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化县城门外三里地,有一颗大樟树。 正直六月酷暑燥热,此时日头高悬当空,樟树下有十几名往来行脚路人在避暑纳凉。 胤禩慢悠悠的行走在乡间小道上,见纳凉处有卖凉茶和西瓜,便同样来到树下,花一枚桐子买了凉茶,再五枚桐子挑了一个圆润饱满的西瓜,直接用手劈成七份。 旁边有一身穿灰衣麻布的汉子,见刚坐下的小哥虽皮肤白皙,好似哪家公子哥儿,但脸上可见清晰皱纹,手上也有操劳留下的老茧。又看那西瓜每一瓣都像用刀切的,整整齐齐。不由得心中佩服。 “老弟,你这一手功夫可真漂亮,现在难见的很咯。” 胤禩笑了笑,心说看来自己化妆技术不错,拿起一瓣西瓜递给麻衣汉子,对方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去。 “从小练的庄稼把式,也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老哥你这大包小包的,准备进城?” 这年代人与人之间交往,淳朴的居多,普通百姓也没有那么多心眼,而且胤禩这化妆后面相和善,那汉子只是紧了紧身旁两个大布包裹,就咧嘴笑着开口: “给乡亲们带了点便宜的紧俏货,是准备进城,就是这日头太大,凉快一会儿,等落山了再说,小哥你呢?我看你脸上虽有沧桑,但行为举止不像普通农家人,而且口音倒像是北方来的?” “老哥眼力不错啊,”胤禩张嘴用客家话回答,“我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只是我父亲落了难,带着我去北方谋生,人到中年思念家乡,就又带着我回来啦,我这少小离乡,乡音自然也全变了。” 这客家话,也是胤禩在南方念大学时和同学学会的,实际上说的也不流利。 八爷突然开口吐出客家话,倒是把麻衣汉子吓了一跳:“哟,这可对不起啦,我可真没看出来小哥竟是本地方人士,哎……” 汉子道了歉,末了重重叹口气。 “老哥为什么要叹气?” “你是不知道,这地方日子苦啊,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懂了,既然能离开又干什么要回来呢?” 汉子情绪有些失落,想到这种能望见头的生活,心中又升起愤怒。 “想必你也看到了,这里抬头见到的都是山,低头看到的都是石头,路两边农田也有数,大多都是县里豪绅资产……如今宁化倒是没有什么豪绅啦,可土地依旧不是百姓的。” 心思一动,胤禩追问道:“为什么没有豪绅了?” 那汉子也没什么警惕心,只是压低声音:“嘿,我和你说,你刚回来不知道,上个月啊,宁化有一场祸事。” 五月中旬时,有一些人的日子,是真的没法继续过下去。 大概是因为去年不是好年,土地欠收,却又要交租借农田的租粮,又要交县衙的税粮。等两边交完,家中剩余连三口半年的口粮都没有。 于是,有个姓伊名禾的人,在大洋宁化庙外,聚集了几十个农民,宣称‘打土豪、分田地’。这口号越传越广,一时间有数百人响应。 如此一来,这些人抢了庙里香火钱买猪结盟,一起杀进宁化县城里。也不知这伊禾哪来的鸟枪,‘砰砰’两枪把宁化最大的两家富豪,阴家和雷家士绅给毙了。 这下子百姓见到血可不是更加兴奋起来? 拢共上千人开始造反,冲到县衙烧杀抢掠,一时间血流成河,直到晚间才有临县弁兵赶到,和造反百姓一通厮杀,终于平息暴动。 “哈哈,这阴家和雷家没了,宁化县城外这些农田土地也就没了归属,哪知那宁化县令大手一挥,把这些无主土地全部中饱私囊、划归自己家,可怜百姓被砍了数百血淋淋的脑袋,还有三百多人被抓下大狱,不日就会被流放三千里。” 麻衣汉子说到激动处,不由得声音变大几分。 忽然有一队十几人从宁化县城方向冲来,接着不由分说,就将麻衣汉子和胤禩按在地上。 “这两人胡乱议论国事,都给我带走!” 麻衣汉子拼命挣扎,但哪里挣脱的开衙门兵丁的束缚? 胤禩倒是没反抗,只是压着他的几人动手动脚,让他很不自在,瞥了一眼那名身穿邋遢的衙役,心里恼怒却也没有当场发作。 走了两刻钟,终于来到宁化县衙。 就听到‘威武’的喊声,大堂里已经摆好架势。 “给我跪下!”衙役大吼,同时一棍子敲在麻衣汉子和胤禩膝关节后,那麻衣汉子立刻双腿吃痛下跪,只是胤禩依然好端端的站着。衙役再次一棍打来,口中怒吼:“我叫你跪下!” 却见胤禩转身,一抬腿,膝盖撞上衙役手腕,他手上水火棍再拿不住,松手飞出。八爷又是一脚揣在衙役肚子上,把整个人都踹飞出去。 “大胆!” 胤祐、艾礠、额尔赫等人刚好从后间来到前堂,身后还跟着宁化县令,就看到胤禩将衙役踹飞,他立刻大喝一声。 “我看你才大胆!” 事到如今胤禩也大致了解宁化民变前因后果,也就不再打算伪装下去,开口反将一军:“给我把他顶戴摘了,还有这一身皮也扒咯!” 那县令怒极反笑,从来没见过如此看不清形势的犯人,正要开口,却是胤祐一双肉掌迎面而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吃了一个大嘴巴子,整个身子倒栽葱向后倒去,头上顶戴也被甩飞撞在墙上。 只听胤祐幸灾乐祸的声音嚷嚷:“早就看他不爽啦,来啊,给爷把他的皮扒下来!” 艾礠和额尔赫立刻一拥而上,一人压着双手双脚,另一人扑上去骑在县令脖子上,呼了两巴掌,就开始脱衣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众衙役都还没反应过来。 等县令四仰八叉,周围衙役提着水火棍就要把胤禩包围,却见八爷从腰上取出一块金牌,举起后怒喝:“我看谁敢动手!给我统统滚一边去站好!” 看着金牌,衙役们面面相觑。 这金牌是什么,他们是不认得的,只是知道手持金牌的人,都是朝廷派下来的人,他们可惹不起。 而那麻衣汉子一双眼睛,此时都看的呆了。 瞪着胤禩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小……小哥,你……你到底是谁?” 不一会儿,被扒了官服的宁化县令,被如同死狗一样丢在大堂中,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就算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七阿哥会突然揍他,抬起头再看坐在平时他坐的位置上的胤禩,那七阿哥和另外两人都乖乖站在身后,顿时想要将抓人的衙役宰了的心都有了。 这是抓了个什么祖宗回来? “威武——” 衙役们发声表示公堂威严,胤禩开始审案。 对着麻衣汉子询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不用害怕,抬起头来,回答我问题。” 麻衣汉子这才抬起头:“草民雷阿大,宁化本地人士。” “噢?我问你,你和民乱中被杀的豪绅雷冲斗是什么关系?” “回大人的话,雷冲斗是草民隔了好几辈的堂叔,到草民父亲那一辈基本就没什么往来了。” 案子审理很顺利,宁化县令中饱私囊证据确凿,按大清律,房产充公,押解京城待刑部发落。 “雷阿大,你可上过学堂?”胤禩又问。 “草民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堂,四书五经都有学过。”雷阿大如实回答。 胤禩点头,认得字那就一切好办:“既然如此,这些是县令中饱私囊的田契,我算了算一共是三千多亩土地,你拿去找几个名望高的人,把这些土地每家每户分发下去。” 分土地这事儿并不是胤禩有多么圣母心,而是因为这件事归根结底才是造成民乱的主要原因。将土地分下去,百姓依然每年要交税给朝廷,余粮也不会再让人民青黄不接,朝廷没吃亏,所以是双赢。 顺利解决此事,还得了好名声让百姓感激,胤禩赢了两次。 怎么算,谁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