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阮压根没想过参加什么所谓的族长选妻,一连两三日,他都只看见路辛夷一心一意照顾着烟雨,时而看向窗外一言不发,时而一个人在一边安心捣着草药。 有时候她也写一些诗,只是写了之后都放进炉子里,满面淡然地看那诗稿烧成灰,灰屑顺着风一扭一扭地向上飘荡,在半空中只留下一缕青烟。 胡阮将盛好的粥饭放在桌上,放在她面前,纵然有千言万语在胸口,也终究是被咽了回去。 忽的,路辛夷开口道:“想办法为我添个名选吧,咱们也去参加选妻。” 胡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在他的印象里,像路辛夷这样的人,便是打了败仗,没落了,也不会如同枯落的黄叶飘零在地,任人踩踏入泥碾作尘。 更何况,她明明知道此时她心心念念的人,又背信弃义另娶他人,她怎么能,放下自己的尊严,再去任人挑选呢?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路辛夷转过头来,看着胡阮,笑道: “没事的,你那天不都说了嘛,虽然人会散,可是路不会散,我们虽然遭遇了一些小挫折,可我这次来,本也不是为了认他,或者和他再续什么前缘的!烟雨的病,还得看,你的身世,也还是得问。更何况,我们还答应了春花姐的事情。” 胡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了,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给出些中肯的意见,与其这样,还不如沉默下去——本着对长者与生俱来的敬畏,他会默认她是真的坚强,真的考虑好一切后果的。 他怔怔地哦了两声,点了点头,放下东西就走出门去了。 一出了门,胡阮才不由得犯难,看街头人来人往,青丘虽然人不多,可一到了白天,街上的茶馆、酒楼,处处都是满座,人们各怀心思,在明里暗里盘算着价钱和成本,在一次次的角逐中获取最大的利润。 在这个城市中,钱,就是最好的一切。 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人人都惊叹青丘的狐狸个个貌美,可实际上美貌在青丘是十分廉价的东西,它们可以被任意售卖,钱色交易从来都是合理合法的。 胡阮不禁摇头咋舌——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社会状态?整个社会都是笑贫不笑娼的价值观。 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一路问到了登记处,清水衙门里,差人们个个都打着哈欠。领路的一个小孩向胡阮道: “你不用奇怪,你一个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边在衙门里做事的,白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晚上,他们的事务才真正开始做,如果不是王命所致,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当差!” 胡阮点了点头,小孩吃着糖向一边跑去了,当差的两个见胡阮站在台下,一脸不耐烦,其中一个一手托着头,打着哈欠眯着眼睛问道: “你来做什么啊?” 胡阮行礼:“在下来替姐姐报名族长的选妻。姐姐一心想参加,却自己害羞不敢来,因此,特意托了在下。敢问二位官爷,可还有名额?” 听了这话,二人顿时来了精神,背过身子嘀嘀咕咕了半晌,又在袖筒里来回比划了半天,再回过身来的时候,方才那位连哈欠也不打了,只是抬了抬眼皮,傲慢道: “你报名得也太迟了,名额嘛,这个东西想有也能有,不珍惜也可以没有,就看你是什么态度了。” 胡阮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两片金叶子来,递上。 那官爷稍微看了看,又向一边斜着歪坐,抠着指甲,道:“名额嘛,我倒是可以把那些残次品剔除掉一个,只是要剔除人家,免不了再向人家赔偿一番。” 胡阮也没说什么,只是从钱囊中又掏出了四片金叶子,递了上去:“那便有劳官爷费心了。” 此时,长久沉默的另一位发话了:“费心有什么用啊,这事儿干的,每天累死累活,还不够看病的!” 胡阮心下明了,他狠了狠心,又从钱囊里掏出两片金叶子——此时他是多余的一分也没有了!他为难道: “二位官爷,在下囊中羞涩,若是姐姐有幸入选,在下一定让姐姐再带重金前来酬谢二位!可若是二位官爷还是觉得不够……”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桌子上的金叶子,正要伸手去拿:“那在下也只能回去向姐姐请罪,让她宽慰弟弟的办事不力之罪了!” 说罢,他就作势要将金叶子收回。 二位差人一见此景,立马将那金叶子全部搂到自己怀中,一官差道: “算了算了!为民办事,乃是我等职责,你填了你姐姐的名字,我将一个木牌给你,后天一早,你让你姐姐来报道吧!” 说罢,他仿佛变戏法一般的,更像是早有准备,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块木牌来,随意往桌子上一扔。木牌粗制滥造,上面系着一根红飘带,也唯有这红飘带,才显得它不那么寒酸。 胡阮笑着领受了,做好一切后,他这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怎知方才那小孩并没走,他一直躲在石狮子后面,等胡阮出来了,他跳上前去,道: “我当你是去做什么,原来是给你姐姐报名!你很讨厌你姐姐嘛?” 胡阮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说呢?” 小孩舔了舔糖:“你若是不讨厌她,为什么把她送进王族?女人放在店铺里,做买卖、收拾家,都是一把好手,可你把她卖进宫里,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自由也受到了限制!你若不说极其讨厌她,怎么会将她送进火坑里去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为了不让自己家姑娘入了名册,想方设法地花钱删名!你倒好,这两个人八辈子也打不到你一个反向贿赂的!” 胡阮这才怀疑起自己来,但他心底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他嘴硬道: “我姐姐倾心于族长,做个族长夫人,有什么不好?” 小孩冷笑一声,摇了摇头:“爱情?爱情算个屁!这玩意儿只会让人头脑发昏,丧失理智,从而大大地劳命伤财!” 此话一出,倒是把胡阮整不会了,他愣在当地,半天没再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见他无话可说,小孩更得意了,一边舔着糖,一边继续道: “你想啊,一个人,假设本来可以一年赚三百六十五钱,可是因为成亲,请假一天,还要大摆宴席,这不就损失一笔?更别说之后的怀胎十月,产子休养,粗略一算,恐怕要搭进去四百钱左右!这还不说,若你爱的这个人是你的同行,是你的客户,你这人情价给还是不给?万一你给了,别的人不满意怎么办?你这完全就是有悖于商论的嘛!…………” 小孩说了一大堆,胡阮听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数字,在眼前,在脑袋里滚来滚去,数字不停地变化,一个巨大的算盘来回敲打,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两只手抓上小孩的肩膀,以一种类似于哀求的威胁命令道: “请你不要再算下去了,无论是爱情还是金钱,都离我很远了现在!你要是这么有本事,请你立刻马上,不管用什么方式,能让我姐姐报了名,又能让我的钱回来,我就算真服了你了!” 小孩眨着眼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从嘴里取出糖:“这有何难?可好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