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头里跑过来的正是如意,经过这次,众人才发现郡主身边跟着的一个太监只怕都是高手。
如意看到郡主的时候,一直哽在心头的恐慌才一下子消散了,他又有了命。如意强自镇定,忙忙上前,这才看到郡主惊慌的脸色,愣在半空的手上都是血。
如意就觉膝头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
谢嘉仪一看到来人就带着哭腔喊道:“如意,你快看看,陆大人怎么了?”总不会她重生一回,害死了陆大人吧。她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连同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她紧紧揽住陆大人,求救地看向如意。
如意这才明白这血不是郡主的,他绷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恢复了往日镇定。先看了陆大人一眼,肯定道:“郡主别担心,陆大人定然无恙的。”然后转身朝着涌过来的人流喊大夫,他们来搜找郡主,是带着两个大夫来的。
大夫落在后面,此时被郡主的两个高大的护卫挟着,脚不沾地就到了前面,还没来得及跪下磕头,就听到郡主催促的声音。
他上前仔细看过,忙回:“陆大人是在水中撞到山石了。”
“要不要紧?”谢嘉仪直瞅着这个老先生问。
至于要不要紧,这撞到后脑的事儿,他一时间也看不出要不要紧。如意在郡主身后看向大夫,“大夫,你先说于性命可有碍?”
大夫这才明白郡主的意思,忙道:“不碍的,不碍的!”
另一个大夫这时候也被送过来,检查过也跟着道:“不碍的!”
“那到底碍着什么了?”谢嘉仪松了口气,又问。
“这?老夫也见过有撞过这处的,醒来把过去的事儿忘了”另一个大夫附和道,“是有的,是有的。”
听得谢嘉仪愣住了。
后面来的人此时已经俱都欢喜成一片,个个都是提着脑袋找郡主,就怕这个陛下的掌上明珠真的要在他们地头,在他们跟着的时候出事,那简直不敢想象。此时不仅找到郡主,见郡主除了扭到脚踝,居然哪里都好好的,个个都道“郡主果然是福星”“果然是福大命大”。
有人推着人群中一个工部年轻官员笑道:“你大舅子没事,你也不用怕没脸见你那没过门的媳妇了吧?”
正被如意搀着要上马车的谢嘉仪听到这话身子一顿,慢慢转身,看向人群中那个格外年轻俊朗的官员,此时被打趣得微微红了脸。谢嘉仪慢吞吞问道:“谁是你大舅子?”
两人没想到一时间高兴过了头,说的话给郡主听个正着,忙躬身行礼道:“都是咱们乱说话,还没成亲原不该这样说的,臣正是跟陆大人的表妹定了婚事,这个年底就成亲了。”
谢嘉仪呼吸都急促了些,这才彻底明白了陆辰安那句话的意思,她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如意的袖子,“是胡姑娘?”
“郡主识得?正是胡姑娘。”
“很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谢嘉仪慢慢道,这才转身被如意托送着进了马车。
马车外还有人打趣那个容易脸红的青年人:“你小子有福了,咱们福星郡主亲批‘天作之合’!”
谢嘉仪靠坐在马车里,啃着自己的大拇指关节,心里又是茫然又是——欢喜。
回到了住处,郡主直接让人把陆辰安给安排在郡主住的地方,她坐在陆辰安躺着的乌木长榻旁,继续啃着自己的拇指。
汤药已经让人给喂了进去,陆辰安虽昏迷着,吃药却很乖。苍白着脸色,连唇都透着苍白,但好在还安宁,整个人好似睡着了一样,只额头的纱布让谢嘉仪不时想到她当时摸到一手血的惊慌和无措。
谢嘉仪一下下咬着拇指,看着陆辰安安静的睡颜,这可就是她的郡马了。
这不是她硬抢的,她给他们机会了。
现在机会到了她这边,天予不取,会遭雷劈的。谢嘉仪默默想到,胡姑娘你可别怨我,当然你就是怨我也没用了,这个人已经是本郡主的了,过时不候,谁再敢打他的主意,本郡主可是不会饶人的。
她又想到陆辰安那句话,心道:我给过你机会跑的,是你自己偏要跑回来。
转而又看到陆辰安比纱布还白的脸色,想到他脑后的撞击,又想到大夫的话,谢嘉仪啃着拇指的动作一顿:呀,这不会跟那类话本子写的,撞坏了脑子把先前的话都忘了他该不会忘了他自己要给我做郡马的吧,回头看到胡姣,再一见钟情可就——
就在谢嘉仪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榻上的人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谢嘉仪一下子扶着椅子跳了起来,左脚一痛,把那一声哎哟硬生生忍了下去,凑上前看他神色:“你醒了?”她从陆辰安静睁开的眼睛里察觉出一丝让她心慌的茫然。
陆辰安撑身要坐起来,谢嘉仪慌慌把靠枕推了过去,陆辰安一愣。
一直小心观察陆辰安神色的谢嘉仪这时候更觉得自己观察到了真相:他愣了他愣了!他必然是不认得我了!
他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嘉仪听到陆辰安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迟疑地:“你是——”
轰一声——谢嘉仪只觉得难道这就是宿命?我乱了他此生的节奏,他还是忘了我,要回去跟胡姣一眼万年去了!可,可人家都要成亲了!慌乱中谢嘉仪仿佛抓住了能够说服自己的东西,对,胡姣都要成亲了!陆大人,陆大人那样可不好,他还是做我的郡马好!
情急之中谢嘉仪脸一沉,心一黑,决定了!
接着陆辰安的疑问,脱口而出:“我是你还没过门的妻子,你不记得了?”
说出来,她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脑子竟然还有这样机灵的时候关键时候机灵一把,能把人吓死。
她微微半张着嘴,看到靠坐在青缎面迎枕上苍白脸色的陆辰安满脸的震惊。
怎么?谢嘉仪心道你都摔坏了脑袋居然还不信我的话!我就不能是你没过门的妻子,做什么用这副表情看着我?回头她就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不就是让皇帝舅舅把圣旨的日子往前写两天,只说留中还没来得及发。她谢嘉仪就是陆辰安陆大人没过门的妻子!
她咽了口唾沫,被陆辰安这样看着,即使厚脸皮如谢嘉仪也忍不住眨了眨眼,她啃出了一片红的白皙的拇指搓着自己的衣角,脸上却撑出一片肯定的神色。
还自己对着陆辰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好像这样就能加重她的话的分量。
她听到陆辰安问:“我是——”
谢嘉仪一不做一不休,更加笃定道:“我没过门的郡马。”她再次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谢嘉仪脸上是一派从容笃定,可是她太紧张了,甚至没看出陆辰安古怪的神情。
陆辰安看郡主跟自己共处一室,旁边甚至没有跟着的下人,已经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可这明白都让人心慌,好像月亮突然落到自己怀里,那样欣喜又不真切,如梦如幻。前车之鉴,他这次要郡主亲口确定。
却没想到郡主张口说出的话让他直接愣住了。
沉默半晌,很快陆辰安就明白郡主在做什么了。
她这个人呀,实在是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陆辰安低头,忍不住咬唇忍住笑意,不得不借清嗓子咳了两声。就听到谢嘉仪忙道,“如意已经去唤大夫了,你你脑袋磕坏了想不起来也别着急”谢嘉仪见陆辰安并没有反对,只是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两只手绞在一起,再次强调道:“你只需记得你是我的郡马,可别再忘了。”郡主心说陆大人这样的人,只要记住这一点,回去路上不管是胡姣还是张姣王姣,肯定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他们两个合该无缘无分,一个要嫁人,一个被她看上了。谢嘉仪此时已经把心一黑,满脑子都是可不能再让他们见面了,可得把这名分扣死了,扣得死死的。
她的大拇指不由得死死抠着自己另一个手的虎口,把人占了,她才心虚得抬头悄悄又打量了陆辰安一眼,却正对上他抬头看过来的眼睛。
清亮的眼睛里盛着笑意,看得人都忍不住想问他心里到底想到什么,这样欢喜。
谢嘉仪安慰自己说:你看,陆大人也是高兴的。本来就是他选的我,我并不是不给他选。想到胡姣,她又心道:是陆大人非要给我当郡马的,以后谁都不许反悔。她谢嘉仪可不是吃亏的主,她的人如果敢欺她,她可是手黑心狠的。
看着谢嘉仪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陆辰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声音好似笑在人的心里,落在人的耳边。
低沉的,不轻不重。
怪好听的。
谢嘉仪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陆辰安握拳置唇边轻咳两声,这才道,“郡主,你是选了我吗?”
这才是他刚刚要问的话。
陆辰安含笑的目光微微转深:郡主,这次选了我,可不许再说弄错了,可不许再突然转身就走了。
他几乎是从胸间最深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否经得起她再一次的转身。
当月亮不再照向你,凡间人又有什么办法留住月亮呢。
谢嘉仪摸着耳朵的手顿住,她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可不像一个失忆的人呢。话本子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你——”谢嘉仪不觉又吞了口唾沫,迟迟疑疑问。
陆辰安靠着迎枕垂了垂眸,又笑了一声,这才抬眸看向谢嘉仪,轻声道:“郡主,是臣问你能不能选臣,你是应了臣吗?”
这才是轰一声——
谢嘉仪微微张着嘴,简直合不拢。她觉得自己整个脸都要被她迷信的话本子给煮熟了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她豁然转身,左脚再次一疼,“哎呦”一声,任凭陆辰安在后面唤她,她也不回头,朝着门外喊如意。可即便不看,她都能觉到陆辰安含笑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都能看到他咬唇轻笑的样子,谢嘉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谢嘉仪喃喃道:“我果然被河水泡坏了大夫说的没错,要提防发热我觉得我就在发热没错,我就是发热烧烧糊涂了”
一看到如意进来,谢嘉仪犹如看到救星,“如意,快让大夫来看陆大人!”说着也不回头,也不要人搀了,咬着牙直接往外走:“本郡主不舒服,要回去好好养着!”
谢嘉仪听到身后陆辰安含笑的声音:“郡主,回头臣去探你。”
“不不不,我得静养!”她暂时谁都不想见,最不想见陆大人。
她不是个机灵鬼,她是个尴尬鬼
活了一十一年,难得机灵一回儿,就把自己给机灵沟里去了
迎面撞上大夫,谢嘉仪顿了顿,咬着牙对大夫说:“您去看看陆大人,他醒了——”又咬牙加了句:“脑子——没事。”
“一点事儿都没有呢。”谢嘉仪咬牙强调。
“您一会儿去给我瞧瞧。”谢嘉仪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
大夫忙问:“郡主怎的?”
谢嘉仪非常认真:“我觉得,我脑子可能有事。”隔着老远,她都疑心怎么又听到了陆辰安的笑声。
轻描淡写地,不轻不重的。
怪好听的。