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起床开门,雷先生正在院子里练一套八段锦,动作中规中矩,十分耐看。 等他练完了,陈宝祥轻轻鼓掌。 雷先生笑着打招呼:“陈老板,早啊?” 两人暗地里不合,但表面上,却要装得若无其事。 “雷先生,今天起得这么早?” “冯爷发了帖子,请我喝茶、吃饭、洗澡、按摩……一条龙服务,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陈宝祥一怔,冯爷昨天收买山贼,坏了雷先生的大事,接着就请他喝酒洗澡,岂不是完全反常? “要不一起去吧?你跟冯爷那么熟,正好那边打麻将三缺一,加上你就够了。” 陈宝祥笑着摇头:“算了吧,你是北平来的大人物,他哪里看得起我?” 雷先生走过来,极其认真地盯着陈宝祥的脸,随即哈哈大笑。 “陈老板,冯爷为人奸诈,你却老实厚道,他的确配不上当你的朋友,哈哈哈哈……” 陈宝祥陪着笑脸,也尴尬地笑起来。 他必须极力提防冯爷,避免卷入更深的危机之中。 事情似乎在暗暗变化,陈宝祥感觉到,干佛山上下,隐藏着重重的杀机。 他只是不清楚,到底是来自于日本人还是南方军。 万花楼失去了山贼的敌人,蓄势待发,一定不会放过幕后指使者,也就是雷先生。 吃过早饭,陈宝祥去见白凤凰。 现在,他也看不懂对方,不管是留在济南,还是赶往沪上,似乎都跟江湖人物脱不开关系。 白凤凰正在看书,伸手邀请陈宝祥坐下,笑着开口:“陈老板,我跟修夫人谈了一夜,越是离别时刻,越觉得时间宝贵。不管我怎么说,她都要跟我先去沪上,真是太固执了。不过这样也好,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冷静思考,干万不要人云亦云,更不要辜负了她一片好心。这么多年,她从未轻易地喜欢一个人。” 陈宝祥默默听着,能够想到,修夫人跟着白凤凰,南北漂泊,遇到艰难困苦之时,半夜嗟叹,肯定分外难熬。 如今,他在济南为她留一个家,至少让修夫人觉得,有人一直在惦记着自己。 “陈老板,不管是向南还是向西,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定是风刀霜剑,接连不断。我不能让她跟着,承受同样的灾难。找到你,我这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其实,陈宝祥也知道,太行那边的人,也许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日本人的封锁。 白凤凰名声在外,实在是太扎眼了。 即便是化妆逃走,也是困难重重。 日本军部为了取悦天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提前下手绑架,也有可能发生。 “白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管选择向南还是向西,都一定是平安抵达,全身而退。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非常佩服。” 这就是陈宝祥的心里话,日军大兵压境,来势汹汹,无数地方的南方军留守官吏,全都做了亡国奴,甘心情愿为日本人效命。 像白凤凰这样有骨气的女子,巾帼英雄,世间少有。 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嫁给一国之君,甚至只是成为他的妃子,已经无比荣幸,足以光宗耀祖。 日本人横扫天下,成为天皇的女人,大概是每个日本女人梦寐以求的事。 白凤凰对此不屑一顾,这种凌云志气,足以让无数中国男人汗颜。 白凤凰淡然一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好好的一个中华女儿,为何要服侍日本皇帝,简直太可笑了。这些人也不会想一想,留一个异国女人在身边,他们天皇的脑袋都朝不保夕,对不对?” 两个人相视一笑,顿时有惺惺相惜之感。 “白小姐,昔日荆轲刺秦王,成为干古美谈。将来有一天,白凤凰刺日本天皇,恐怕也将成为历史记载中闪光的一页。” 白凤凰笑起来:“为这些番邦草寇,不值得浪费大好生命。我更希望去一个安稳的地方,发挥自身才气,为百姓奉献更多戏剧和电影。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才是盛世的规则。” 陈宝祥更加佩服,白凤凰不仅站得高,看得远,而且分外明智,绝不会轻易玉石俱焚。 “白小姐,请你放心,如果修夫人留在济南,我会全心全意照顾她。如果她跟随您去了太行,那就更好了,此生此世,再也不受日本人的欺凌。直到南方军打回来,解放全中国,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白凤凰轻轻皱起了眉头:“陈老板,你为何如此固执,认为解放济南的一定是南方军?那倒未必。” 从前,陈宝祥一直持有这个观点,当下,随着接触八方面军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所改变。 南方军虽然势力庞大,人马众多,但他们偏居西南,乐不思蜀,似乎已经忘记了,华夏大好河山被日本鬼子践踏在地,躲在川中,过上了自己的日子。 陈宝祥点点头:“的确如此,我还是太固执了,总以为八方面军力量薄弱,似乎不足以与日本人抗衡,只能够躲在山里打游击。” “陈老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要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八方面军,才是老百姓的军队。” 陈宝祥从来没有跟白凤凰聊过这个问题,只是从修夫人那里听到她们对于天下的看法。 如今看来,白凤凰更愿意去太行,而不是沪上。 “白小姐,我会马上联系太行的人,请他们出手,送你过去。” 陈宝祥能够为白凤凰做这种事,倍感荣幸,或许她们本来就有其它渠道,又怕雷先生知晓,才会另辟蹊径。 白凤凰感叹:“真想不到,在济南遇到你这样的知音。修夫人几次通电话的时候,跟我说,你是一个没有瑕疵的好人,我还不信。到了干佛山,我越来越感觉到,你是纯粹的山东人,诚实质朴,老实可靠。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三生有幸!” 白凤凰已经是第二次这样说,陈宝祥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为对方奔走,对方接受这个人情,这才是朋友之间的交往。 “陈老板,雷先生这个人恃才傲物,有时候做事出人意料,得罪之处,请不要挂在心上。当今世上,真正有本事的人,一定如此桀骜不驯。” 陈宝祥感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他并不希望在白凤凰面前,揭露雷先生做的那些事,那就太不地道了。 陈宝祥走出白凤凰的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货台那边找人。 就在此时,冯爷带着两个徒弟上山,手里捧着两张大红的帖子。 见到陈宝祥,他哈哈大笑:“老陈,昨天没见到你,帖子都写好了,只是没有送到你手上。今天,我请你和雷先生到铭新池,体验最高级贵宾待遇,刚刚来了几个法国洋妞,让你开开荤,哈哈哈哈……” 陈宝祥脸上一红,先望向修夫人的门口,生怕被对方听见。 雷先生走出来,冯爷立刻抱拳拱手:“既然二位都在这里,帖子也送到了,那就直接跟我走吧?” 陈宝祥虽然不情愿,但在雷先生和冯爷的力邀之下,也只能跟随。 他准备到了铭新池之后,应付一下,接着离开,赶往货台。 在路上,冯爷侃侃而谈,介绍那几个来自法国巴黎的洋妞:“人家那皮肤身段儿,样样没得说。听介绍她们来的老鸨说,法国洋妞的床上功夫更是一流,在北平、沪上、广州和香港,全都吃得开。我铭新池既然是华北第一池,人家有的,我必须得有。这次是法国洋妞,下一次是西班牙洋妞,只要你们乐意,挨个来试,全部免费,而且是最高级待遇,哈哈哈哈……” 冯爷意气风发,笑声惊动了山林里的乌鸦,大片大片飞起,也带动了野麻雀,如同一条黄色长龙,在干佛山上空,此起彼伏。 陈宝祥看着那些飞翔的鸟儿,就觉得每一只都像一个中国人,都在被各种各样的潮流裹挟着向前,谁都无法停下来,不知道明天到底如何。 “冯爷,知道你消息灵通,八面玲珑,请教一下,在济南到底谁才是黑道魁首?我听说,日本人正在积极寻找能够领袖济南江湖的出名人物,你算不算是一个?” 听了雷先生的话,冯爷笑得更开心:“我当然算一个,还可以毛遂自荐,引导济南江湖朋友,跟各方势力和平相处,制定规则,大把赚钱,互相扶持。我这个人,从来都跟钱没有仇,不管是韩长官、张长官还是日本人,来到济南,我都会高举双手欢迎。只要是能让我挣钱的父母官,任凭他们来自哪里,我都一视同仁。” 雷先生感叹:“冯爷真的是又圆滑又真诚,怪不得这么多高层大人物都喜欢你,老百姓更是拥护你。”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面前这两个人互相吹捧,已经超越了他的忍耐极限。 大家明明暗中已经磨刀霍霍,表面上却装的一片春风,简直是人类两面三刀的极限代表。 到了干佛山山门,几个人坐上黄包车赶往铭新池。 陈宝祥打量着两边的店铺,日益萧条,生意惨淡。 在日本人的管理之下,济南城病入膏肓,仿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和老婆子,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他想起从前济南城的繁华,越发觉得日本人真是愚蠢之极,根本不懂得管理一个城市。 长此以往,济南城就废了,昔日的繁华城市将会变成荒芜废墟。 进了铭新池,风也吆喝一声,果然有四个又白又瘦的洋妞出来迎接他们。 “二位,人已经给你们叫来到底怎么玩儿,你们说了算,哈哈哈哈。” 四个洋妞分成两组,两个人伺候一个人。 陈宝祥被搀扶进一个上下雪白的房间里面的家具,全都是法国宫廷式设计,镶金嵌玉,奢华无比,两个洋妞只穿着白色短裙,身材凹凸诱人至极。 两人一前一后为陈宝祥按摩,用生硬的汉语向他撒娇:“陈先生,游戏你会不会,我们来玩游戏,一定让你快活。” 陈宝祥心里想的是白凤凰离开济南去太行那件事,根本不想跟这些洋妞有太多关系,所以他笑着摇头,装作听不懂。 两个洋妞急了对望了一眼,结结巴巴的继续说汉语:“如果你不舒服就告诉我们,我们的技术是大大的好,巴黎一流,法国一流,欧洲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