的遭遇,叫声不再戏谑,而是带着愤怒和恐惧。
它拼命地逃,不停地逃,直到跳上一处平台。
这平台背后是墙,可以有效弥补自己视力不足的缺点。接下来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就能避免被只狼偷袭。
不得不说,作为猴子而言还挺聪明的。
虽然比不上人。
趁绿衣猴子跳上平台的工夫,只狼已经悄悄来到下面的另一处平台。
这里有一口钟。嗯,就是寺院里常见的那种,需要两三个人敲的大钟。
他一拽钟杵,用力撞过去。
咣————
沉重而悠长的声音,扩散到幻廊之外。这声音,只狼听得有些耳朵疼。
他立刻跳到钟上,再向上跳,爬上平台。
“嘎!嘎!”
果然,那绿衣猴子被钟声震得趴在地上,痛苦不堪。谁叫它耳朵灵呢?
咔嚓一刀,只狼结果了绿衣猴子。
这个吧,你看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宰。总之杀都杀了,就这样吧。
最后剩下的红衣猴子,已经没有悬念。
它原本就是个搅局的,看得不远,听得不真。只狼不费吹灰之力便绕到它背后,还是一刀拿下。
到此,三只猴子全部消失。
幻廊内,只剩下立在树上的只狼,立了半天。
不见任何动静。
“不对吗?”
他自言自语,心说果然应该抓不该杀吗?
没办法。先返回正殿,向那即身佛多问些消息吧。
只狼拿出铜铃,闭上眼睛,再次摇响。
叮铃——
还是刚才那个感觉,耳边似有微风,身体似入水中。
一切过后。
“这……”
只狼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刚进幻廊的那个位置,也就是桥头屏风前。
敢情这铃铛是个单程,这如何是好。
“嗯?”
正寻思着,只狼忽然注意到,屏风的画和一开始不一样。
三只猴子都蜷坐着,背过去,像是郁闷了。
难道这就是僧人所说的抓猴子?有可能吧。但若真是这样,为何幻廊毫无动静?
只狼的目光从左到右,最后落在那面空白的屏风上。三面屏风皆有变化,唯独它还是一片空白。
望着空白屏风,只狼思考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三只猴子的特性,其实和最初那三幅画完全吻合。
紫衣猴子手搭凉棚,做眺望状。红衣猴子敲锣张口,大声聒噪。绿衣猴子紧闭双目,拢耳静听。
如此说来,这空白屏风莫非是……
只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
唰——
拔刀向后,横着一斩。
“嘎!”
面前,一只套着白色头巾的猴子现形。随后倒下,化作白雾。
只狼再看第四面屏风,果不其然,画上了一只白头巾猴子。
也正如他所想,幻廊的烟气渐浓,要起什么变化了。
“呵呵,还以为是个只会听话的忍者,不想也有些头脑啊。”
而这变化就是有人说话。只狼对听过的声音都有印象,所以他知道。
“是你。”
烟气散去,那个娃娃脸,小个子的女人,又出现在只狼面前。
带着笑。
“四猿喻四勿,这幻廊的机关着实巧妙。就因为如此,咱才格外喜欢这里啊。”
但这笑中暗伏的杀气,逃不过只狼的鼻子。他举起刀,侧过身。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明白。
“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确实。纠缠你这么多次,也该好好谈谈了。”
女人一甩衣袖。
“咱的名字是,公孙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